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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翻越南史】传41 不彻底的篡位者

 陆一2 2019-06-14

从渔夫到将军

从本篇开始,越南的历史实际上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后黎朝的皇权无限衰退,给了权臣悍将们难得的机会,从此后黎朝的安南长时间的陷入四分五裂当中,不过衰弱的后黎朝并没有因此迅速断绝,而是在某些机缘巧合下又延续了两百六十多年。

可以用人体打个比方。

如果把后黎朝看作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在这个阶段得了大病(比如脑血栓),从此半身不遂,形如废人,但却保住了性命,后来虽然病情日益恶化以至于全身瘫痪,却仍在各种药物的帮助下直到多年以后才寿终正寝。

就以越南的国运来说,其实后黎朝的这次大病也不算坏事,因为总体而言,四分五裂的安南其实也获得了不少相对和平的时间,经济文化都有长足的发展。甚至因为政权的割据,不但强化了对于旧属占婆领土的控制,还获得了很多原来不属于安南的领土,以至于未来重新统一后的安南领土更加广大。

说这是古代越南的一次涅磐重生,也不为过。

那么现在,我们来讲讲那个让后黎朝患上脑血栓的人的故事。

这个人就是莫登庸。

当然莫登庸的本意其实并不想让后黎朝脑血栓——他本来是要让后黎朝死于非命的——很可惜他失手了。

莫登庸就是前文中屡次提到过的陈朝状元莫挺之的六世孙、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莫邃的玄孙(四世孙)。

虽然有如此炫赫的祖先背景,但莫登庸年幼时,家境应该非常差,基本上就是劳动人民出身的无产阶级。

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莫邃时代虽然莫家还是当地的豪族,但毕竟是亲华派,在黎利复国之后,莫家肯定是被打压的对象。莫邃的孙子莫萍只能搬家到异乡,从头打拼,甚至可能要隐姓埋名。

莫萍的孙子就是莫登庸,自小从事渔业为生,是个地道的渔夫。但莫登庸长大后,身体强壮,武艺高强。如果篡夺陈朝的鸡毛哥是文人范,那么作为对比,莫登庸就是肌肉发达的武夫形象。

很可能在鬼王黎濬时期(时间约在1505年到1507年区间),正值壮年的莫登庸考中力士,成为皇帝的宿卫。1508年,莫登庸被任命为天武卫都指挥使,可见其非常受到皇帝黎濬赏识。

但莫登庸并未表现出对黎濬的忠诚,也没有在黎濬与猪王黎潆之间的政治斗争中有所表现,倒是在黎潆继位以后的1511年,莫登庸被封为武川伯。再后来到了1518年(黎昭宗黎椅时期),莫登庸被升任为武川侯。在这个时间点之前,莫登庸一直没有表现出超出常人的野心,属于后黎朝群臣中很不起眼的那种人。

尤其是三巨头相互倾轧的阶段,莫登庸更是谨小慎微,绝没有得罪任何一方的行为,也避免因为掌握军权而成为其他人的目标。

他让儿子莫登瀛娶强权者陈真之女,与陈真交好。但同时也屡次对陈真的死对头阮弘裕手下留情。

可以说,莫登庸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深知乱世中生存下去的法则,这才始终安全地躲在一边,冷眼看着那些皇帝身边的大臣们走马灯般地风光登场,却又一一丧身。

直到二货皇帝椅子哥冒失地杀死陈真,结果被陈真的部下追杀时,莫登庸才最终赢得了历史给他的机会。估计他看到椅子哥写来的诏书,一定激动万分。

时间是1518年农历七月,莫登庸已经四十八岁了。

莫登庸面临的困难不可谓不大,陈真的山西旧部的兵力远强于莫登庸,而莫登庸手里所拥有的王牌也仅仅是一个既不靠谱,也不可信的皇帝黎椅。

但莫登庸硬是在三年内一步步击败其他诸侯,平灭多年邪教乱民,让安南实现基本的安定。

1521年,莫登庸被封为仁国公、太傅,权倾朝野。

篡权称帝

话说莫登庸权势日益增长。先是将养女送进宫中服侍黎椅,名为暖床实为监视;接下来封其长子莫登瀛为毓美侯,专门掌管金光殿;有这两条,可以说皇帝从卧室到办公室都在莫登庸的眼皮底下了。

