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济世程韵——李世济

 cxag 2019-06-12

  “春秋亭外风雨暴”,听着李世济老师的录音,我不禁想起她多年前对我的关照。如今李世济老师已离开我们三年了,忆起我每次到家请教时,她总是有求必应,从不回绝,眼前不断涌现出李老师当年的风采。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李世济老师在人民剧场演出《锁麟囊》。台上的“薛湘灵”无论是唱腔还是动作,都呈现出一个“美”字。尤其是李老师的“小嘴”,真正是古人讲究的“樱桃小口一点点”。之后,李老师和生活中的伉俪、舞台上的合作者唐在炘老师对程派剧目逐个加工整理,就是为了能够使《文姬归汉》《朱痕记》《英台抗婚》《梅妃》《碧玉簪》恢复上演,使程韵唱出“新声”。那时的京剧舞台上,只有李世济老师在独立扛着程派艺术的大旗。30年后,我走进了李世济老师的家,听她讲述从艺的那些事……

  我们家是一个大家族,祖父母、叔伯和各家孩子们生活在一起。虽然说生活不是太富有,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们却每日乐享快活。由于我父亲在一家银行做襄理工作,薪水颇丰,便帮助其他各家的生活。

  因为父亲喜好京剧,影响了我的从艺之路。我出生在苏州,小时候经常跟姑母和姨母生活。我四岁时,经常“票戏”的姨母请来一位先生教她《女起解》。他们在堂屋上课,我就搬来一把小板凳坐在红木桌子底下当“旁听生”。老先生教了几次后,我却先于姨母学会了。姨母很高兴,每次参加票房活动总带上我去“票戏”,而且逢人便说:“我这个外甥女会唱戏!”大家觉得小孩子唱戏好玩就逗着我唱,我的胆子也很大,张口便唱:“苏三离了洪洞县……”

  有一次,大人们组织了一场演出,特意安排我演《女起解》,还找来一位比我大四岁的小女孩演崇公道。我化好妆后,大人把我抱上台。我演的这出《女起解》是“简约版”,从“苏三离了洪洞县”开始,再唱[慢板]、[原板],不唱[反二黄]。在大家的一片掌声和笑声之中,我和“崇公道”演完了这出《女起解》。

  我长大后,认识了常来我家打牌的许伯明先生,他非常喜好京剧。随许先生前来的还有人称“重庆程砚秋”的赵荣琛先生,他教了我一段《大登殿》中王宝钏的唱腔。许伯明先生家离我家很近,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到他家去玩,正巧赶上程砚秋先生在许家做客。当时屋子里坐了许多人,大家谈笑风生,很是热闹。程先生看见我,拉住我,露出很喜欢的样子。许先生见状说道:“这个孩子跟你长得很像,比你自己的女儿还像,不如就认作干女儿吧。”大家随声附和,程先生笑了笑。

  不想第二天,我放学刚进家门,就看见我父母显出既紧张又兴奋的神态,对我说:“快快,程先生来家了!”进了屋,他们就让我给程先生磕头。程先生把我扶起来后,送上了认亲的见面礼——两个银碗、两双银筷子和一对金镯子。程先生说:“这是我打听好了收干闺女所讲究的,是入乡随俗!”转天,我母亲也打听到北京所讲究的礼数,急忙从霞飞路上的店铺买回来上等的布料,等我放学后,和父亲带着我到程先生的住处还礼。我与程砚秋先生的这段“父女情缘”,奠定了我一生的艺术道路。

  自从我认程先生为干爹后,我每天放学后他都来我家教我学戏。他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小板凳上,程先生从吐字、归音、气口教起,说得非常细致。吃晚饭时,我看见他吃下一个肘子和10个鸡蛋。我很惊讶,他对我说:“唱戏需要用气,必须要吃饱了!”

  为了锻炼我的念白,程先生每天在墙上粘好一张宣纸,要求我对着反复念《玉堂春》中苏三在公堂上念的“启禀都天大人,犯妇有话,未曾回明”,直到宣纸全湿方可停止。他说:“一千多人的剧场里,你要把声音打到最后一排,就要靠嘴上的功力。吐字、归音很严格,音弱的时候,剧场里掉了一根针都能听到才行!”程先生特意给我“量身定做”了一个水坛子和一个架子,放到卫生间,要求我每天对着水坛子喊十三辙、练念白。

