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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扇读人亲风雅

 苏迷 2019-07-02

  只有志趣相投、才情相当的好伙伴,才会在扇面上深情“互粉”,比如王鏊与吴宽、祝允明与唐寅,又比如天平山庄主人范允临(1558—1641),和他一辈子的莫逆之交董其昌、陈继儒。

  在没有空调电扇的年代,扇子是盛夏时节人人必不可少的消暑神器。

  对美有着极致追求的华夏民族,赋予了扇子实用功能之外的意义。自书圣王羲之开始,扇子就成为文人雅士笔歌墨舞的秀场。

  明永乐年间,折扇在文人圈开始风靡。到了明代中叶以后,它不断被玩出新花样。当时的文人热衷在扇面题字作画赠予友人,雅集之中,三五友人也常会乘兴在同一幅扇面上分别题字,此举除了彰显彼此情谊,也颇有几分较量才华的意味,这或许就是朋友圈最早的形态。

  只有志趣相投、才情相当的好伙伴,才会在扇面上深情“互粉”,比如王鏊与吴宽,祝允明与唐寅,又比如天平山庄主人范允临(1558—1641),和他一辈子的莫逆之交董其昌、陈继儒。

  少年故交

  作为范仲淹的血脉,范家自宋代以来就是苏州首屈一指的望族。范允临的直系祖先曾经住在天平、支硎两山之间。范允临的曾祖范汝信后来从苏州移居松江华亭(今属上海),范氏家族从此在华亭开枝散叶。到了范允临的父亲范惟丕、伯父范惟一这一辈,范家在松江当地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簪缨世家。

  明万历七年(1579),一位风度翩翩的22岁青年走进了范允临的生活。青年名叫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松江华亭人。这一年他与名门淑女卫氏喜结连理,同年又遭逢嫡母去世,可谓大喜大悲。这一年,陈继儒就近找了一份家教工作,辅导的对象正是与他同龄的有志青年范允临。

  虽然家世显赫,但范允临幼年经历了失怙之痛,万历四年(1576)兄长范允谦又在京城溘然离世。从此,伯父范惟一成了他仅有的依靠。陈继儒学问渊博,为人洒脱,对科举应试有着独到心得。他的到来,让当时处于人生最低谷、渴望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范允临得到不少安慰。在一起读书的这段日子,两个年轻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万历十三年(1585)范允临中举。四年后,他在松江的另一位朋友董其昌(1555—1636)和他一起进京参加会试。董其昌比范允临年长3岁,却比范允临晚三年中举。等待开考的日子,董其昌和范允临同住一个房间,一同复习备考。董其昌对范允临的影响不仅在于科举,也在于艺术。范允临的书法风格与董其昌颇为相似,成就也难分伯仲。在苏州沧浪亭的五百名贤祠中有范允临的石刻画像,画像上方的像赞写道:“职居提学,乃建武功;书入神品,伯仲思翁。”这是对范允临各方面成就的综合评价。思翁是后世对董其昌的尊称(董其昌号“思白”),后世的评论家喜欢将范允临与董其昌相提并论。“书入神品,伯仲思翁”是说范允临的书法超凡入圣,成就和董其昌不相上下。

  这次“国考”,董其昌的人生终于开挂,他金榜题名走上了仕途。范允临的名字没能与董其昌一同上榜,他考中进士是6年之后的事了。

  逍遥林下

  身处内忧外患的晚明,一腔抱负难免被雨打风吹去。岁月和经历,让曾经踌躇满志的士子变成了放飞自我的散人。

  陈继儒在他29岁那年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把头上的儒冠摘下来烧掉。这在当时是十足的离经叛道,意味着放弃秀才的身份从此退出科举。誓不为官的陈继儒靠做家教、出书,日子过得也挺滋润,他辅导的学员在科举考试中接连上榜,让他的名声不胫而走。后来,内阁辅臣王锡爵聘请陈继儒辅导儿子王衡的功课,陈先生于是带着王公子在天平山以北的支硎山隐居读书,在山中住了一年之久。

  目睹了官场上愈演愈烈的党争,董其昌悟出了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他从考中进士到崇祯七年(1634)正式隐退,四十多年间真正在朝中为官只有短短十几年,其余时间都用于书画研究和创作,也因此成就了他在书画界一代宗师的地位。