此外莫登庸出行时还僭用皇帝的仪卫,出入宫禁,肆无忌惮。凡是提出异议的大臣统统被莫登庸处死,以至于莫登庸的谋逆之意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椅子哥这边就是再庸暗再愚蠢,也渐渐不能忍受了。

话说如今还能有实力与莫登庸抗衡的,也就剩下原先三巨头中仅存的郑绥了。于是黎椅找来几个心腹大臣密谋,打算逃离莫登庸的控制,并发密诏给郑绥,要求郑绥来接驾。

1522年农历七月底,黎椅到山西明义县出巡。半夜二更时,在心腹大臣的帮助下,黎椅悄悄溜走。因为走得急,黎椅之母皇太后郑鸾和黎椅的同母弟黎椿都未能带走。

莫登庸听说皇帝逃跑了,急派部下黄惟岳前往追捕。前文说过,黄惟岳乃是当年陈真的山西旧将,后来归降了莫登庸。他曾为了给陈真报仇还追杀过椅子哥,大概莫登庸觉得由他来抓捕椅子哥,算是轻车熟路。

可惜这一次,莫登庸把困难估计的有点儿不足。黎椅逃到一个叫石室的地方(前文提过,李朝时被认为投胎成为李神宗的徐道行和尚就是来自于此地),竟发动当地的士兵,迎击黄惟岳。黄惟岳兵败被杀。

看到皇帝跟自己完全翻脸了,莫登庸知道事情难以挽回,好在他手里还有一张牌可以打。于是莫登庸召集群臣,声称黎椅已被奸臣劫持到外地,如今国家不可无主,神器不可久虚,便拥立黎椅的弟弟黎椿为帝,继承大统。

椅子哥肯定没想到莫登庸能有这么一手,所以逃走时压根没考虑母亲和弟弟。结果莫登庸便将他的同母弟拥上帝位。黎椿年方十五岁,史称黎恭皇。

在莫登庸的操纵下,黎椿下诏废去其兄椅子哥的帝位,改封为陀阳王。莫登庸向天下表明:黎椅被人拐走,所以不再享有皇帝资格,谁得了他都没用。

且说黎椅从莫登庸那里逃出来,一开始声势还不小,不少投机分子赶来相助,然而在黎椅心中最有价值的那个人——郑绥,却连召三四次也没有动静。

郑绥这边其实也在犹豫。从他了解的信息告诉他,这个皇帝并不靠谱,且其身边早已经纠集了一帮人,自己过去恐怕并不能获得信任。郑绥就一直在观望。

这段时间莫登庸大军讨伐黎椅,黎椅本来就没什么才能,手底下也多是乌合之众,被职业军人莫登庸教训得溃不成军。郑绥思考再三,还是伸出援手,派遣部下阮伯纪带兵去护驾。

偏巧黎椅手下有个很受宠的宦官范田,史载其担心郑绥争权,便怂恿黎椅将阮伯纪杀死。郑绥听说后大怒,发动军队,直接将黎椅劫持到了清化。

这样安南又形成了莫登庸控制一个皇帝在升龙,郑绥挟持一个皇帝在清化的两帝并存的局面。然而此时莫登庸已经拥有了安南大部分的土地和兵力。郑绥一直都是莫登庸的手下败将,而且他强行劫持黎椅的行为也让所有反对莫登庸的人感到失望。

1523年,莫登庸派遣手下莫橛(音决,莫登庸的亲弟弟)、武护(莫登庸的女婿)、武如桂(莫登庸的亲信大臣)率兵进攻清化的郑绥,大胜。郑绥只得带着黎椅继续退逃。

1524年,莫登庸再获晋升为平章军国重事,并让弟弟莫橛继续带兵进攻郑绥。为了拉拢更多的朝臣,莫登庸奏请封陈真的儿子为弘休伯,从而获得陈真遗部的支持。

1525年农历十月,莫登庸亲率安南全国兵马,一举攻灭了郑绥的势力,杀死郑绥。最后一个能够抵抗莫登庸的后黎朝军阀也被干掉了。

黎椅在船上被莫军擒获,押往升龙囚禁。

次年农历年底,莫登庸命人将椅子哥杀死。椅子哥走完傀儡悲催的一生,享年二十六岁,庙号昭宗。昭宗一死,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实质上阻止莫登庸的篡权。

