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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生》译文

 吴守防 2019-07-05

懂得人真谛的人,不会追求人本来就不需要的东西;懂得生命本质的人,不会追求人本来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人要保当然首先要获得足够的物质用品物资充裕有余而并未把身体保养却并非没有人想保全自己作为人的本性,当然首先要活着但虽然长寿早已失去了人的本性也并非没有。生命的到来不能拒绝它要离去也是留不住的。真是可悲啊!世人竟以好了肉体生命也就保存了自己作为人的本性!(因而认为人只须养形,无须他务。)但是,如果保好了肉体生命其实并不足以保全人作为人的本性那么人生一世值得做的又是什么要是虽然不值得做却不做的话,做起来就一定会受到惩罚了

为了保养身体就勉强自己去做不值得做的事情的人,如果想不造成后患,亦即不受到惩罚的话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不去做那本不值得做的世俗之事。因为放弃了一切世俗之就没有了拖累,没有了拖累就心正气平心正气平就能与外在世界偕同变化,能与外在世界偕同变化也就接近于道了。世俗之事为什么要放世俗所谓的声誉为什么要不予考虑因为舍弃了世俗之事体才劳累,不考虑声誉问题,精力和精神才能够集中。身全精备了,就会同天地融为一体。天地乃是万物的父母,因为二者一结合便产生一个新的物体,一离散则是新的物体的开始。人的形体精神损,就叫做能够随自然的变化而变化精神越来越充沛到时还会反过来促进外在世界的发展

列子问关尹说:至人水中潜行不感到窒息火中走路不感到灼热,在高空中行走也不感到恐惧请问他怎么能做到这关尹回答说:纯粹是因为他守住了元气,并不是因为他有智巧、果敢之类的超常品性坐,我来告诉你:任何人都不过是相貌有形象、会说话有欲求存在物既如此,人为什么不一样呢至人为什么成了最有能耐的人呢?这就不是形色可以解释的因为只有“道”能够让人不显形迹又不变化惟其如此,得道而且身体力行的人,他物怎能对他有所减损呢!他就会身居“道气”充盈而绝无邪恶的地方从而无处不在,无所不至性专一不二,元气保全不失,德行相合无间以至于时刻与大道相伴相通。像这样的人就天得以完好保全,精神没有一点亏损了,外物还能哪里进犯他

醉酒的人坠落车下,虽然会受小但不会死去骨骼旁人一样只是受情况有所不同这是因为他的神思没有亏损以致于坐在车子上没有感觉,坠下地来没有感觉,亦即死、生、惊、惧全都不能进入到他的意识,所以遭遇外物的伤害不会有惧怕之感醉酒而得以全神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得全于天的人呢?圣人藏身于天的,所以没有什么什么能够伤害他

孔子前往楚国的途中,有次从一座树林中走出时,看见一个驼背老人在用竿子粘蝉,就好像在地上拾取东西一样利索。孔子就说:“先生真是手巧啊!做这事也有门道吗?”得到的回答是:“我有的(,那就是在竹竿头上累丸子)。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累两个也不坠落,那么粘蝉失手的情况很少了;累三个都不坠落,失手的情况就会十次不超过一次;累五个还不坠落,那么粘蝉就会像在地上拾取东西一样容易了。我站着,犹如打在地上的木桩;举起手臂,就像枯树的枝干;天地虽然很大,万物虽然很多,但我粘蝉时心里想的只是蝉翅。这时候我专心致志,绝无他念,不因有万物的存在而动摇我对蝉翼的注意力,这样,我怎么会不能成功呢!”孔子听了,回过头来对学生们说:“专心致志,聚精会神,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坐划子从觞深河的又深又有漩涡的那一段渡过去摆渡人船的本事实在神了,问他:撑船可以学得会吗?人说:可以。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的,果还会潜水,那就即使以前没有见到船也会撑的于是进而问他怎样学会撑他却不再回答我。请问那是为什么

孔子回答说:善于游泳的人能够很快学会船,是因为他们简直忘记了会淹死人;说他们果还会潜水,那就即使以前没有见到船也会撑船,那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深渊像是陆地上的小丘,则像是倒因此,即使有万种翻船覆车的景象展现在他们他们都不会放在上了。既如此,他们撑船的时候怎么会不从容自若呢?不值钱的瓦器作赌注的人一定(心里安然故能够充分发挥他的聪敏才情,用价值不大的带钩作赌注的人则会(因为不愿输钱而)心存惧,用黄金作赌注的人就更会(担心大输而)心乱糊涂了后二者的聪敏程度可能与前者一样,但会因为有所顾惜,以致用心多在赌事之外,(于是难免必输的结局了)。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其内心愚钝

