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江南,想到的就是烟雨朦胧,“春风一把相思骨,又落江南烟雨中”,“春风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寻客尝”,“十年袖里梅花句,梦绕江南烟雨村”……而提起北方,首先想到的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儿时北方的冬天,总会扬洒几场大雪,雪雾弥散,雪气丰盈,撕棉扯絮,漫天飞舞……然而这几年,大雪似乎对北方有些吝啬了,倒是经常光顾江南。

天气可以预测,但老天永远有莫测的神秘。2019年江南的第一场雪,在昨夜子时悄然而至,晨起一拉窗帘,啊!眼前是一个晶莹雪白的世界,老天竟然给城市贴了一张巨大的面膜,原先那沧桑的面孔兀然变得鲜嫩亮丽起来。江南遇雪,乃大惊喜!韩愈晨起,开门见雪,惊曰:“谁将平地万堆雪,剪刻作此连天花”。宋之问晨起,满心疑惑:“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江南的雨,是沾衣欲湿杏花雨;江南的雪,乃轻于柳絮重于霜。江南的雪,如蝶,如羽,薄如鹅绒,轻不压枝,极易触发文人灵感。鲁迅先生曾赞美:“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前人描述江南雪美,“天公翦水,宇宙飘花,品之,有四美焉:落地无声,静也;沾衣不染,洁也;高下平均,匀也;洞窗掩映,明也。”

一夜突如其来的雪,让江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雪色秀了庭院,润了屋舍,江南小院,古城街巷,更添宁静雅致,处处是唯美的画卷。晶莹剔透的雪花,细细地轻轻地洒满黛瓦、小桥、青石板,圆拱桥……婉约成一首诗,清雅成一阕小令,让人无限期许!肆意飘洒的雪花,附着在江南的亭台楼阁上,和江南原本秀丽的景色合二为一,琼林瑶树,晶莹朗澈,薄而纤细,异常灵动。

下雪的江南,最是容易挑起人的踏雪赏雪的情趣。明代的张岱,大雪三日,杭州西湖,人鸟声俱绝。初更时分,独乘小舟,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晋代的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其实,南方的雪天,最好看的并不是雪,而是雪中的梅花。宋代卢梅坡曰:“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风花雪月乃古代文人认为最美的景致,如果把风、花、雪、月这些字都删除,《全唐诗》里也就没几首句子完整的诗了。寻常一样窗外雪,才有梅花便不同。最喜明初诗人高启的咏梅诗,尤其“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的句子,前句形容雪天的梅姿,强调的是梅(高士)之清高,后句形容月下的梅姿,突出的是梅(美人)之秀美。山、林、花、雪、月,共同构成一幅纤尘不染、情致高远的雪景梅花图。

一场洋洋洒洒的雪,让我们仿佛回到古代,回到仙境般的江南里。凝固了岁月,惊艳了时光。江南雪虽然很秀气,但也很脆弱,即使整夜飘雪也很难积起来,还没等到太阳露面,路面的雪就开始融化了,屋檐也有雪水开始滴答。到中午时分,那雪景只残留在高高低低的房顶,像擀面时撒在面板上的一些干面粉,看见一层白,但始终埋没不了面板。晚饭时分,隔窗而望,雪景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湿漉漉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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