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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戏说:大观园中的艺术家、美妆大师非贾宝玉莫属

 花小鼠 2019-06-17

没有人会不爱《红楼梦》,如果你真的认真看过它。

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人情小说、举世公认的中国古典小说巅峰之作、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无数光环围绕着它,但在我看来无论世人将它推得多高,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如何去解读这场红楼梦。

“真事隐去,假语村言”,小说以“大旨谈情,实录其事”自勉,新鲜别致,细节处亦可见真章。例如,书中曾多次出现过极为细致的,对少女梳妆打扮的描写,男主人公贾宝玉亦多次参与其中,应该说是作者曹雪芹对这件事颇具心得,才一再地让一个男孩子热衷于此。

看过《红楼梦》的书友都知道,作为贾府里的长子嫡孙(已去世的贾珠不算)贾宝玉人如其名,真真被宠得是如宝似玉。虽上有严父,奈何也抵不过母亲疼爱、祖母溺爱和姐妹关爱。一个从小长在温柔乡、女人堆里的男孩子,难免会养成一些不好的习惯。

87版《红楼梦》剧照

曹雪芹先生早在对宝玉的判词《西江月》中,便已经言明: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那宝玉身上到底有哪些在旁人看来“不好”的地方呢?其中就包括书中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袭人所说:

“再不可......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

今天要和大家聊的便是这其中一件——“调脂弄粉”。

《红楼梦》中的脂粉

87版《红楼梦》剧照

书中不止一次提到宝玉对制作脂粉的热爱。

如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中:

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

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

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她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

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她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就够打颊腮了。”

87版《红楼梦》剧照

书中的“脂粉”到底是什么呢?这就要涉及到古人的化妆技术了。

古人化妆虽与我们今人不同,但也算是大同小异,简单来说可分为两个步骤:打底与上妆。因为在整个过程中,脂和粉常交替使用,所以人们常将“脂”与“粉”联称。

早在《韩非子·显学》中就有记载:

“故善毛啬、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

《史记·佞幸列传》中亦有:

“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鵔鸃、贝带、傅脂粉。”

脂与粉的关系虽十分密切,但确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化妆用品,而且各有其发展路线,详见下文。

倾城胭脂色

清代 金龙纹胭脂盒 故宫博物院藏

脂粉的“脂”字最初并不是指胭脂。

《说文解字》曰:“脂,戴角者脂,无角者膏。从肉,旨声。”台湾版《中华大字典》中有:“牛羊为戴角者,豕为无角者。”可见,脂的本义就是有角动物(如牛、羊)的油脂。

《诗经·卫风·硕人》中有: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诗经·小雅·何人斯》中有:

“尔之亟行,遑脂尔车。”

《韩非子》中有:

“故善毛嫱、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妇女们就将脂作为面部化妆品。且不论脂最初出现的时间,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此时用以涂面的脂是无色的,主要为防寒而用,用之有光泽,类似于如今的凡士林。

清晚期 白玉胭脂盒(图片 | 北京时间·那些不能错过的展览)

关于带色的“脂”,也就是胭脂,是何时出现的,如今无法给出确切定论,从作者能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胭脂的别名最早出现在西汉中期。

(胭脂在我国古藉中的别名甚多,有“燕脂”“燕支”“翻赦”“焉支”“阔支”等。)

《史记·匈奴列传》引《西河故事》云:

“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这是文献记载中第一次把焉支山与妇女的脸颜颊色联系起来,如无缘由,将山名与妇女面容相联系,未免说不过去。

清乾隆 胭脂红彩山水纹小瓶 故宫博物院藏

焉支山在今甘肃省永昌县西、山丹县东南,绵延于祁连山和龙首山间。巧的是,此山上盛产红花,而红花正是古时制作胭脂的原料,这样便对上了。在后来的称呼中,将妇女上妆所用的带色化妆品,称为“焉支”便不难理解了。

红花(红花古称红蓝、蓝花)的花瓣呈鲜艳的橙红色,古人在用红花制作胭脂和染料时,只需留下红色,去掉黄色便能制出鲜艳的胭脂了。此原理西晋张华的《博物志》中有相关记载:

“取蓝花捣以水,洮去黄汁,作饼如手掌,著湿草卧,一宿便阴干。欲用燕支,以水浸之,三四日,以水洮黄赤汁,尽得赤汁而止也。”

清雍正 胭脂水釉小碗 故宫博物院藏

除了红花,还有很多植物可以用来制作胭脂。

宋代寇宗爽编著的《本草衍义》中记载:

“落葵子汁红如燕脂,女子和粉饰面点唇,谓之胡燕脂。”

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提到了以山石榴花和紫铆制作胭脂:

“燕脂有四种,一种以红蓝花汁染胡粉而成,乃苏鹗《演义》所谓“燕脂出西方,以染粉为妇人面色”者也;一种以山燕脂汁染粉而成,乃段公路《北户录》所谓燕脂粉者;一种以山榴花汁作成者,郑虔胡《本草》载之;一种以紫铆染绵而成者,李珣《药谱》载之。”

清晚期 掐丝珐琅彩胭脂盒三件套(图片 | 北京时间·那些不能错过的展览)

如今我们常见的“胭脂”一词,是直到唐朝时才真正出现的。如杜甫的《曲江对雨》里有:

“林花着雨胭脂湿,水荐牵风翠带长。”

后来出现的次数便渐多了,如南唐后主李煜的《惆怅》: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宋徽宗赵佶的《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