  程先生示范我走脚步是在走廊里,他要求道:“脚尖往上勾,脚跟压着脚尖走,走半步再压着另一只脚跟。”练功时间不久,我的布鞋就穿露了。程先生逢人就说:“我这个干女儿非常用功,一个星期就穿坏了一双鞋,我让她干妈做好给寄新鞋来!”他让我练习时用两个膝盖夹住一张纸,有一定基础后再夹住一本书。之后是将一只空碗顶在头上练习平衡,再注满水跑圆场。

  程先生见我学得很快,非常高兴。不过有时我学得不对,他也会动用戒尺,但那是仅有的几次。程先生为我专攻程派艺术奠定了扎实的基础。而且,他为了使我能够全面发展,还特意请来朱传茗先生教我昆曲。

《贺后骂殿》 李世济 饰 贺后

  当程先生教完我《贺后骂殿》后,说道:“我给你介绍三个朋友吧。其中有一个是大学生唐在炘,他在音乐上的天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很欣赏他。”之后,他打电话给唐在炘、熊承旭和闵兆华,约定第二天下午五六点钟来我家给我吊嗓子。

  第二天下午,程先生、熊承旭和闵兆华早早地来到我家,唯有唐在炘迟迟未到,急得熊承旭直趴窗户往外张望,程先生也坐在屋里埋怨他。我们一直挨到八点多钟,唐在炘才风风火火地赶来,因此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此人充满了傲气!

  大家见过礼后,程先生指着我对唐在炘说:“小唐,你给她拉一段《贺后骂殿》吧。”唐在炘拉完后说道:“您说得很细致!”并表扬了我一番。程先生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常来,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北京了。”

  不久,湖社票房组织了一场演出,程砚秋先生给我排的《贺后骂殿》,我饰演贺后,赵光义的饰演者是唱言派的李家载。由于我长得很像程先生,戏又是他亲授,演出效果非常好,大家就送给我一个美誉“小程砚秋”。此时程先生已经回北京了,不过他对我的生活和学习很是关心,每次书信来往开头必是“世济吾儿”。

  我视唐在炘、熊承旭和闵兆华这“三剑客”为良师益友。程先生临离开上海时将我托付给唐在炘,请他来给我吊嗓子、说戏,我跟他学习了《武家坡》《四郎探母》等戏。

  我在学戏的几年里,常利用寒暑假到北京。干爹、干妈很喜欢我,曾想让我到贝满女中上学。可我父母没有同意,程先生对此非常惋惜。后来,程先生、钟世章、王吟秋和我住到了青龙桥的董四墓村。每天,我们除了在小亭子吊嗓子以外,就是由程先生带着我们去刨地或摘玉米。程先生见我能吃苦,笑着说:“她身上没有娇气!”那时程先生最爱唱的是全部《文姬归汉》的唱腔,有时他略有变化,就会考我哪里有些不同。有一次,有棵树上长了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程先生亲自摘了下来送给我吃。我视若珍宝,带回来供在八仙桌上的瓷瓶上面。程先生见状,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这样大家都能看见,比吃了好!”连续几天,我天天看着那个苹果,直到它蔫了为止。

  1953年,在唐在炘、熊承旭等人的帮衬下,我组织起了李世济京剧团。这主要是源于我不慎将腿骨摔断了,要在家休学一段时间。再加上关键是程先生经常在信笺中鼓励我:“传我衣钵者,世济女也!”记得我为此到北京征求程先生的意见,他说道:“你玩玩票还可以,戏班犹如大染缸。”但我视京剧为生命,回答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而且是越来越执着。我在北京的演出,由陈喜兴、于永利、白登云、赵桐珊等先生帮助筹备。演出两场后,我们又到其他地方演出。但由于我身单势微,每次演出都要赔钱,后来实在无法坚持,就宣布解散了。不久,我参加了北京京剧团。1978年,我又调入了中国京剧院工作。

  在我的艺术道路上,有幸得到了赵桐珊、白登云、梅兰芳、马连良等先生的指导和教诲。

  赵桐珊先生教戏非常严厉,他发现我的表演中缺乏羞涩的表情,就当着言慧珠、童芷苓、李玉茹等师姐的面说:“你连害臊都不会,我真想一脚把你踹出去!”当时如果地上有个缝的话,我真想钻进去。回到家,我整宿没有睡觉,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第二天又练了一天,终于找到了感觉。第三天我来到赵先生家,赵先生看我兴高采烈的样子,说:“你这么高兴,想必有新的体会?”我回答:“是的。”赵先生说:“看得出来,你下了一番私功!”