1527年,朝廷给莫登庸加九锡,封安兴王。不久莫氏党羽还炮制出了一首“御制周公辅成王诗”来赞美莫登庸。接下来,莫氏党羽逼迫黎椿禅位给莫登庸。一些忠于后黎朝的大臣不服,都被莫登庸诛杀。

1527年农历六月,莫登庸接受了黎椿的禅位,摇身一变成为皇帝,建立莫朝。小皇帝黎椿被废为泰王并被幽禁,不久后莫登庸迫使其与皇太后郑鸾一起自杀。黎椿死时刚满二十岁,被谥为恭皇帝,史称黎恭皇。

后黎朝遭到重创,近乎灭亡——近乎。

莫氏的内外之忧

莫登庸虽然当上了皇帝,实现了篡权目标,但和当年有过相同经历的陈守度、鸡毛哥等人的情况相似,旧王朝的残余势力和人脉,仍如一把利剑悬在新生王朝的脑袋上面。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心如果不肯承认新的王朝,那么新王朝就不会稳固。

莫登庸当然想了很多方法。

莫朝初期保留后黎朝的一切法律制度,还四处录用后黎朝的旧臣。然而作用却很微弱,大部分后黎朝的旧臣要么结伙跟新朝廷搞武装对抗,要么采取不合作的方式,逃入深山或外国,隐姓埋名。

其中最具威胁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阮氏一族,也就是阮文郎、阮弘裕家族。

如今阮氏家族的首领是阮弘裕的长子、阮文郎的孙子安清侯阮淦(音干,四声)。

阮淦生于1468年,其实比莫登庸还要大上两岁,在莫登庸1527年篡位时已经近六十岁。放在现在也是安心退休颐养天年的岁数,然而闻听莫登庸篡位,硬是怒火中烧。

虽然阮弘裕当年曾经干过洗劫焚烧东都的事情,在辅保黎椅的时候也有些三心二意,其跟莫登庸交情也不错,莫登庸数次对其手下留情,但阮氏一族还是自认为是后黎朝的忠臣家族,见如今后黎朝被莫氏吞了,觉得实在不能不理会。

于是阮淦率领阮氏子弟及家族旧部,逃离安南,跑到邻国哀牢(老挝)。

哀牢与安南一向有纠纷,哀牢国王见有敌国的反对派来投,那自然大喜,将阮氏安置在岑州(此地邻接清化,后来并入越南)加以扶植,令其积蓄实力,图谋恢复后黎朝。

许多黎朝遗臣慕名来投。其中有一人名叫郑检,自称是开国功臣郑可之后,骁勇善战,且有才智,深受阮淦的赏识。不久阮淦将郑检封为部将,又将二女儿阮玉宝嫁给他。从此郑检成为阮淦阵营中的骨干。

这里面需要插播一句,除了阮玉宝以外,郑检还有另外一位夫人。两个夫人谁先谁后暂不可考,但另外那位夫人生下了郑检的长子郑桧,故后来的地位高于阮玉宝。

未来阮淦势力将成为莫朝的最大威胁。当然,一开始阮淦还不会威胁到莫朝的生存。比如1529年时,阮淦曾派兵反攻过一次,但很快被莫朝军队击败。

不但国内,莫朝在国外也是面临压力。

1528年,莫登庸就曾遣使到明朝。当时明朝皇帝已经是年仅二十一岁、在位7年的嘉靖帝朱厚熜。使者对嘉靖君臣称:黎氏子孙已无人继承皇位,故嘱咐大臣莫氏掌管国事,而莫氏得到了群臣和百姓的拥戴,请求明廷册封其为安南国王。

话说的好听无比,但问题是明朝的执政大臣们并不傻。以前鸡毛哥就曾经玩过这种把戏,但事实证明,所谓“主嗣已绝,拥立大臣”这种事,一般都是篡权的糖衣外皮。

朱厚熜便派使者前往安南访查,得知莫登庸果然是篡位,便暗中访查黎氏子孙。这时候莫登庸害怕了,忙出重金贿赂明使。这明使也比较贪财,回国后便隐瞒了事实,只说情况确如莫氏所说。

