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脑子有病吧。”这是一句与国骂“他妈的”并驾齐驱的常用句型。当我们遇到难以理喻的骚扰时，我们总会以这句话反击对方。绝大多数人只是用这句话抨击嘲讽给我们带来麻烦的人，但我相信，当你说出这句话时，有那么几秒你在理智上真心认为对方的大脑硬件出了问题，例如神经回路出现了短路。
脑子有病或许不仅仅是责骂，有可能是对事实的描述。2017年十月1日晚十点左右，史蒂夫.帕多克在曼达湾大酒店32楼，在阳台架起一把强力机枪。楼下正在举行激动人心的音乐会，人潮涌动，身影络绎不绝。帕多克观察半宿后猛里按下扳机，哒哒哒哒，猛烈的子弹发射声响起，一直持续15分钟。楼下的人以为是音乐会的烟花燃放操作失误，当看到身边的人突然倒下时才意识到自己遭遇枪击，由此导致严重恐慌，人们逃离时造成严重踩踏。
这场大屠杀总共造成58人死亡，869人受伤，帕多克当场饮弹自尽。面对如此沉重的伤亡情景，我们无法再用“你脑子有病吧”来形容人性尽失的凶手，但美国当局真相信他脑子有病，FBI把杀手的大脑取出后送往送往斯坦福大学做病理分析，希望从中找到导致这场悲剧的生理性根源。
现代脑神经科学研究发现，大脑的确在某种刺激下，神经回路会发生突变从而引发暴力冲动。无论是大型社会性暴力事件，例如上面的枪击案，还是屡见不鲜的路怒症，甚至是母亲在孩子受到威胁时表现出的愤怒，他们都遵循相同的脑神经运行原理。
暴力行为是进化赋予生命体的本能。早在1920年科学家就拿猫的大脑做过实验，研究员发现在下丘脑的内部深处隐藏着一个核状体，它负责引发生命体的暴力情绪。研究进一步发现，当生命体出现强力的欲望或冲动时，例如性欲，食欲，以及醉酒时，该部件会异常活跃。研究员找来一只温顺的猫，在它的核状体处插入电极，然后进行放电刺激，这只猫突然出现暴怒，并非常凶狠的残杀笼子里另外一只猫。
上图的蓝色凸起就是导致愤怒情绪和暴力行为的核状体。这个发现导致了脑科学中常说的“蜥蜴脑”概念。蜥蜴以及鳄鱼这类爬行动物在地球上已经存活几亿年，因此它们保留了原始生命形态的诸多特征，一个特征是它们没有太多思维能力，完全依赖于原始欲望的驱使。人也是由爬行动物进化而来，即使如今人脑高度复杂和发达，但是作为原始生物时的特征依旧保留，证据就是上图的核状体。
从核状体出发，科学家发现了所谓的“制怒”神经回路。人类与所有动物一样，愤怒并由此引发的暴力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存本能，人类作为原始人时依靠暴力获取食物，现在依旧要靠暴力攫取利益以及维持社会秩序。社会科学从多个角度解读引发人暴力倾向的各种因素，但这些解读往往是一家之言，很难通过数据或逻辑加以证实，而脑神经科学可以从生物原理上，以准确和量化的方式解密暴力行为的生理性神经机制。
从上图看，人脑就像一个大蘑菇。一种很薄，大约只有三毫米厚，称之为大脑皮质的物质包裹了整个大脑。恰恰是这层物质让人脑具备思维能力，使得人与动物区别开来。它负责对其他器官发送过来的感官信息，进行综合处理并由此指挥人体做出相应行为包括暴力行为。在大脑皮层包裹下的深处有一个叫杏仁核的器官，也就是上图标注的Amygdala，它负责快速加工大脑皮层接受的感官信号并判断人体是否面临着威胁。这个器官与大脑皮层和下丘脑(也就是上图对应的Hypothalamus)存在大量的神经连接，因此它能向这两个部位接收和发送信号。同时杏仁核正好在脊髓上方，而脊髓是大脑将命令发送给身体器官的唯一通道。
