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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迟子建:如何让普通的故事鲜活起来

 gs老张 2019-06-06

迟子建:如何让普通的故事鲜活起来

文 | 王波

最近几年,黑龙江女作家迟子建每年都是以一部精品小说呈现在读者面前。2016年的《空色林澡屋》、2017年的《最短的白日》、2018年的《候鸟的勇敢》(刊载于2018-2《收获》),每篇小说都得到广大读者的好评。

迟子建善于取材,更善于掌握“火候”。她不但熟悉东北的昨天,写下了像《伪满洲国》《炖马靴》等作品,更以小说《北极村童话》《雾月牛栏》写出了东北的今天。迟子建说:“一个作家能否走到底,拼的不是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占有什么样的素材,而是精神世界的韧性、广度和深度。”

展现北方人的心灵世界

迟子建的作品,描写的多是东北冬天和生活在白山黑水间勤劳善良的人们,在他们身上不只是有北方的凛冽寒冷、彪悍粗野,更多的是满世界舞动的纯洁雪花和雪被下春的气息,是热炕头、桌子上的炖酸菜白肉血肠和酒壶里冒出的丝丝暖意的人性温情,在一情一物,言谈话语中展现他们的心灵世界。

像《候鸟的勇敢》中,最主要的笔墨是对张黑脸和德秀师父爱情的描写。张黑脸有点憨呆,但是他身上有一股孩子般对大自然,特别是对鸟类的爱,话语也有孩子般的纯真、善良,而且还执着地追求德秀师父。德秀师父一生有过三个男人,感情非常不幸,唯一的女儿也因故离开了她。她就这样历尽感情磨难,怀着对红尘世界的心灰意冷来到了娘娘庙。在这里,她遇到了张黑脸,由于张黑脸的关心照顾对他产生了爱情。

张黑脸决定要德秀还俗,娶她为妻。可女儿张阔却想着父亲的房子出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是,张黑脸和德秀师父的爱是那么纯真、炙热。暴雪过后,他们遇到了相爱白鹳夫妻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掩埋。

在这里,作家好像预示着什么,就像小说结尾写的,“他们很想找点光亮,做方向的参照物,可是天阴着,望不见北斗;更没有哪一处人间灯火,可做他们的路标。”

与东北风情融为一体

迟子建的笔下,东北的方言、民俗、地域、风情,已经和她的文学作品融为一体,总是有充满诗意、漫天飞舞的雪花,云雾缭绕难以看见太阳的大兴安岭森林,清清的山泉水,还有穿着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大碗喝酒、活灵活现的东北汉子和大大咧咧、大粗辫子、大声说话的东北大丫头。

在2016年的小说《空色林澡屋》里,迟子建塑造了圣母一般的皂娘,提醒人们不但要时常给自己身体洗澡,更得时常注意自己的灵魂,给灵魂洗澡。

2018年八万字的中篇小说《候鸟的勇敢》,她在告诉人们在情感上要像善良的张黑脸、德秀师父,历尽世间浑浊、磨难后,做勇敢的候鸟,去追求人世间最纯美的爱。

在她的作品中,迟子建像一位大家闺秀,用自己的巧手把大东北人们在社会生活中遇到的高山大川、森林小溪,错综复杂的琐碎事件,绣出了一幅东北黑土地青山绿水、人心向善的美丽画卷。开端的部分,总是白雪苍茫的雪原,春天里融化流入大地,哺育嫩黄的黑土地玉米种苗,青翠的颜色,泛着一种活泼泼的可爱。慢慢地越长越粗壮、结实,它们像是大东北随处可见的玉米,踏踏实实地成长着,在黑土地上吸取着营养、阳光。

正如迟子建所说,“我出生在北极村,地道的龙江人,所以关注东北。也可以说,东北的四季,就是我人生和写作的四季。如果没有风雪,没有凛冽,没有酷寒,可能不会有东北人对春天和温暖如此的渴望。我喜欢东北的四季,所以长居于此,写作和生命的根就在这里,不会改变。”

让普通的故事鲜活起来

2019年最新发表的小说《炖马靴》,迟子建又以新的角度在作品里展示了战争中的残酷与尊严,更讲述了人性的温暖和温情。

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末的东北抗联时期,一位“爱提当年勇”的父亲所在的分队在突袭日军守备队时失手,死伤惨重。虎口脱险的他不辨方向,单枪匹马开辟了一条计划外的逃跑路线,本以为安全的他却发现身后一直有一个日本兵穷追不舍,随即两人进入了持久的周旋和战斗。当父亲升起火堆,篝火噼啪燃烧之时,勇猛父亲的形象逐渐清晰,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人性与尊严在战争中显得无比高大。

袭击日本守备队的故事很普通。在抗日战争题材的作品中比比皆是。但普通的故事,在迟子建的笔下总是别具匠心。她又是如何处理得与众不同的?