然而朱厚熜仍然不信,痛骂安南使者,也不肯册封莫登庸。莫登庸担心日子久了引来明朝问罪——当年鸡毛哥血淋淋的例子还在,便拿出大量金银财宝,贿赂边境的明朝地方大臣,明臣们乐得贪图好处,也就不再向北京反映消息,渐渐淡化了矛盾。明朝上下也就不怎么拾这个茬了。

莫登庸见安南国内一时风平浪静,国外明朝也已安抚,便觉得莫朝应该坐稳了江山,这才放开手脚,针对后黎朝的政策,开始改革。

1529年,莫登庸已经五十九岁,以年老为由让位给给儿子莫登瀛,自称太上皇。莫登瀛日后庙号为莫太宗。不过,莫朝的朝政仍然被莫登庸所控制。

后黎朝遗臣的复国运动

到了1530年,情况却有了变化,莫朝的好日子到头了。

有个叫黎意的清化人自称是黎氏外孙,在椰州起兵,宣布恢复黎昭宗的光绍年号。后黎朝遗臣纷纷投奔其麾下,短短旬月之间各郡县纷纷响应,兵至数万人。军势大振。黎意与亲信将这数万人进行编制,组成一支大军。人人都说黎氏将再兴。

太上皇莫登庸亲自率领数万水兵步兵征讨黎意,但屡战屡败,只得退回昇龙,留太师麟国公莫国桢防御。

农历七月,黎意的势力越来越大,攻入了西都清化。儿皇帝莫登瀛率军亲征,与莫国桢合兵进攻。黎意早有准备,先攻莫国桢,其身先士卒,如同开挂了一样,接连刺倒七十余人,莫国桢军队难以阻挡,大败。黎意又接着进攻莫登瀛,莫军死者万余,莫登瀛只能固守。

然而黎意虽然勇猛,其军队却成军仓促,后勤不济。这几仗打下来,日子一久,黎意军队兵粮已尽,只能退往椰州。黎意本人也因为屡战屡胜,声名大振,开始轻敌,回椰州之后丝毫不做防备。

莫国桢得知黎意无备,选轻舰船五十艘,日夜兼程,通过水路赶到椰州偷袭,竟一举将大boss黎意擒获,押到升龙车裂而死。总算莫朝除了大害。

然而黎意虽死,其残部却逃往哀牢投奔阮淦,客观上使阮淦势力得到壮大。

实际上阮淦这些年也一直没有闲着,一直派人在国内找寻黎氏后人。

1532年,阮淦找到了一个叫黎维宁的人,认为他是黎昭宗黎椅之子,是正宗的黎氏子孙,便对其加V认证,将其带往哀牢岑州。

1533年,黎维宁正式被阮淦立为皇帝,史称后黎庄宗。后黎朝因此宣布复国。阮淦被封为尚父、太师、兴国公。反抗莫朝的人们终于有了皇帝这张招牌,都称“黎氏中兴”,更多人赶来投奔阮淦。

实际上,黎维宁仍然只是阮淦的傀儡,公开表示将一切军政大权交给阮淦,让其全权处置。

(这里感慨一句,自黎昭宗黎椅开始,后黎朝的皇帝其实并不是没有重掌大权的机会,然而他们习惯性地乐当甩手掌柜,每次都希望借助强臣的力量,图谋兴复黎氏。结果是明摆着的。)

莫朝最大的敌人就此养成了。

大怪兽的立场

阮淦、黎维宁虽然养成气力,但莫登庸此时面对的紧急威胁居然还不是他们。

因为他突然发现,已经离开安南百余年的北方大怪兽,似乎又要杀来了。

话说自从莫氏篡位以来,就一直没有获得明朝的认证。很多后黎朝遗臣也都意识到这点了,纷纷逃亡明朝,通知莫登庸篡位真相,请求明朝协助消灭莫登庸,但莫登庸通过对明朝官员的大肆行贿,基本上消灭了明朝人出兵的热情。

其实站在明朝人的立场上,很容易理解这种事。

——想当年,也是你们怂恿,我们出兵赶跑了鸡毛哥,结果你们又反过头来跟我们玩阴的。而且如今邀我们进安南的,正是当初赶我们走的同一帮姓黎的,TM我们能信这帮孙子吗?