在脊髓的右上方有个器官叫脑垂体。也就是上图对应的pituitary gland，专门负责释放各种激素，而激素是使人产生愤怒情绪并引发暴力行为的重要物质。大脑皮层负责理性思维，它需要对输入数据进行复杂的加工处理，因此它的运转过程很缓慢。但危险来临时时间紧迫，在重大危险下人没有时间做理性分析，此时杏仁核会接管大脑，它的特点是反应快，缺点是不能进行理性计算，一旦它认为人面临危险，就会触发脑垂体分泌激素，让人的精神和生理进入战备状态，由于杏仁核对信息的处理能力远不如大脑皮层，因此它得出的结论往往有失偏颇，这就是人在冲动状态下无法做出理性判断的原因。
有时候你会责怪自己不冷静，说实话那不是你的错。研究员把显微镜植入一只刚生了宝宝的老鼠妈妈的下丘脑，观察其变化。当一只雄性老鼠进入她的笼子，它为了保护孩子，性情会变得暴躁并主动攻击雄鼠。从显微镜中可以发现，一种叫Fos的蛋白质迅速在下丘脑扩散，这种蛋白质的出现意味着神经元在快速放电，形成“放电风暴”，从而促使老鼠妈妈性情暴躁并引发攻击行为。我们人当然比老鼠高级，但在愤怒机制上与老鼠差异不大，当我们下丘脑中的神经元迅速放电时，我们就会无名火升起，并咬牙切齿，一股将对方掀翻的欲望抑制不住的升起。
愤怒虽然不好，但如果你没有愤怒的能力，那说明你脑子可能有问题。当研究员把下丘脑中放电的那部分神经元切割掉后，老鼠妈妈面对入侵者就不会像原来那样有愤怒的表现。我们进行理性思考时，需要综合多种输入信号，例如光感神经传递视觉信号，嗅觉神经传递气味信号，不同信号需要传递到大脑皮质的不同部分分别处理，例如位于大脑后部的视觉皮层专门从接收到的视觉信号中将某个物体的形状，颜色等信息抽取出来，传递给脑皮层的另一部分进行处理，例如将形状和颜色等信号综合后得出当前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人脸。
由于理性思考很慢，在紧急情况下你还“理性”，那就是脑子有病。当一个拳头向你的下巴挥过来时，大脑不可能再重复上面描述的处理流程，此时一条连接下丘脑的信号高速传播通道被激活，信号快速传递给下丘脑处理。我们或许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一个足球快速飞向你时，你下意识的摆头躲过飞球，当缓过神来时，你尚未意识到怎么回事。这是因为下丘脑快速分析视觉信号，并认为不应该有东西以这种速度向你飞来，于是立马激活身体应激反应。
人严重依赖视觉信号，但也对嗅觉有严重依赖。有时候有些人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你就是莫名的有一股厌烦，那是因为对方的气味引发大脑的应激反应。研究员发现老鼠妈妈大脑的杏仁核以及下丘脑中央部位专门接收气味信号，一旦它们探测到异性气味时，这部分神经元就会活跃，从而引发老鼠妈妈的进攻性。由此给我们的教训是，男生除了修整好外表外，也要注意清除身体异味，要不然不但无法赢得女神的好感，反而会引发对方想扇你几巴掌的冲动。
虽然大多数实验作用在老鼠身上，但也有实验作用在人身上，进一步确定下丘脑是愤怒情绪的来源。1960年西班牙一位叫迪亚哥的神经科学家在一位女性的右边下丘脑植入电极，当女人在平和的弹着吉他时他让电极放电刺激下丘脑，女人突然从平静转为暴怒，并狠狠将吉他砸向旁边的墙。
大脑皮层还有一个专门区域叫隔膜区，专门用于负责激发性满足等快感。也就是上图Septal area指向的部分。1950年，研究员在老鼠大脑隔膜区植入电极，同时给老鼠一个按钮，一旦它按下，电极就会放电刺激隔膜区。结果老鼠疯狂点击直到体力不支为止，后来统计发现老鼠在一小时内点击按钮5000次。前面提到的脑神经科学家迪亚哥曾给一位女患者大脑隔膜区植入点击，放电刺激后女患者迅速产生强烈的性欲，同时很快感觉到性高潮。
