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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的思想史研究

 渐华 2019-06-25

引言

近世中国人对于西王母是熟悉的,但又是陌生的。

西王母其实就是大众熟知的王母娘娘,她在近世因为《西游记》、《天仙配》等小说戏剧的流行而被老幼妇孺所认知。但也正是因为这些通俗性的戏剧小说及其改编作品的风行,使得这位天神丧失了她的原样。

绝大部分人因为这类通俗作品,误以为她是玉帝的妻子。而学界对于这位中国宗教史上极为重要的神祇的研究也是远远不够的,随着道教近世的式微,道教团体似乎也对这位神灵的兴趣不大,这也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吊诡的现象。

《山海经》中的西王母

《山海经》中关于西王母的资料有三条(见《西山经》、《海内北经》、《大荒西经》),她的样貌是豹尾、虎齿、蓬发戴胜,是作为女巫的灵长的身份出现的。这种形象如许地山所谓就是一种山怪,万志英更是由此联想到商朝至汉朝文物中兽面獠牙的“妖魔”(《左道:中国宗教文化中的神与魔》,廖涵缤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p.65)

许地山认为“自西王母为女仙,大概是道教成立以后,魏晋时代底说法”(《道教史》,蓬莱阁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p116),其实是不准确的。如果研究汉画像就能发现,在汉朝晚期,西王母已经成为了头号女神,并且出现了与她相配对的东王公,而且许地山认为西王母在道教中的信仰提升是在“道教成立以后”的“魏晋时代”,时间也不准确,因为是上清派提升了西王母的地位。茅山上清一系虽然尊奉晋代的魏华存为第一代天师,但毫无疑问它的实际成立是杨羲等人凭借神仙之授写作出上清经典,并由之后的陶弘景整理完成才宣告诞生。历来基本上都是认为陶弘景乃茅山上清一系的实际创始人。

汉画像中的西王母

万志英的《左道》在描述汉朝的亡者崇拜和救世信仰时认为当时“生者在最低限度上向死者提供足以令其在墓中安息的慰藉,但他们同时十分小心地与死者保持了安全距离”(p54)。虽然万志英没有应用买地券的史料,但考察结果是令人信服的。买地券中的史料在此引述一条,即可知当时人对亡者的恐惧。

“即欲有所为,待焦大豆生”

光和二年(179年)洛阳王当买地券,载池田温辑《中国历代墓券略考》,《东洋文化研究所纪要》第86册,1981年,p221

希望亡者不要有所为,如果要有所为,除非焦熟的大豆能够焕发生机。

而能够克服这种恐惧心理的在当时只有西王母。《汉书·五行志》中就记载了一本传说是西王母发行的书的流行:“母(按:指西王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至秋止。”这种西王母的崇拜在《汉书》中比比皆是,而且这种信仰在当时可谓风靡大江南北,在佛教十王的冥界想象及地藏王菩萨在唐代的兴盛之前,西王母可以说是中国最受欢迎的女性神祇。并且即使是在唐代,通过诗歌我们依旧能够看到西王母信仰的残存。譬如韦应物《王母歌》(一说《玉女歌》)中所谓:“玉颜眇眇何处寻?世上茫茫人自死”,表达了见不到西王母的绝望之情。

汉代画像石延续了上古中国的北斗崇拜,身处于北极星中央的神秘天帝(太一等)形象开始普遍出现(附带一说这就是风水的布局理论,最迟在汉代,风水已经被运用了)。同样又出现了黄帝作为北极星中央的人物,让人吓掉头的还有蚩尤作为中央人物。我研究南阳汉画像石时发现天帝伺者为女娲,颇疑心天帝又是伏羲。

随着西王母信仰的兴盛,西王母与东王公成为了当时神仙信仰之跃顶峰,包括传说中的伏羲、女娲、黄帝、神农等十位(严格来说是11位,请注意伏羲与女娲是交尾像,关于这,本人书评《左道》已经提及了)帝皇全部降级了。

自此,北极星中央的人物变换基本消失了,“在东汉晚期的祠堂画像中,西王母与东王公画像的布局较为规范化地固定下来”。(蒋英炬、吴文琪《汉代武氏墓群石刻研究(修订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p159)