而且明朝大臣们总体来说,也是比较理性地看待这个问题。

明朝出兵去和莫登庸拼命?大明朝能获得什么呢?领土?

想当年明初花费巨资,名臣宿将一大把,尚不能占据安南,这次就行吗?

所以整个明朝上下,虽然都对莫登庸没有好感,但大部分人对出兵安南也都不感冒。

1533年时,黎维宁在哀牢称帝,重建后黎朝,又派遣使者出使明朝,通告莫登庸篡位之事。当然,因为路途遥远,且中间隔着莫朝势力,等消息真正传到北京,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然而明朝依然没什么反应。

黎氏重新冒出来,明朝这边确实感觉很奇怪。

但明朝大臣们的反应也很简单:So what

——后黎朝当初是我大明的藩属国不假,但后黎朝不是已经亡国好几年了吗?鬼知道你们和后黎朝有几毛钱的关系。

这样,明朝仍然没理会这茬。

嘉靖皇帝的纠结

1536年,嘉靖帝朱厚熜的皇子朱载壡(音瑞)出生,按照礼制,明朝需要给各个属国发诏书。这时候有礼部大臣夏言(其两年后成为内阁首辅)上奏:安南已经二十年不来上贡,其国血统已乱,如今主政的莫登庸也是一个篡位之臣,从礼法上讲,这次应该暂停给安南发诏书。

这是一个令朱厚熜态度发生变化的转折点事件,让朱厚熜心里起波澜了。


如今的嘉靖皇帝正值29岁,在位十五年,可谓年富力强,雄心勃勃。其在位初期,朝廷推行改革,颇有效果,明朝很有中兴之势。

对于一个蒸蒸日上的帝国的皇帝,该做点什么更有价值、更具挑战性的事情呢?

在听了夏言的话后,朱厚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安南这么长时间不来上贡,这是有叛逆之心呀,是不是该派人去调查调查?

这里面不得不说这些嘉靖朝的大臣们,一个个精明无比。皇上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莫登庸篡权的事情,为什么忽然提这一嘴?这是要释放什么信号?

别说朝廷上,就算是如今的大企业里,员工们也都知道顺着领导的想法说话才有好果子吃。

夏言于是又发言了:安南莫登庸篡权夺国,罪大恶极,应该讨伐!

直接就给安南和莫登庸的行为定性了。

兵部主管张瓒一看这里肯定有我的事,哪能让夏言抢了头彩,便赶紧也说该出兵教训安南。

一干大臣立即附和:对,真对……削他……干这孙子……开疆拓土妥妥的。

朱厚熜一听:好啊,既然要讨伐,你们就议一下吧,该怎么办。

相关业务的大臣们合计了一下,决定先派两个锦衣卫去广西和云南做下调查。另外派人到四川、湖广、贵州、福建等省,筹集军粮和兵马,听候征调。

话说大臣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附和。有个叫唐胄的人极言不可伐安南。

唐胄这个人属于那种敢于犯颜直谏的大臣,经常跟皇帝对着干。他在广西和云南都做过地方官,了解安南的情况,便提出了征伐安南的七大不利之处。

此外唐胄也说:安南虽然内乱,但其实还是频繁地向我朝上贡,只是请求边关入境时总是因为姓名不符——明明登记的是黎氏,身份证却都写着莫氏家奴,于是总被我朝拒绝入关。这是安南人想献贡而无法献,不是无礼的行为。