  范允临刚入仕途,就展现出过人的行政与军事才华,但随之而来的不是信任与重用,而是弹劾与打压。心灰意冷的范允临告别了官场,与好朋友一道纵情山水。

  山庄佳客

  万历三十九年(1611)夏天,范允临和董其昌组团外出旅游。在游船中,范允临在扇面上书写了东汉仲长统的名篇《乐志论》,借以抒发归隐之思。《乐志论》中的朴素造园理论:“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引起了范允临的共鸣。四年后,他回到范氏家族的根脉天平山,建造了天平山庄。山庄背倚天平山,前临十景塘,山涧潺湲流经,松竹枫林环绕,其格局与《乐志论》中的描绘完全一致。

  山水园林是文人的最爱,董其昌、陈继儒皆是天平山庄的座上客,与范允临、徐媛伉俪一同流连诗词书画,遨游山水之间。万历四十五年(1617)董其昌赴天平山一游,他把这段经历赋成了诗,题在折扇上送给了范允临:

  百叠松篁绕画楹,羊肠峻岅划然平。愚公践华差如意,金母昇天亦有行。范长倩山房,其昌。

  前两句从风景下笔。以画家的视角描述山庄园林精美雅致,周围还有层层叠叠的松树与竹林围绕,习习凉风伴着松针竹叶的和鸣,令人神清气爽。天平山路径崎岖怪石林立,山顶却如刀削般平整。后两句以范允临夫妻二人入诗。用愚公来形容朋友,玩笑背后自能看出两人交情非浅。对于朋友的夫人,董其昌一点也不吝惜赞美之词,诗中的金母,也称作瑶池金母或西王母,是古代传说中的女神至尊。一向受人膜拜的董大师,这次却被才女徐媛圈了粉。可以想象,400多年前的盛夏时节,范允临正是轻摇着这柄折扇,听着蝉鸣鸟唱,在天平的山水园林间悠然避暑。

  陈继儒也是山庄佳客,在一次雅集时,他看到徐媛手里拿着一柄精致的白团扇,突然来了兴致,提出要在团扇上题几个字。徐媛莞尔一笑,将扇子递了过去,陈继儒提起笔蘸上墨,在团扇上一挥而就。待陈继儒写好字后将团扇举起示人,包括范允临、徐媛在内的满座高士皆冁然发笑。只见扇子上题着一首五言小诗:

  一幅鹅湖绢,裁作白团扇。非以比妾容,聊以障郎面。(《陈眉公集》卷四《戏题范长白夫人团扇》)

  诗以绢扇之白夸奖徐媛容貌之美,又说扇子可以用来遮挡郎君之面,拿范允临的长相开起了玩笑。当年,范允临和朋友之间的谐谑谈笑大抵如此。

  星光熠熠

  400多年前,天平山庄常有书画名家、文人骚客、甚至阁僚重臣光临,当时盛况在留存于世的书法扇面上也多有反映。

  能与范允临玩到一起的朋友,除才学过人之外,还要爱园林、懂园林。写下园林专著《长物志》的文震亨就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他是“吴门四才子”之一的文徵明的曾孙,在园林、奇石、花卉、书画、器玩等方面都称得上顶级玩家。论年龄,文震亨比范允临小了近30岁,但相同的人生追求让他们自然而然玩到了一起。

  在范允临的朋友圈中,文震亨的哥哥文震孟绝对是一颗耀眼明星,他是天启二年(1622)状元,在崇祯初年官拜东阁大学士,后因受到排挤而离开朝廷。作为文人,也继承了曾祖父文徵明的风雅,不仅诗文书法享誉海内,对园林艺术更是钟爱有加,著名的艺圃曾是他的私家园林。与范允临有交集的当时名流,还有虞山琴派祖师严澂、与董其昌并称“南董北米”的书画家米万钟、无锡愚公谷主人邹迪光、书画家陈元素、杜大绶等多人,占据了当时文化圈的半壁江山。

  除了精美的折扇和一群谈笑风生的朋友,范允临在炎炎夏日还拥有天平山的凉风,这让他有了向朋友们炫耀的资本。“本是山中人,爱说山中话。六月卖松风,人间恐无价。”六月的酷暑着实难熬,但天平山里却有取之不尽的习习凉风。对那些住在城市的人而言,这恐怕是无价之宝吧。面对请他题字的友人,一向幽默的范允临放下手里的折扇,拿起笔来一挥而就。他用这种半开玩笑的方式在朋友圈里发出了邀请:想要清凉一夏,赶快来天平山避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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