  另外,梅兰芳先生在教授我《霸王别姬》时说道:“你要将你老师的唱和我的表演融合在一起,一定会更好!”马连良先生在排练《审头刺汤》时,对我饰演的雪艳给予了很大的帮助。我在节奏把握上得益于白登云先生,他给我下了很大功夫。身段上,程先生让李金鸿教授我武旦戏。由于我缺乏幼功,筋骨又比较硬,在练习鹞子翻身时翻得不够低。我就拿着马鞭对李金鸿说:“你用鞭子打吧!”起初李金鸿不忍心动手,后来还是打了我几下。

《祭塔》 李世济 饰 白素贞

  我与唐在炘在延续程派艺术精髓的道路上,始终遵循着周恩来总理的话:“艺术一定要与时代合拍!”所以,我们在创作上紧跟时代,赋予它新的血液,但又不离京剧之魂。

  唐在炘是六场通透,我觉得他对程派艺术有三大贡献。第一是丰满、完善了唱腔,具有创作性。像《文姬归汉》集中了[西皮原板]和[西皮慢板]、[二黄慢板]、[反二黄慢板],程砚秋先生一年才上演一次,并将所有收入用来周济同行业的贫困艺人。我们为了保留住这出程派戏,只好迎合当时的环境而做了适当的调整,虚构了一场“左贤王探望蔡文姬”的戏,从而解决了民族之间的“矛盾”,并增加了一段蔡文姬倾诉心情的[反西皮]唱腔,这也使压抑多时的听者得到了宣泄。第二是在发展程派音乐方面具有创新性。唐在炘创作的《陈三两爬堂》《南方来信》《芦荡火种》《刘三姐》等新戏,很能突出人物的心理世界。像风靡全国的歌剧《刘三姐》,我们琢磨着把它移植过来。在人物安排上是我演刘三姐,谭元寿演李小牛,马盛龙演刘二,慈少泉演王媒婆,周和桐演莫怀仁,张韵斌演渔翁,蒋元荣、何盛清、朱锦华分饰三个秀才。刘三姐出场唱[西皮导板]转[二六]:“山歌一唱起春光,唱得云开日头红。笑二哥只愁唱歌是非多,唱歌唱出穷人志,唱倒乾坤旧山河。三姐不爱人夸奖,花言巧语莫来谈。”第三是对乐队的改造、统领。跟徐兰沅、杭子和、白登云等先生学习,使唐在炘有很深的功底。加之又多次短期向交响乐专家学习,使得他可以将两者彼此融合互补。他在合乐之前总是先对京二胡、月琴、三弦、鼓进行“单兵训练”,之后再合起来排练,在伴奏的过程中始终引领着乐队的每一个演奏员,拉“人”拉“情”,使听者在音乐声中得到心灵的震撼,也丰富了程派音乐。

  唐在炘与熊承旭从十几岁相识,一把京胡和一把京二胡合作了将近70年,直到人生终结。这在京剧界是不多的现象,是一段佳话。他们水乳交融的默契,也使我们的合作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

  在与李世济老师交谈中,她说有件事非常重要,一定要我传播出去,不要再以讹传讹,这就是有关梅兰芳、程砚秋在上海“打擂”之事。她谈道:“程砚秋先生自16岁拜梅兰芳先生为师后,对梅先生非常尊敬。抗日战争胜利后,梅先生复出。在一次演出中,经励科为了挣钱,使得梅先生与程先生的演出档期发生冲突,而事先程先生丝毫不知。程先生到上海后,让人找来梅先生演出的时间和剧目,看完之后对经励科的人说:‘咱们合同先签定的,但我有个条件,连演17场《荒山泪》。’天天演《荒山泪》导致剧场的上座率每日俱下,程先生这样做实际上是在为梅先生让台。还有一次,两位先生又撞到了一起,程先生又提出演出20场《英台抗婚》。对于有意‘让台’,程先生从来没有说过,但他的这种艺德的确值得我们后人学习。这些大师级的艺术家不仅追求舞台上的完美,更注重人品。”

  (作者单位:中国京剧杂志社)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19年第六期)


咚咚锵微信公众号由“咚咚锵—中华戏曲网”为更加广泛地宣传梨园行的新鲜资讯而搭建的平台,我们会将网站中的热帖以及本站 原创 精华不定期更新至本公众号。以优质的文字、图片、视频等形式传播戏曲界的大事小情,期待朋友们的关注和支持!(长按下方二维码可关注本公众号、也可搜索账号:ddq9999)想了解更多梨园动态请登陆:www.

联系我们

微信:ddq9999
地址:北京
官网:http://www.>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