唐胄这番话还是有理有据的。

朱厚熜把唐胄的奏章转给兵部审议,兵部也觉得有道理。

结果朱厚熜犹豫了,决定等调查人员回来后再决定。

1537年,又有新的黎氏使臣被派到明朝,请求明朝出兵讨伐莫登庸。

朱厚熜的痒痒肉又被挑起来了。毫无疑问,倘若能借助黎氏的力量,一举平定莫氏,说不定就能再现当年朱棣的丰功伟绩。

于是明朝召回了负责调查安南的锦衣卫——不必调查了,直接命令礼部(主官严嵩)、兵部(主官张瓒)会同朝廷大臣一起议论这事怎么做。

大家伙都猜测皇帝的意图是要动手办了安南,于是严嵩、张等列举了莫登庸的十大罪状,奏请皇帝圣断,请令出征。

这下子,大怪兽的暴力机器运转起来,兵部也忙乎起来,又是调兵又是筹粮,还给皇帝出谋划策。

经过讨论,最后任命咸宁侯仇鸾总督军务,兵部尚书毛伯温参赞军务。

伐交的风云儿

仇鸾出身武将世家,但其能力和人品却相当一般。所幸后来靠边站了,并没有真正参与到讨伐安南中。

这里重点讲下毛伯温。毛伯温是当时公认很有能力的大臣,做事果决,不拘一格,但也常常得罪同僚,再加上一些意外因素,其仕途上一直不如意。


1533年的时候,毛伯温本来担任都察院右都御史,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检察院检察长,不料搅和进了冤假错案,因过失被免官,只得在家赋闲了好几年。

等到来了圣旨,让他担任兵部尚书,参赞军务,毛伯温还有点不乐意,以父丧为借口推辞。

话说国家军务大事,正是用你背锅的时候,岂能让你跑了。

朱厚熜下旨夺情,仍令毛伯温上任。

毛伯温这才到达北京上任,经过认真考虑,递上征伐安南的六条方略,写得可以说非常到位,领导朱厚熜很满意,表示嘉奖。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朱厚熜突然又纠结了,又开始患得患失。

朱厚熜一纠结,言语中就流露出来,说:黎维宁所反馈的信息,还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其对我们是忠是奸,不如我们还是等等调查结果吧。

皇帝口风一变,朝臣立即摸清风向随风倒。

一干大臣又纷纷建议缓征安南。结果伐交的事情又耽搁下来了。

毛伯温无事可做,最后仍被安排暂时到都察院当临时工。

依着朱厚熜的个性,讨伐安南的事多半就要黄了,然而莫朝好死不死,这时候又出事了。

莫登庸一直害怕大怪兽出兵,派遣了不少间谍,跑到明朝境内探听消息,结果事情泄密,被云南巡抚汪文盛逮住了几个。

这里注意汪文盛这个人物。

其身为云南巡抚,是当时云南的最高长官。

实际上云南一直是沐王府沐氏经营,一开始与其他地区不同,是没有巡抚这个官位设定的,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明朝前期,作为大明西南边疆的云南,军事行动非常多,除了前文我们详细讲过的安南攻略,还有正统年间的麓川之役。我们在前文讲过,在此役中,沐晟和方政曾经征讨思任发,结果方政冒进中伏战死,沐晟则在退兵后抑郁而终。

其后沐晟之弟沐昂继任沐氏主将,再率十万大军讨伐思任发,但再遭败绩。

明朝痛定思痛,认为是粮饷不继导致了军事失利。于是在正统五年(1440年),明朝临时在云南设立巡抚,负责统筹云南全局,组织屯田,为大军筹集粮饷。

后来随着时间发展,云南巡抚时而设置,时而取消,但为了稳定云南边疆的需要,这个职务最终从临时性设置渐渐成为制度化的定设。

到了1536年时,汪文盛升任云南的巡抚。因为当时黔国公沐朝辅(沐英的七世孙)年幼,故汪文盛实际上主管了云南的全部军政大权。而汪文盛这个人也是一个典型的对安南的鹰派人物。