道教中的西王母

尽管《庄子》已经提到过西王母,但道教的早期其实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到这位女性神祇。道教创建者、天师道初代祖师张道陵云:“一者,道也。……一散形为气,聚形为太上老君,常治昆仑”(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笺》,香港苏记书庄,1956年,p13)。将西王母的所在——传说中的昆仑山,定位于太上老君之所治,根本没有考虑到西王母。随着西王母信仰在东汉震动天下的势力影响,汉末的《太平经》已经开始将她吸纳,让她成为福寿之神,并成为传达天命的使者。

在魏晋,《汉武内传》与《穆天子传》等书的出现,丰富了西王母的头号女神形象,《汉武内传》中,汉武帝自称“小丑,贱生枯骨之余”卑贱地向西王母乞求索取道经、西王母怒斥坚决不授的故事场景,一方面通过贬低人间帝王提升西王母及道经之地位,另一方面也可见六朝之时,以上清派为代表的神女故事的兴盛。我读《真诰》时,也常见这些神女对凡人私自泄露道经勃然大怒的景象(此类六朝神女的现象也是一个饶有趣味的领域,同样鲜少有人关注)。

茅山上清一系在构筑自身的传承谱系之时,将西王母纳入其中,他们追认魏华存为茅山第一任天师,而魏华存的师父是王褒,他们构建传说认为王褒下界传道魏华存是受西王母的影响。随着东晋中叶葛巢甫创作灵宝经,想象出元始天王(即世俗所谓元始天尊,詹石窗认为元始天尊的原型就是盘古,顾颉刚认为盘古是受苗族的传说影响产生的)之后,上清派的谱系逐渐明朗:

元始天王

西王母

王褒

魏华存

《无上秘要》卷八四《得太清道人名品》即云:“元始天王,此盖太清元始天中之王,西王母初学道之师”,《洞真高上玉帝大洞雌一玉检五老宝经》也说:“西王母从元始天王受道”,将元始天王与西王母关系明确之后,他们再确定了西王母与西城王君(也就是王褒)的关系,《无上秘要》卷三二引《洞真太微黄书经》云:“西城王君昔受之于龟山王母”。

至此,茅山宗完成了它的谱系架构,明确了它的正统渊源。西王母也同样成为了后世中国宗教文化中的一位极为重要的天神。

她从《山海经》中的山怪,逐渐成为了正统宗教认同的最高女性神祇。这种转变的过程中并不只是单纯的地位的提升,我认为也有着她原有的力量的消失,以及权力的退化。比如她曾经掌管的瘟疫之力的隐退,甚至于她的侍从——捣药的玉兔,也跑到嫦娥那边去了。可见道教学者在构筑神话传说时逻辑性的“强悍”。

最后附带说一下她的丈夫——东王公,他在神话传说及汉代石刻中都出现得比西王母还要晚,他甚至是作为因为西王母需要配偶神才出现的。也要说明的是他虽然出现的时间晚,但绝不代表他的地位低。随着五行思想在汉代的兴起,他成为了扶桑大帝,他甚至某种意义上就是传说中的最高天神——太一。

提升西王母身价的茅山道教徒自然没有忘记这位东皇,《洞真上清青要紫书金根众经》中就说:“凡学道道成,皆先诣东华青宫投金简,更授仙号”。

唐代杜光庭《墉城集仙录》的完成,基本确定了西王母、东王公的形象及地位,自此再一次为他们增光添彩的是宋元时期兴起的全真教。全真教视东王公东华帝君为头号天神,全真教徒确立的谱系是:

东华帝君

钟、吕二仙

王嚞(即王重阳)

当然全真教重新架构谱系也同样做出了很大的努力,涉及面广以后专文讨论,在此不赘述。

结语

西王母、东王公是研究中国宗教史绕不开的两位重量级神祇,大部分人对他们要么一无所有,要么就是从《西游记》一类的通俗小说戏曲中了解到一点胡说八道的奇谈怪论。使得人们普遍对西王母、东王公在中国宗教史上的分量不以为然。

我认为西王母之于上清,东王公之于全真,其影响无疑是深远且巨大的,即使是教派选择确立了神仙,但神仙反作用于教派的影响无疑是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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