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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总想给孩子最好的，然而不论孩子在物质上多么富足，都不能替代一个有精神高度与广阔文化维度的童年。 由北岛主编的“ 给孩子系列”，四年时间推出十本图书，李陀、黄永玉、叶嘉莹、唐晓峰⋯⋯每一本都是大师用心编选，只为保留孩子们的想象力，发掘他们的文学艺术感悟力，让孩子爱上阅读。 在儿童节前夕，《中国自然资源报》记者对话“给孩子系列”之《给孩子的历史地理》编者、我国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唐晓峰，请他讲述什么是历史地理，带孩子们从历史的角度认识我们脚下的土地，以及华夏祖先与这片大地的关系。  带孩子重新认识脚下的大地 ——访北京大学教授、历史地理学家唐晓峰 ○ 《中国自然资源报》记者 岛晓霞 我们的大地从来不只是历史的过场，它和中国的文明、思想完全融合在一起。了解了这些知识之后，日后走在中国的大地上，孩子们看到的不会是一个时间上特别浅的大地，而是一个浸润了漫长历史的大地。中国的山、河、平原、湖泊，都不只是自然之物，而是有丰富的历史意义。 什么是祖国啊？ 祖国就是这些东西构成的，是历史和大地一起构成的。 唐晓峰 辽宁海城人，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1972 年在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学习，1978 年复入北大，师从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主要研究方向为历史人文地理、城市历史地理、地理学思想史等。著有《人文地理随笔》《给孩子的历史地理》等。 记者：给孩子讲地理知识的书不少，但是专门讲历史地理的书，并不多见。您研究历史地理40 多年，是这方面的资深专家，能否用通俗的语言说说，到底什么是历史地理？ 唐晓峰：我自从事这个专业开始，就不断被问到什么是历史地理。是历史加地理吗？答案并不全是。简单来说，历史地理就是研究不同历史时期的地理问题，包括自然地理，也包括人文地理。看汉代大将军卫青如何北征匈奴，沿阴山山脉横扫千军后督建朔方郡，是历史地理；搞清楚唐代诗人王之涣吟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鹳雀楼在哪儿，也是历史地理；看北宋王安石变法，怎样依据不同地区的地理地势施行不同的新政，还是历史地理⋯⋯  位于山西永济蒲州古城西面黄河东岸的鹳雀楼 像这样把历史地理结合起来，从历史的角度认识地理，从地理的角度认识历史，这种知识才是完整的。孩子们应该养成对历史事件、历史知识都加问一个地理问题的好习惯。比如读鸿门宴的故事,可以问鸿门在哪里？看待历史事件把地理加上，问题才完整，才更明白。  位于陕西省临潼区新丰镇鸿门堡村的鸿门 记者：您说过，地理不光是知识，地理还要讲道理。什么是地理中的道理？ 唐晓峰：简单说就是“地利”，地理中的道理，就是判断地利与地不利。诸葛亮与马谡虽然都有关于街亭的地理知识，但对地利的判断不一样，结果大为不同。另外，地利是复杂的，不是永恒不变的。比如西汉的首都长安在关中，东汉却把首都改在了洛阳。当初刘邦也想把首都放在洛阳，但是张良把关中的地利一说，刘邦就变卦了。可刘秀为什么就不认同当年张良说的地利呢？ 再说一点，地理的问题都在地上吗？ 地理的问题离不开地，但不是都在地上，还有一部分在人的脑子里。例如“街亭军事地理”这个问题，一部分是街亭的地貌地形，而另一关键的部分，是在诸葛亮与马谡的脑子里。再举一个例子，修建城市中国人喜欢修成方形的，可欧洲历史上的大城市却少有方的，这里面的原因不在地上，也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思想问题。  雅典  不同的宅院大门 一个地理位置和场所的形成是有复杂演变过程的，历史地理就是试图解释和还原其时空演变过程，弄清楚一片土地的历史文化。当我们望着一片土地或者参观一处景观的时候，能知道它的历史发展脉络，而不只是表面的自然或人文景观，这样就能对眼前事物有更深刻的理解。《给孩子的历史地理》这本书就是历史地理知识与道理的结合，为的是帮助孩子们从历史的角度认识我们脚下的土地，以及华夏祖先与这片大地的关系。  《给孩子的历史地理》书影 了解了这些知识之后，日后走在中国的大地上，孩子们看到的不会是一个时间上特别浅的大地，而是一个浸润了漫长历史的大地。 记者：写一本给孩子读的历史地理的书，这个建议来自诗人北岛。当时，北岛是怎么和您约稿的？给孩子写书和写其他类型的书有什么不同，有哪些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唐晓峰：我和北岛是老同学，彼此都比较了解。他做事情比较直接，和我说你既然是研究历史地理的，就应该给孩子们写写历史地理。北岛前后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刚开始没当真，后来他很认真严肃地说必须写且需要在什么时间交稿⋯⋯算是被他这种“较真”劲儿所感染，最后答应下来。  北岛和唐晓峰 关于历史地理的内容我很熟悉，叙述这些东西不费劲，但给青少年写书之前没有尝试过，主要难度在于对写作深度的把握，以及如何让它不至于太枯燥。写的时候不能强调学术的深刻性和前沿性，而要注重知识的趣味性和可读性。