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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古人容易悲秋,悲秋情结又是怎么形成的

 看见就看我 2019-06-17

  悲愁的根源,可以追溯到早期农耕文明的生态模式。这种自给自足的方式,以土地为生,靠天时吃饭,引起古人强烈的时间观念和四季感。人与自然界一开始就建立起交感互动的关系。在古人诗词文章中,我们常常能看到各种来自大自然的意象,来自大自然中对动植物的比喻归纳。大自然不仅滋养了古人的胃,也开掘了他们的审美,更提纯了他们的思想。88bifa手机网页版

  人们观察自然,借自然之力,但不违背自然,按自然规律办事。很早中国人就确立了“天人合一”的哲学观。人处于自然之中而不是对立存在。故《周易》有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老子讲的更明白:“道法自然”。

  中国古人的这种自然哲学观,不但渗入古人的日常生活,凡事讲究阴阳五行的匹配,也导引着古人的精神世界,追求天、地、人的同步协调。

  春繁、夏荣、秋凋、冬残,是自然事实,农业经济的古中国,变化的时令关乎生死,人们不得不投以密切的长期观察和感受,自然而然,就发现个体生命的成长历程类似于四季,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正好对应了春、夏、秋、冬,不同于四季的轮回,人生只有一次。巨大反差的对比强化了这种感应。对于“萧萧黄叶下”的秋,自然格外敏锐。悲秋之集体无意识,早就因此而种下了。

  《吕氏春秋·有始览》云:“类固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秋之杀生之气,已经对人的心理定势有了一定导向,反应到古人行为上,“秋后问斩”便是突出的例子之一。《周礼·秋官司寇》中就有把掌管刑罚的司寇称之为“秋官”的说法。而古代战乱频繁,秋日征伐又是常见多发。《礼记·月令》曰:“孟秋之月,用始行戮”。 又言“立秋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臣以迎秋于西郊……乃将帅选士厉兵……专任有功以征不义……”部落之间的互相残杀,血流成河,妻离子散,使本已凄凉的秋色更多寒意,更多沉痛。悲秋,同样有着人类社会学、行为学上的因果。古代繁重的徭役也常常发之于秋。《礼记·月令》上说:“仲秋之月,是月也,可以筑城郭,建都邑,穿窦窖,修仓”。逃得了战役,逃不了徭役。秦修长城,动辄百万,而很多人就活活累死,再也回不去,所谓“多事之秋”,往往性命攸关。秋之悲凉,还有古代战争、徭役下的生灵涂炭的社会现实。整个春秋战国,莫不如此,长达500多年的社会磨难,更直接深刻地埋下了悲愁的种子。

  就生理上说,秋天肃杀的环境对人的情绪本身会有感染。钟嵘《诗品序》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按照传统中医理论,人自身的五脏六腑、七情六欲与外在四季的更迭,都跟“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学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对应关系。 “五脏”(心、肝、脾、肺、肾)中的“肺”,“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 中的“悲”,四季(春、夏、秋、冬)中的“秋”,同属五行中之“金”。而古代的五音(宫、商、角、徵、羽)系统,“商”音也属于“金”。 “商”者,“伤”也,其曲调也多是凄苦悲哀之声。庄子所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同一” (《庄子·齐物论》) ,古人始终强调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秉自然之呼吸,悲秋也是顺时而感。

  最后,将一切秋风秋雨秋怨秋恨俱作秋情,并深深烙上秋愁底子的,是代代相承的人文力量。文人骚客的一篇篇悲秋之作形成的悲秋文化,使悲秋之情融合到中国古人的血脉筋骨,直至刻入灵魂。

  一切都从那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开始。中国文学正式进入悲秋母题。千百年来,悲秋不断。就像传说中的潘多拉盒子打开了一样。抒情的悲秋心理很快成为民族定势。

  早在宋玉之前的《诗经》中就已经有了悲秋的描写。“秋日凄凄,百卉([huì],花草统称)俱腓([féi],枯萎);乱离瘼([mò],困苦)矣,爰([yuán],哪里)其适归?”(《小雅·四月》)也有我们熟悉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蒹葭》名篇。其后的屈原,被视为千古言秋之祖。“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九歌·湘夫人》)也是耳熟能详的名句。及至《九章·抽思》,亦多悲声:“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思蹇([jiǎn],)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都没有将悲秋融入寄慨。宋玉是第一个将“士之不遇”一托于秋的人。明为悲秋,实则鸣个人之不平。到了曹丕,秋天已经有了相思情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燕歌行》)。魏晋文人陆机在其《文赋》中言: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劲秋于落叶,喜柔条于芳春。杜甫在《登高》中将这种悲哀之情铺写得慷慨苍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而说到意韵之丰富,情辞之博采,余味之悠长,又不得不提到北宋欧阳修的《秋声赋》,秋之情态、个人身世、理想壮怀、哲人之思、时代之忧,一并包之,一并化之,可谓绝品。与之相比,“秋思之祖”的马致远在其《天净沙·秋思》中的极简勾勒,使悲秋本身成为一种极致的美学。“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夕阳之秋,单人瘦马,行经之处,落叶人家,无怪乎王国维许为天籁。(“《天净沙》小令,纯是天籁,仿佛唐人绝句”(《宋元戏曲考·元剧之文章》))

  尽管悲秋有如此巨大的传统力量,但说到底,境由心造,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有云:“物逐情移,境由心造,苟衷肠无闷,高秋爽气遽败兴丧气哉?”于是我们看到了刘禹锡、杜牧之、苏轼等反悲秋诗人的出现。他们的《秋词》、《山行》、《赠刘景文》等诗,一扫前人窠臼,写出了秋天明丽动人的一面。到了现代,还有毛泽东主席的《采桑子·重阳》,在万里秋光中寄托革命豪情。这些都使悲秋的主题有了多姿多彩的延展,表现出悲秋更多更大的内涵。

  总之,古人悲秋既有自然上的对时序季节的敏感,也有早期社会对战争不休的血淋淋的沉痛,更有代代文学作品积淀而成的基调。悲秋构成的文化长廊中,人与秋,即是人与人生、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历史的交互感发,彼此深融,由此建立起广泛的生命认知和情感体悟,悲秋形成的博大的人文体系,呈现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具有哀伤之美的心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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