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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子邂逅玩家:张仃与张大千

 夕妙斋 2019-06-27

同为画坛巨擘,

同姓,同年同月拜见毕加索,

张仃与张大千却了无缘分。 

张仃不喜欢张大千的理由有很多,在他看来,张大千仿古,造假,炒作,巴结权贵名流,破坏敦煌文物……

然而,张仃的朋友圈里,喜欢张大千的不乏其人,如黄苗子、叶浅予。因此,每逢谈到张大千,不免要抬扛,有时甚至脸红脖子粗。叶浅予对张大千的精湛画技五体投地,黄苗子认为张大千足以与毕加索比肩,张仃却认为:张大千充其量只是临摹高手,他把石涛拉进美容院,喷上香水,擦上白粉,令人难堪。

由于年龄、出生及人生经历的较大差异,张仃与张大千从无交集,直到1956年夏,他们才在法国巴黎相遇。当时,张仃受新中国政府委派,在巴黎主持国际博览会中国馆的展示设计,张大千由中华民国驻法公使文化处参赞郭有守的牵线,在巴黎赛那奇(东方)博物馆举办《张大千临摹敦煌石窟壁画展览》,时间差不多重叠。

▌1956年,张仃宴请旅法华人艺术家留学生

二张相遇的情形,由于缺乏确凿的史料,笔者无法展开叙述。张大千晚年以“摆龙门阵”方式自述而成的自传《张大千的世界》里,没有相关的叙述。幸有张仃保存下来的一张黑白老照片,其中有张仃和张大千。据张仃回忆,那是受上级统战部门的委托,由他出面,宴请旅法华人艺术家留学生的一次聚会,地点是在一家中餐馆。老照片上,十几个人济济一堂,围坐长方餐桌。其中,张大千坐在张仃的右侧,道袍修长、美髯飘胸,倚开身子注视着镜头,整个上半身清清楚楚,潘玉良坐在张仃的左侧,梳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留海发式,盖在庞大的脸盘上,两眼直楞楞地对着镜头,张仃的身子被潘玉良挡住,只露一个特征明显的头顶。

▌1956年,张仃拜会毕加索

▌1956年,张大千拜会毕加索

就是这次聚会之后,张仃与张大千先后走进毕加索位于法国南部海滨城市嘎纳的“加里福尼亚”别墅。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上演两出不同的中西文化交流戏。张仃是毕加索的中国知音,将精心准备的齐白石的画册送去,引起毕加索的强烈兴趣和意译的冲动。张大千仙风道骨,长袍美髯,携年轻貌美、身着旗袍的东方佳人(四太太徐雯波)飘然而至,给毕加索意外的惊喜,以此为铺垫,带出良好的会见氛围,为日后东西方绘画二巨头“峰会”的传奇,打下基础。

据张仃对笔者的口述,他对张大千的印象有两点:第一,江湖气重;第二,倒卖中国文物,先把古画卖到国外,卖不掉,又卖回中国,而且漫天要价。考量起来,第一点恰如其分,张大千本是江湖中人,有江湖气是正常的;第二点要作具体的分析。张大千的传记和自述,强调的都是张大千如何爱国,忍痛割爱,将价值连城的古画低价卖给祖国云云,与张仃的说法大相径庭。

笔者认为,张大千是一名精明的画商,在海外卖画未果的情况下(那时朝鲜战争刚结束,中美关系紧张,美国政府禁止美国博物馆收藏中国的文物,而日本、香港、台湾由于经济不景气,不可能出高价收藏),随行就市,以较低的价卖回祖国,以维持他在海外令人瞠目的奢华生活,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所谓低价,是一种不确定的说法,在不明古画市场价值的人看来,依然是个天文数字。在上世纪50代初新中国成立不久,革故鼎新、洁白无暇的道德背景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张大千的行为都是令人鄙视的。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张仃用“漫天要价”描述张大千,其实未必符合事实。

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张仃是天真朴实的艺术赤子,革命艺术家,张大千是身怀绝技,纵横江湖,亦商亦艺的超级玩家。要让张仃喜欢上张大千,无异于日出西边。

不成想,有一天在一位藏家手里,笔者竟看到一件张仃以焦墨意临张大千的作品《峨眉》!因为,题款上清清楚楚写着:“己已年夏摹大千意,以焦墨写之,张仃客羊城”。

▌峨眉晓雾(一)  90×40厘米  1991年

款识:它山张仃丙戌玄冬补题。

钤印:张仃(白文) 山水怀抱(朱文)

▌峨眉晓雾(二)  95×65厘米  1991年

款识: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辛未春试作峨眉二稿。它山。

钤印:神游(朱文)  山水怀抱(朱文)  它(朱文)  浑厚华滋(白文)

回过神来,开始搜寻张仃摹写的张大千原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居然没找到。又仔细比对张大千笔下的峨眉意境,与张仃意译的《峨眉》,发现两者毫无共同之处:前者清秀空灵,云淡风轻,后者浑厚华滋,雄强磊落;假如没有题跋中的“摹大千意”四个字,谁也不会想到它与张大千有什么关系。心中疑问越发高涨:既然厌烦张大千,为何还要意临他的作品?

考量再三,似有所悟:张仃到四川采风数次,但从未到过素有“天下秀”之誉的峨眉山,必定心向往之。峨眉山是张大千一生反复描绘的题材,也是他艺术灵感的源泉。张大千的家乡离峨眉山不远,去国之前,经常登临写真,沃游饱览,峨眉山可以说是他心中的家山。因此,比起那些假石涛和俗气的仕女图,张大千笔下的峨眉山,艺术品位要高不少。这,或许就是张仃以意摹之的原因吧。

▌张大千《峨眉接引殿》  171×78厘米  1948年作   中国嘉德2013年春季拍卖会拍品   成交价3220万元

转念一想,又觉与特定的时空背景也有关系。己已张仃南下来到深圳,客居深圳湾大酒店,为香港中国银行大厦创作巨幅焦墨山水《昆仑颂》。当时的心境,在画跋里有所透露:“己已夏客深圳湾,极目海天,骄阳播火,笔耕墨耘,神驰冰雪,心潮涨落”。《峨眉》应当是张仃在构思创作《昆仑颂》的间隙,信笔意临之作,笔墨节奏和韵律格调,与《昆仑颂》大同小异。或许在酒店提供的绘画资料中,有张大千的画册,随意翻阅时,为其中清秀俊逸的峨眉意境所触动,遂有这幅焦墨《峨眉》诞生。

中央工艺美院的老学生中,流传张仃的一句名言:“一只烂鸡里,也会有一块好肉”——这是张仃于上世纪80年代初,在庸俗社会学余威犹炽的语境中,为借鉴西方现代艺术,规避批判锋芒而发的奇论,显示了他的艺术胸怀与文化自信。同行知道,张仃一向以善学而著称,造化,古人,今人,洋人,匠人,素人,乃至儿童,统统是他学习和吸收消化的对象。从这个角度看,他意临张大千的峨眉意境,是不足为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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