小说先插进一段担任抗联“火头军”的“父亲”,怜悯喂养流浪的瞎眼睛母狼,后来瞎眼母狼成了这支抗联队伍的编外一员。瞎眼母狼离开抗联队伍是因为找到了公狼,最后出现在抗联战士眼里的瞎眼母狼,是怀孕挺着大肚子的。这看似插进的一笔,随着小说的展开,为整部作品大大增色添光。

迟子建用一千多字就把抗联战士们与日军守备队的战斗之残酷,日军极高的军事素质及战场上的应变能力等交待得一清二楚。一场精心布置的奇袭日本守备队的战斗就这样失败了。

到这里,故事似乎基本就写完了。但迟子建巧妙地构思,她笔锋一转,接着写道,“父亲”撤退时慌不择路,没有走约好的两条路,他背着行军锅、米、盐等吃力地走在雪地上。直到行军锅当的一声响,他才发现后面有一追击的日本兵。交战中,父亲打伤了日本兵的肩膀,二人最后都没了子弹。父亲在大雪中迷了路,负伤的日本兵踉踉跄跄还在几十米外跟着。后来,父亲发现受伤的日本兵一直跟着他的原因,是害怕循血迹尾随的狼。“父亲”拢起火,负伤的日本兵没等走近火堆就倒地了。

“父亲”在雪夜中与野狼对峙,“向篝火添了更多的柴,让它愈发旺盛,篝火噼啪燃烧,就像黑夜的心脏,怦怦跳动……他听到两只狼叫,黑暗中只发现一双狼的眼睛,他知道并看见了那只狼就是瞎眼母狼。”

日本兵死去后,“父亲”搜身时发现,他胸口内的手帕包着的镜盒里,是一张年轻姑娘穿和服的二寸照片。年轻的日本兵脚下穿的马靴是斜口的,肩章、帽子也证明他是一名普通士兵。是战争让他背叛了正义,远离了亲人和故土。这是作家对战争的深刻谴责,对正义,对人性的细致描写。饿急眼了的“父亲”发现马靴这一宝物,开始清洗,炖马靴充饥。锅里的马靴熟了,“父亲”吃了几块。这时候,他惊奇地发现两只狼离他只有五六米了,而且前面那只狼不断地有攻击行为,后面的瞎眼母狼咬着它的绷直弓弦似的尾巴。父亲把剩下的几块煮熟的马靴,喂给了懂得感恩的瞎眼母狼。

天亮之后,父亲离去前,特意加了些柴火给那死去的日本兵。虽然日本兵已经死了,父亲还是担心森林里其他像狼一样的野兽吃掉他,这是给日本兵人道、人性的温暖,令人心灵震撼。这也是迟子建小说《炖马靴》中最独特、最感人之处。

“父亲”就这样在两只狼的跟随下,在瞎眼母狼的护卫下,终于回到有人烟的地方。路上,他发现前面那只高大年轻的狼是瞎眼母狼的“儿子”。告别的时候,瞎眼母狼咬着它“儿子”尾巴缓缓离去。

让一个普通的故事鲜活起来,变得温暖人心,这是作家迟子建独有的功力。从这一点来说,迟子建的这部新作给热爱创作的青年文学爱好者以很好的启示。创作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不但要有人物、环境、背景等小说基本要素,还要有情、有趣。因为,在文学艺术的道路上,大多数人看得见、行走的,都是复制的、套路的、庸俗的,真正的作家、艺术家,永远走在崎岖、幽静的小路上。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和作家。形成于上世纪30年代中期,以萧红、萧军、端木蕻良、舒群、骆宾基等为代表的“东北作家群”,他们开抗日文学之先声,把创作的心血,与东北广袤的黑土,铁蹄下的不屈人民、茂草、高粱,搅成一团,形成一种浓郁的眷恋乡土的爱国主义情绪和粗犷的地方风格,令人感奋。

迟子建,这位东北最寒冷的北极村出生的女作家,拥有一颗温暖善良的心。她丰富的人生经历,独有的文学观念及审美眼光,几十年文学创作出的几百万文字的作品,温暖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来源:本文作者授权分享,原载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3《收获》

目录

长篇小说

大地双心/徐皓峰

长篇连载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黄永玉

中篇小说

青霉素/尹学芸

十光城/旧海棠

短篇小说

隔离带/唐颖

杨广义/双雪涛

天台上的父亲/邵丽

紫霞湖/朱辉

致江东父老

在春天哭泣/李修文

山河入梦

血之源/熊育群

明亮的星

从一封半到十四封/姜红伟

昌耀致雷霆/昌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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