尽量用平常的语言把事情说清楚，把历史地理的基本知识生动地告诉大家，地理不是简单的从哪儿到哪儿，不是枯燥地背地名，地理也有文化性、思想性。 但相对于诗歌、散文，历史地理毕竟是一门专业性较强的知识，《给孩子的历史地理》试图把这门知识介绍给孩子们，让他们对这门学科有一个基本概念和印象。如果有兴趣，他们可以进一步寻找其他著作来学习。  《给孩子的历史地理》书影 记者：这本书谈到了很多中国历史文化的大问题，比如华夏文明的源头在哪里？一个疆域如此辽阔的国家是如何运转的？不同地区的地理和生活方式差别是如何形成各自文化风俗的⋯⋯ 给孩子写这些，您最终想达到一个什么效果？ 唐晓峰：像这样写一些平常人很少去思考的问题，不是说迎合孩子一时的乐趣与爱好，而是指引一个比较严肃的健康的知识的方向，开启一段更长远的，阅读与求知的历程。一开始，他们也许不能完全读懂，但可以慢慢读，三五年甚至十年的浸润下来，一生都能散发营养。 地理其实是活的，它就活在历史里。以“山水”为例，在中国文化里，山山水水从来不只是自然性的存在，而是一种文化符号。提到“江山”，产生的是对国土的政治联想；提到“山水”，引来的是文人审美的情怀；提到“江湖”，又是另一个三教九流、五方杂处的世界。还有王朝文化，把“五岳”变成道德名山，象征华夏的威仪；道家文化，又把那些深山野林变成神仙洞府，越是人迹罕至，越冒着仙气⋯⋯  （明）戴进《雪景山水图》  （明）谢时臣《仿黄鹤山樵山水图》 中国五千年历史，有这么多热热闹闹、打打杀杀的故事，你来我往、改朝换代⋯⋯每一个事件、每一段历史都会在大地上留下刻痕，历史地理的任务，就是把这一章书写的内容，仔细地解读出来。这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和知识塞到孩子们的脑子里后，当他再看中国地图时，就不再是简单的平原、盆地、山脉，而是可以将很多历史人物、历史场景放进去。慢慢的，这个大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什么是祖国啊？ 祖国就是这些东西构成的，是历史和大地一起构成的。 我们的大地从来不只是历史的过场，它和中国的文明、思想完全融合在一起。了解了这些知识之后，日后走在中国的大地上，孩子们看到的不会是一个时间上特别浅的大地，而是一个浸润了漫长历史的大地。中国的山、河、平原、湖泊，都不只是自然之物，而是有丰富的历史意义。 征服高山、翻越高山，把高山变成自己的领地，华夏文明的壮大、疆域的拓展，正是在一座座高山的跨越中一步步实现的。 记者：书中有一种说法是“不懂高山文化，就不懂中国”。能否从历史地理的角度，谈谈山川对于中华民族文明发展的作用？ 唐晓峰：其实，为孩子勾勒一个华夏文明发展的基本脉络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们对脚下的大地产生好奇，从而转换一种打量大地的目光。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可以例举中国的高山文化。  “三山五岳” 打开中国地图，你会看到无数山脉，遍布整个祖国大地。这些大山曾经是早期人类发展的障碍，但华夏祖先们没有被这些大山挡住文明发展的步伐。征服高山、翻越高山，把高山变成自己的领地，华夏文明的壮大、疆域的拓展，正是在一座座高山的跨越中一步步实现的。比如春秋时期，秦国势力翻越秦岭，占据四川盆地，经济实力大增。晋国翻出太行山，获得“ 南阳地区”，不久称霸。之后，韩赵魏三家分晋，个个选择向山外拓展，最终被列入“战国七雄”。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也就成了一部征服山的历史。自然的高山，配以人文的雄关，这便是中国的山地特色。另外，古代帝王们的巡狩、封禅，赋予了五岳深远的思想内涵。 秦岭 记者：您说过，地理学的价值判断基于人地关系，那怎么看待过去和现在的人地关系？ 唐晓峰：人们常说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话到了历史地理学家这里变成：人、地是一个系统，人的活动，从大的历史到小的地方风俗，都有环境的影响。譬如南方的桥与北方的不同，房屋建筑的形状也迥异。 在人地关系中，人变得越来越重要，而地对人的影响，每个阶段呈现不同的影响。目前，我们国家的人地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在农业社会时期，土地主要用来种庄稼，但现在很多农民不再种庄稼，麦田麦浪不见了、青纱帐玉米地不见了，村里的人都进了城⋯⋯巨大的社会变迁，使得人地关系发生转换，社会将变成什么样，未来大地将会是什么样，现在看都还是未知数。 大地航拍 记者：山水林田湖草海，是一个生命共同体。在生态文明建设的大背景下，在您看来，我们国家城市的发展还需注意哪些方面？ 唐晓峰：从大地域环境来看，生命共同体这是一个基本的生态系统。但具体到某一个地理位置时，则需要看其实际情况。因为，每件事情都有一个适应范围，要明白局部是什么特点，具体问题具体解决。在现代城市发展方面，我希望当地政府能在统筹管理好自然资源的基础上，将当地的人文历史的资源也结合起来，这样才是全面的统筹治理。 （来自《中国自然资源报》2019年5月30日星期四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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