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办法是“围而勿攻”、“匝围软困,督同各贼割四野之麦,一穗靡遗,为久困计”——将开封城团团包围起来,不急于进攻,断绝城内补给,同时将城外所有粮食全部收割,一粒麦穗都不留。 补给断绝后,数十万民众的肚皮,就成了李自成用来击溃城内明军最有力的武器。 五月份(旧历,下同),城内的缺粮问题开始凸显,“客粮已尽,民粮不卖”。为缓解缺粮压力,周王及城中官吏一度允许民众出城打草、挖野菜。许多民众想趁机逃出城去。铁匠孙忠自造了一堆箭镞,民妇霍婆子带着周王府的情报,希望用这些东西,向围城的“天兵老爷”(孙忠手折中如此称呼李自成军)换取自由。 但“天兵老爷”更愿意将他们送回城里(霍婆子被要求回城将周王府的宫女诱出,以提供更多情报)。城内守军也很快就意识到了民众借机投奔李自成军并非好事,他们抓住了身怀降书的孙忠和携带金银归来的霍婆子。六月份,守军将各处出城关口封闭,利用荆棘与恶犬,“昼夜严防”民众出城。 开封人王紫缓,后来写了一首诗,叫做《大梁宫人行》,如此描述这段惨事: “五月开门放人出,六月闭门防人逸。 将军密计抚军颌,肥瘠皆堪充军食。” 所谓“肥瘠皆堪充军食”,指的是吃人肉。 连环画 六、七月份,城内民众“十室九空,饿死者十之三”,官府开设的粥棚处,每日里有数百人死于拥挤践踏。八月份,城中“巡兵”开始吃人。他们利用巡城的职务之便,秘密杀戮普通民众,留下躯体食用,拿首级去周王府领赏,再以“三、四金”的高价将人头卖给民众为粮。周王与河南巡抚觉得事态怪异,下令要求“擒活贼”,遂再无献首级领功者,而杀人吃人依旧。 同期,官府为了搜粮,已在开封城内掘地三尺。为逼出粮来,搜粮队“每至一家,以大针数百钻稚子肤,锤炼之方极其哀惨”,拿一堆钢针往孩子的身上扎,用孩子的惨叫逼父母交粮。但多数情况是,再如何扎孩子,父母也变不出粮来。 普遍性的吃人,成了顺理成章的选择。八月下旬,城中民众已将皮袄、靴子、箱子、马鞍、草、虫、胶泥、马粪全部吃光。八月末,“父食子、妻食夫、兄食弟、姻亲相食”的情况,在城内已非常普遍,白骨遍地,“不可问矣”。吃法也从熟食退化为生食。开封推官黄澍的夫人,当时正在坐月子,吃肉包时吃出来一根人的手指,“惊悸而毙”。 九月初,开封城中已是人间炼狱。开封人周在浚在《大梁守城记》中如此描述当日情形: “城中胔骼山积,断发满路,天日为昏,存者十之一二,枯垢如鬼,河墙下敲掇人骨,吸其髓。自曹门至北门,兵丁日饿死三、四百人。” 李自成期望中的胜利——破城,似乎已指日可待。 但最终,他还是没能如愿。 为了夺取开封,李自成可以不惜饿死城中数十万民众;同样,为了能够逃生(以及推卸“陷藩”的责任),城中的周王及明朝官吏,也可以不惜以城内数十万民众的性命为代价——他们孤注一掷,掘开了比开封城墙还要高的黄河大堤。 九月十六日,黄河水汹涌扑向开封城,城外的李自成军迅速转移至高地,围城状态被破。城内士兵尝试堵塞住城门,但河水“乘风鼓浪,声如雷,水头高丈余”,迅速瓦解了他们的努力。 十七日,整个开封城沦为泽国。 周王朱恭枵率宫妃及诸王,与城内的核心官僚一起,共计数百人,在大水进城之前登上了王府最高的城楼。十八日,他们被河北来的明军用船接走。幸存民众攀援在城头、屋顶和树尖上,目送朱恭枵一行安然离去。 只有大约两万人,熬过了李自成制造的吃人地狱,逃过了明朝政府(据黄澍披露,决堤之事曾向崇祯报备,获得认可)制造的无边汪洋,从这场残酷的围城中存活下来。 面对真实的历史,文艺作品的想象力,有时候是不够的。 (参考资料:①王子今,《刘项屠城史事辨正》,《淮阴师范学院学报》1998年第4期。②《后汉书.陶谦传》《魏书.于禁传》《魏书.程昱传》《魏书.国渊传》等。③刘益安,《大梁守城记笺证》,中州书画社,19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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