1537年农历八月,汪文盛将捉获莫氏间谍之事上报朝廷。朱厚熜听后大为震怒,再次开启霸道总裁模式,命令众臣辅,继续按照前番的旨意操办讨伐安南事宜。

不久,明越边境上的一支反对莫氏的独立军阀武文渊,又向汪文盛进献讨伐安南的进兵地图,汪文盛大喜,认为有了制敌的重器,立即上报朝廷。

汪文盛又传檄文到安南,声明:凡擒获莫登庸父子者,赏赐官爵及白银万两。莫登庸必须解甲投降,才可饶其不死。

嘉靖皇帝还在纠结

莫登庸父子收到檄文,毫不犹豫,赶紧派使者奉表通过汪文盛和沐朝辅,向明朝请降。

举拳难打笑脸人。嘉靖皇帝又犹豫了。

而黎维宁方面则担心明朝廷最终接纳莫氏的乞降,便赶紧将莫登庸篡位始末、莫朝全国军队和战马数量,以及水陆两路进兵的道路等详细情报备好呈给明朝皇帝。

黎氏这个行为,基本上被判个越奸也不冤枉,一下子明朝掌握了非常详细的莫朝情报。

这一折腾,已经到了1538年。朱厚熜便再度召集朝廷大臣,共同商议。

众臣纷纷无语,心想我cao,这位皇大爷是不是嗑药了,属钟摆的,一直摇摆不定,我们都赶不上你思路了。结果议来议去,一部分官员认为应当讨伐,另一部分官员认为不应讨伐。

其中兵部左侍郎张经上疏,给朱厚熜算了一笔账:倘若向安南进兵,那么需要动员兵力三十万;一年粮饷要花费一百六十万两;造舟船、买马匹、制造器械、筹备物资,以及犒赏军队等诸项费用,一年又须花费七十余万两。何况安南是出了名的魔鬼主场,敌人以逸待劳,这仗很不好打。

这个意见用数字说话,可谓非常中肯。结果兵部开始分裂了,难以决断。

朱厚熜看自己这些臣辅们还这么不给力,也是大怒,再次中止了讨伐议程,还是安排仇鸾和毛伯温暂时到其他部门打杂。

话说到了1539年,刚巧有个准备出使安南的官员因为获罪,造成出使计划废止。朱厚熜又想起安南这档子事,不觉心里一肚子火,当场动怒,大骂群臣。

——当初讨伐安南不过是夏言一个人的偶然发言,结果那么多人附议,于是我听了,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这帮孙子都是出工不出力,都来搪塞于我,暗地里讥笑我听从夏言的话,对不对?如今对于安南国,究竟是不管不顾,还是出兵讨伐,兵部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必须!马上!

兵部尚书张瓒及朝廷众大臣都感到惶恐,不敢再推皮球了,于是立即做出了决定,还是让仇鸾、毛伯温南征安南。文武三品以下官员不听命令的,允许他们按军法处治。

大怪兽又来了

话说毛伯温在出征前,朱厚熜曾经赠送其一首诗《送毛伯温》。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随着日后毛伯温功成而返,此诗遂成千古佳话。


1540年,毛伯温带着皇帝的期许,到达广西,召集张经,安远侯柳珣(柳升的五世孙)等人商定,征调两广、福建、湖广军兵共十二万五千多人,准备分三路进军安南。又传令云南巡抚汪文盛率兵也分兵三路进军安南。

部署刚定,仇鸾因罪被召回,就让柳珣取代其位。当年柳升在安南战死,如今柳珣来继续其未尽的事业。

毛伯温先出兵讨平了边境上与莫氏相善的土司,又传檄文给莫登庸父子,称其若能够投降,即赦免其罪,否则大兵压境。

从这个角度上讲,毛伯温本身便有意希望通过威慑力,压服莫登庸,避免直接动武。

一拿到明朝的来访通知书,莫登庸毫无犹豫,立即回复,表示愿意投降。

莫登庸投降速度之快,就连大部分明朝军将都感到意外。毛伯温见目的达到,非常高兴,便让大军暂时停止进军。

1540年农历十一月,莫登庸留孙皇帝莫福海守国(此时儿皇帝莫登瀛已逝世,莫福海继位),自己与武如桂等亲信大臣四十余人自缚,经过边境的镇南关(今为友谊关),前往明军中投降,叩头认罪。毛伯温便宣读皇帝的诏令赦免了莫氏的罪行。

莫登庸献上安南地图、军民户籍和金银珠宝等物,请求内属明朝的钦州。同时割让高平一带的安广、永安州、澌浮、金勒、古森、了葛、安良、罗浮诸洞的土地给明朝。这些地名都是《大越史记全书》中记载的,很难去确认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表面看了,明朝占了大便宜,获得了土地,然而实际上,从中越两国边界变化上看,这些土地要么是之前中方占据,要么一直是中越争议土地,在被越方侵占后,这次转交给明朝,从此永久归为中国领土。

