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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孙小明，一个我敬佩的小女子。我为什么敬佩她，答案在她自己的文章里。 1 这个暑假我回乡下住了半个月，快回深圳时，12岁的外甥每天眼巴巴跟着，想随我到深圳玩。但是我姐不同意。 今年妈妈种了3亩花生，嫁在本村的姐姐种了1亩。正值拔花生，农村的孩子哪个不帮着干点农活呢？况且我姐还要上班。 但外甥依旧每天跟着我，欲说还休的眼神令我有些不忍。于是我去找我姐说情，我姐说：“我就要她拔花生！不吃苦她怎么懂得做父母的难？将来又怎么懂得去拼搏？” 我说：“你这是城里人的心态，我们农村孩子吃的苦还不够吗？如果她都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好生活，将来又怎么知道为了什么去拼？” 这些年我靠稿费养活自己，靠稿费买房买车，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没上过大学。我甚至连初中都没有毕业。 我告诉姐姐，后来我之所以能走上写作这条路，只因为在我人生最苦难的时候，偶然感受过“贵族”工作，然后像疯了一样去改变自己，想一直“贵族”下去…… 2 我读初中的时候，最骄傲的功课不是作文，而是英语。我曾想靠英语冲出农门，当一名翻译或者英语老师，不用再耕田。 因为家庭原因初三辍学后，我仍然异想天开想在英语上有所成就，因此走到哪儿都在背单词。当时还被自己感动，误以为自己很励志很上进…… 当年，我就是在工厂车间一边两手沾油生产手表链，一边背单词时，被八百年不来一次车间的副总逮住了。正当我做好准备接受处罚时，第二天他却派人把我调进了写字楼上班。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燥热的下午，从车间窗口望向荒芜的深圳龙华，肮脏的大马路冒着白烟，令人生畏。车间主任来找我，让我洗手上写字楼，我当时是以为通知我去办理辞职手续的，我把车间主任脸上的笑意当作是对我的同情和安慰。 所以当我来到A座时，都没有心情坐电梯上5楼，而是一步步爬楼梯上去的。当年在那间香港人开的大工厂里，别说5楼了，就是整栋A座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工厂里所有衣着光鲜的人都在这栋楼办公。就连我一直很尊敬的车间主任，也只能待在闹哄哄的车间。 我低着头慢慢爬楼梯，累了就用手掌撑在膝盖上。我看见自己的指甲里藏着很多油渍，指腹因为长期泡在油里，微微起皱，整个巴掌都在脱皮——我们工厂是生产手表链的，我的工作是在表链上钻孔，为了防止钻嘴发烫断裂，必须一直泡在油里……即便是这样糟糕的一份工作，我也不能保住了。我心里已经开始在盘算，能拿到多少钱，是回家？还是去劳动力市场？ 刚走进5楼，一股强大的冷气瞬间包围了我，那是车间24小时不停转的风扇所不能懂的舒爽。我甚至觉得，就算被炒鱿鱼，因为享受过这么一次舒服的空调，也值了！ 那位美若天仙的前台小姐通知我，明天上午，我可以穿上自己的衣服（而不是车间统一的厂服），早上9点钟准时来5楼上班——从此以后我就是写字楼的人了，而且上班时间比车间晚一个小时！！ 我没有办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昏眩这个词应该比较贴切。尽管给我的工作是复印文件、跑跑腿、浇浇花、冲冲咖啡（是的，我连电脑打字都不懂）——但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这无疑是天下最满意的工作了。 3 我当然没有得意忘形，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是“靠关系”进来的，如果一直只会浇花冲咖啡，我是没有办法在写字楼扎根的。 我不想重新回到机器轰隆隆的车间，油点子和唾沫星子满天飞的车间；那里的男人不论年纪大小，一开口就是“屌毛屌毛”，女人不论漂亮还是丑陋，一开口就是“骚货死八婆”……这些都令我浑身不自在。 而在有空调、有电脑的写字楼，人们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很有修养的样子；做完了手头的事情，也没有谁会轻易去打扰别人，而是默默地看书，或者发发呆；还有养得蓬勃可爱的绿萝，沿着这张办公桌蔓延到那张办公桌……不行，我得想办法留在这种环境中！ 后来，我花380元报了一个电脑打字班，仍然利用晚上时间学英语。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这样每天背单词的方法几乎是愚蠢的，对我眼前的工作没有任何作用。打印机旁边一堆堆废弃的打印纸上，全是满满的英文，我只有初二的英语基础，根本就是三轮车追火车，越追越远！ 4 焦虑和惶恐过后，无助的我没有办法，决定先解决好眼前的事情——把一则通知写好。 行政部和人事部常常要写一些小公告小通知，为了能锻炼打字速度，我经常主动提出帮忙打打字。可能因为我当时年龄小，也很听使唤，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满足我。 为了能把一则通知写好，我找来档案，照着以前的旧通知写。还到阅览室找来报纸，把上面的新闻复印下来，一句句生搬硬套……有时候我会自作主张，在通知上加一点自己的想法，比如通知不准工人在厕所吸烟时，末尾我会加一句“XX厂关爱每位员工身心健康，谢谢配合！”他们竟然很喜欢我这种风格，随着我的写作越来越顺，后来这种工作很自然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不记得是多少个月以后，人事部一个姑娘辞职，我顶替了她的位置，从此不用再端茶倒水。我还有了自己的电脑，自己的格子办公间……我喜出望外，再遇到车间的旧同事时，问我在5楼做什么，我就说我在人事部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回答了一句“整理资料”以后，把“端茶倒水浇花”这些话吞到肚子里。 5 我很感激当年的副总张东升先生，尽管我与他的交谈加起来还不足20句话，但他却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到写字楼上班后，几乎见不到他人，仅仅有一次我去洗手间给鲜花换水，他从男厕出来，看见我他眼睛一闪，主动跟我打招呼：“喏，小孙，怎么样，在这里工作还顺利吗？”我赶紧点头，他甩着手上的水，说：“你是一个挺上进的姑娘，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自己要努力啊！”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前几年这句话风靡全网时，我因为太感慨曾悄悄掉过眼泪。后来张东升先生离开工厂，听说他做了股东，从此退隐江湖，也有人说他生病了回香港治病……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就像一个上天派来救我的使者，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让当时正值对人生绝望的我，看到了一丝曙光——原来还有这么舒适的工作环境，原来通过努力我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当然，我还很感激当年的我，始终没有停止向上游的动作。在别人忙着下班吃宵夜、谈恋爱的时候，我始终坚持读书。虽然我没能成为学识渊博的人，但我开始学写作。先是用笔写，后来用电脑写；开始写抽屉文学，后来给杂志投稿，直到后来发表作品、成为大刊签约作者…… 2011年，我踩着纸媒的尾巴做了一名编辑，5年时间干倒了两家杂志社。如今，我虽然离开了杂志社，但写作没有停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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