研究人员还曾经使用点击隔膜区的方法“治疗”同性恋。1972年德国图兰大学心理学家海西将电极植入一位男同性恋，然后给他播放异性交配的色情录像，同时放电刺激他的隔膜区，让他产生强烈性欲，而且还请来一位妓女跟他啪啪啪，希望以此能转变他的性向。海西报告说“患者”在与异性啪啪啪中获得了快感，然而其性向依然保持不变。
研究发现，雌性动物在保护幼崽而引发暴怒或攻击性时，隔膜区的神经元也会放电。这部分区域与下丘脑有神经连接，同时控制催产素或多巴胺等激素的分泌，从而能够影响生物体的压力，心情和焦虑。这可解释为何处于情感纠结中的人在情绪上特别容易失控，因为情感涉及到性需求的满足，因此情感的顺畅与否会影响到隔膜区神经元的活跃度，因此对人的情绪有极大影响，我们时常看到情感纠纷中的男女经常做出极端的伤害事件，例如前阵子抖音女网红被前男友杀害，从上面研究可以推测，行凶时，凶手大脑隔膜区的神经元很可能会在异常放电。
性别对愤怒情绪和极端非理性行为的影响也非常深远。2018年美国联邦监狱统计，93%的犯人都是男性。自然选择使得雄性更具攻击性，因为他必须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和性资源，不难观察到，在自然界里，雄性动物在交配季节就变得特别易怒和强攻击性。研究员发现，雄性老鼠在抢夺食物，保护领地，以及交配时，其下丘脑处神经元的放电特别活跃，同时研究员通过植入电极，刺激下丘脑神经元，就能控制老鼠进行打斗或交配。
虽然脑神经科学在研究愤怒机制上有很大进展，但以此预测人的愤怒情绪或暴力倾向依然不可取。1966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怀特曼用刀和枪杀害了母亲和老婆，并带上三把尖刀，700发子弹和七把枪到德克萨斯大学行凶，杀害了14名无辜受害者，并打伤30人后自杀，同时留下遗书要求政府检查他的大脑看看是否出了问题。解剖发现杀手大脑中长了小肿瘤，压迫其杏仁核，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凶手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但是专家无法确定肿瘤是导致杀手情绪失控的原因，而且对拉斯维加斯杀手大脑的分析也没有发现特别的生理异常。
然而使用核磁共振扫描发现，有暴力倾向或易怒之人，其脑部生理出现异常的概率比普通人更大。德国马格德堡大学教授对暴力犯罪人员和非暴力犯罪人员的脑部扫描发现，42%的暴力犯罪人员其脑部前额叶，杏仁核，下丘脑等控制情绪的部位出现异常，而非暴力人员只有26%发现异常。特别是人在20岁前，前额叶发展不充分，这也解释为何青少年特别容易误入歧途，走上犯罪的道路。
这一系列脑神经科学发现，有望在医学上实现药物控制人的暴力倾向。但在我看来，对于普通人而言，控制情绪的最后方法是通过了解情绪产生缘由后能让自己从一个更高的角度审视自己，你越深入的了解自己的心理和生理运行机制，你对自己的控制感就越强，从而就越有利于自己的身心调整。
我觉得控制情绪的最好方式就是当发现情绪出现异常波动时，赶紧询问自己：我的脑子是不是开始短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