从这个角度讲,这是明朝一次解决领土纠纷的重大外交胜利,但实在算不上获得多么大的实惠。

毛伯温等人将此情况及莫氏降表上疏给朝廷,朱厚熜大喜,下了数道命令。

一、将安南国降为安南都统使司,授予莫登庸安南都统使的职位,官秩为从二品,佩银印。

二、将之前安南所自拟定的制度全部废除,将其下属十三道改为十三个宣抚司,各设宣抚、同知、副使、佥事,听从都统(也就是莫登庸)的升迁罢免。

有以上两条而言,明朝并不干预安南的人事安排,所以莫登庸仍然在安南说得算。

三、广西每年给安南送《大统历》,仍让安南每三年向朝廷进贡一次。

四、让莫氏调查黎维宁其人真伪,如果确是黎氏后裔,那么将黎氏所据的四个府交给黎氏,好让其供奉祀事。

这第四条,算是大明朝给黎氏一个交代。

莫登庸对于朱厚熜的旨意表示全盘接受。

明朝遂取消了入侵计划。

从此,莫登庸为大明朝的安南都统使,子孙世袭此职。而安南从法理上成了内属明朝的自治单位。当然安南内政悉归莫氏自己管理,所以安南实际上仍然是独立政权,并不受北方大怪兽的影响。

后世越南因为莫登庸的投降行为,视莫登庸为卖国越奸,对其大加批判,坚决不承认莫朝的正统地位,但实际上,除了少量割地以外,莫登庸并没有让明朝真正获得多少实惠,同时避免了两国交兵,对越南而言,实是大善。

明朝方面,毛伯温因其不发一矢不费一兵,便平定安南,令朱厚熜大喜,加封其为太子太保。另一功臣张经升任右都御史。其他诸将也一一受封。大怪兽伐交之事从此落幕。


南朝兴起

就在莫朝战战兢兢地应付明朝来袭时。阮淦方面则继续壮大。

1537年,莫朝镇守清化的一大批军人向阮淦投降。

1539年,郑检被封为翼郡公,成为阮淦军队的重要将军。

1540年,莫福灜去世,史称莫太宗。莫登庸便拥立莫福灜的长子,也就是其长孙莫福海为新皇帝,史称其为莫宪宗。不久便发生了莫朝投降明朝事件。

接着阮淦率军进攻乂安,杀回国内,各地后黎朝旧臣纷纷倒戈投降。

1541年,莫登庸逝世,死后庙号太祖,史称莫太祖。

莫登庸可算一世枭雄,他本打算彻底终结后黎朝,却不想后黎朝还是死灰复燃,虽然黎氏并不真正掌权,但这个已经变了形的后黎朝政权日后仍旧给了莫朝以致命的一击。莫登庸的篡权可谓不彻底。

莫登庸因为篡权的劣迹,在越南史中一直被当作负面人物。且其投降明朝,名义上献土割地的行为在现代越南史学中也被看作叛徒和越奸。现今越共政权则认为莫登庸投靠中国,非常无耻。

然而实际上,莫登庸虽然投降明朝,安南却仍旧维持自治,避免了明国可能发生的实质的侵犯,两国也没有发生战争和流血,善莫大焉。内部方面,莫登庸结束了后黎朝皇帝暗弱,诸侯内战的局面,统一了全国,倘若不是后黎朝在外国势力(哀牢)支持下复国,未必不能开创一个和平稳定的时代。

如今历史对于莫登庸的一致贬低,实际上就是越南人对于北方大怪兽永远的抵制心态使然。这一点,恐怕现代的越南领导人也会以之为鉴。

莫登庸死后,其孙莫福海开始亲政,其后又继承明朝安南都统使司都统使之职,成为名义上的大明朝安南首长。

1542年,阮淦挥军再攻清化、乂安,再次为复国造势。

1543年,后黎朝军队再攻清化,莫军守将忠厚侯杨执一率领部下子弟向后黎朝投降。至此,复国的后黎朝夺取了西都。后黎朝的遗臣纷纷前去投奔,周围各地支持后黎朝的莫朝地方官员也纷纷投效,不久后黎朝控制了安南南方的大片领土。

安南从此形成了北方升龙的莫朝政权和南方清化的后黎朝政权(强臣政治)并存的南北朝时期。

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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