明朝晚期 镶金掐丝珐琅彩胭脂盒 (图片 | 北京时间·那些不能错过的展览)

胭脂除了制成饼、膏、粉之外,还可涂于纸上或浸以丝绵,做成胭脂纸或胭脂绵,以便于涂颊。

正如唐代宇文士及所辑《妆台记》中云:

“美人妆,面既敷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

《红楼梦》中宝玉给平儿用的便是胭脂膏,放在白玉盒子,如玫瑰膏子一样的色泽。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剩的就够打颊腮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

傅粉何郎

清晚期 铜镀金四方委角粉盒 故宫博物院藏

粉在古时,曾用来专指敷面的粉。《说文解字》中有:“粉,傅面者也。从米分声。”

小趣闻:

古代常以“脂粉”“粉黛”作为女性的代称,妇女的私房钱被称为“脂粉钱”,王熙凤曾被赞为“脂粉堆里的英雄”。其实使用脂粉的并不只限于女性,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男性之间也很流行敷粉、施朱。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上记载:

“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何平书也就是曹操的义子何晏,他是三国时期有名的美男子。引文记载因他实在皮肤太过白皙,所以魏明帝认为他一定是敷了粉的。由此可见那时男子敷粉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更遑论女子了。

那么,古人所敷之“粉”究竟为何物?何时何地由何人发明?历来众说纷纭:

禹作粉。———《墨子》

皇帝炼成金丹,炼余之药,汞红于赤霞,铅白于素雪,宫人以汞点唇则唇赤,以铅傅面则面白,洗之不复落矣,后之校之以施脂粉。———《采兰杂志》

铅粉纣所造。———《续事物原始》

纣烧铅锡作粉,谓之胡粉。———《博物志》

周文王时女人始傅粉。———《事物纪原》

自三代以铅为粉, 秦穆公女弄玉有容, 德感仙人, 萧史为烧水银作粉与涂, 亦名飞雪丹。———《中华古今注》

从现有文献的记载来看,“粉”以铅粉为多,有禹作、商纣王作等传说,时间从夏至商周皆有。

晚清民国 景泰蓝梳妆三件套(图片 | 北京时间·那些不能错过的展览)

首先“以铅作粉”是可信的。至少有两点可以作为支持:一是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很多是铜、锡、铅的合金,这证明在这段时期“铅”这种成份已经被投入使用了;二是与我国道教炼丹术的产生与发展有关。铅粉还有粉锡、鲜锡、铅华、铅英、铅霜等别称,被广泛地运用在方术上。

《中华古今注》中有:

“自三代以铅为粉,秦穆公女弄玉有容,德感仙人,萧史为烧水银作粉与涂,亦名飞雪丹。”

杜甫在《北征》里也提到: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除了铅粉外,还有植物粉,包括米粉和花粉等。

东汉末年刘熙所作《释名》中有:

“粉,分也, 研米使分散也。赪粉者,赤也,染粉使赤以着颊也。”

清康熙 锡质胭脂盒(图片 | 北京时间·那些不能错过的展览)

上文所言“米粉”我们尚无法得知是大米还是麦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米质、水质必须得是极好,而且还必须研磨得很细,才能使用,并达到预期效果。

古籍中倒真的有一种“米粉”脱颖而出,它就是——“堕林粉”。由东晋常璩撰写的,专门记述古代中国西南地区地方历史、地理、人物的《华阳国志·巴志》中就记载了:

“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养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养母。”

“江州县郡治,……县北有稻田,出御米。”

“(江州)下有清水穴,巴人以此水为粉,则膏晖鲜芬,贡粉京师,因名粉水,故世谓江州堕林粉也。”

既有好“米”又有好水,这就为出产好“粉”奠定了基础条件。巴人不仅自己用“堕林粉”,还作为贡品献到京师。

有的植物种子亦可制粉,如《草花谱》载:

“紫茉莉,草本。春间下子,早开午收,一名胭脂花,可以点唇。子有白粉,可傅面。亦有黄白二色者。”

《红楼梦》中宝玉给平儿所用的粉也是由植物种子研磨而成的,由此可见当时风尚:

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她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

87版《红楼梦》剧照

与曹雪芹先生同时期的清代画家邹一桂著有《小山画谱》,其中有对国画颜料“胭脂”制作过程的描述,亦可作为参照:

双料杭脂以滚水挤出,盛碟内,文水烘干。将干即取碟离火,多用几张,分作数碟。干后再以温水浮出精华而去其查滓,则更妙。初挤不过一二,再挤颜色略差,烘之以调紫色、牙色嫩叶、苞、蒂等用。至点染花头,必用初挤。

其实无论是铅粉、米粉还是花粉,我们今人只是从古籍中见其名,而未有实物出土,所以关于这些粉的具体成份也无法下定论。或许铅粉中有花粉的成份,米粉中也有其他也未可知。

87版《红楼梦》剧照

《红楼梦》中,曹公行文草灰蛇线,伏延千里,任何安排都有其用意。宝玉与脂粉之间的密切联系,其实正是象征他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套用原文的话来说: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放在书中来看,这确是“荒唐事”。世家大族的公子不知多下功夫在仕途经济上,反而仗着长辈宠爱整日与丫鬟姐妹厮混,鼓捣些闺阁之物。但若放在我们如今来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个性与选择。且不做评价,单看宝玉于制胭脂一事上,确是颇具心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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