田开之说“鲁国有个叫单豹的人,住在岩穴中,喝着山泉水,不跟任何人争利,所以活到七十岁还保有婴儿一样的面容,但不幸遇上了饿虎,那饿虎把他咬死吃了。还有一个叫张毅的人,当地无论大户小家,没有不争相同他交往的,但他活到四十岁时便因患内热病去世了。单豹注重修养内在德性,结果是老虎吞食了他的身体;张毅获得了外在名利,结果是疾病从内部夺走了他的生命。这两个人,都不是能够针对自己的弱点做自我鞭策的人。”所以孔子说得对:‘不要隐藏自己的弱点,不要张扬自己的优势,要总像没有包装的小木散材一样站立在众人中间:谁要是做到了这三点,名声必定最好最好。多有强盗出没的畏途上,十个行人有一个人被杀害了,父子兄弟就相互提醒警戒,一定要等到同行的人足够多了才上路外出,这也不失为一种聪明做法!所以人的死亡之途是自己选择的,那就是枕席上的姿意,和饮食上的失度;不懂得在这两方面加以警戒,实在是大过错。’”

祭祀官穿好礼服,就来到猪圈边,对里面的猪说:“你为什么要怕死呢?我准备还喂养你三个月,并且用十天为你上戒,用三天为你作斋,然后才铺上白茅,把你的前腿和臀部放到雕有花纹的祭器上(动刀宰杀你)。这是你希求的吧?”他知道:为猪着想的话,这样做确实不如只给它糠糟吃,但仍然把它关在猪圈里;为自己着想的话,则唯有那样的事,即有助于他在生时得享“轩冕之尊”,死后能获得装在“腞楯之上,聚偻之中”的荣耀的事,他才应该去做。因此,为猪着想,他应该取消上述安排;为他自己着想,他就必须实现上述安排。这二者对于猪来说,有什么不同呢?

齐桓公在草泽中打猎,管仲为他驾车。突然,桓公看到一个鬼,他就碰了碰管仲的手说:“仲父,你看那是什么?”管仲回答说:“我没有见到什么。”桓公打猎回来后,就得了诶诒病,好几天不出门。齐国有个叫皇子告敖的读书人对齐桓公说:“主公您这是自伤,鬼哪能伤害您主公啊!人体内郁结着的气,如果只是发散,总不循环反转,人就会感到精力不足;如果只是向上散发,总不往下流通,就会容易发怒;要是只向下散发而不向上流通,就会容易忘事;要是既不上又不下,一直郁结在内心,人就会生诶诒病了。”桓公就问:“像你说的这样,那还有鬼吗?”

告敖回答道:“鬼还是有的。深水中有名叫履的鬼,灶里面有名叫髻的鬼;室内如果吵吵嚷嚷,一定是有雷霆鬼在;东北角要是下陷,那是因为名叫倍阿鲑蠪的鬼在那里蹦跳;西北角要是下陷,则是因为名叫泆阳的鬼在那里居住。另外还有别的鬼,例如水里有罔象鬼,丘陵里有山峷鬼,大山里有山夔鬼,郊野里有彷徨鬼,草泽里有委蛇鬼。”桓公就问:“请问,委蛇鬼是什么样子?”皇子回答说:“委蛇鬼多是车轮那么大,车辕那么长,穿着紫色衣,戴着红色帽。这种鬼呀,就怕听到打雷似的开车的声音,一听见了就两手捧头捂耳站着不动了。但人要是见到了它这样子,多半会成为霸主。”桓公听到这里,禁不住开怀大笑,说:“这就是我所见到的鬼啊!”于是整理衣冠,叫皇子告敖坐下,与他畅谈起来,不到一天,病就不知不觉地全好了。

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才过了十天,宣王就问他“鸡可以参斗了吗?”纪渻子回答说:“不能,它正虚浮骄矜,并且还自恃意气哩。”又过了十天,宣王又问,纪渻子回答说:“还不能:它还是一听到别的鸡的叫阵声,甚或一看到别的鸡的身影,就做出应战的姿态来。”又过了十天,宣王又问,纪渻子回答说:“还是不能:因为它仍然是目光急速地扫视着,表现出气盛欲斗的样子。”又过了十天,宣王又问,这次纪渻子回答说:“该差不多了:现在是即使有别的鸡在向它叫阵,它也不为所动了,看上去简直像个木鸡,可见它的德性修养到家了。既如此,估计它若叫阵,别的鸡一定没有敢应战的,只会是见了它就掉头逃跑。”

孔子在吕梁游览,看到有一处瀑布高达二三十丈,激起的浪花飞溅到四十里之外;他正想着恐怕鼋鼍鱼鳖都不能在这里游玩时,却见一个壮年男子正在水里游着。孔子以为他必是遭遇了苦难而想寻死,就要学生们靠近他游以便救他。只见那男子一个猛子扎下去,好几百步远才出水,然后披着头发,唱着歌游到了堤岸下面。孔子于是得以向他打听,说:“我先以为你是鬼,后来细察,才发现你原来是人。请问,像你这样游水像蹈水,有秘诀吗?”

那人回答道:“没有,我并没有什么秘诀。我不过是‘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我跟着水里的漩涡一起沉到水底,又随着向上的涌流一道浮出水面,动作总是顺着水流的规律而决不敢走样罢了。这就是我游水像蹈水一样的原因。”孔子说:“你说的‘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是什么意思?”那人说:“我出生在高地就安于高地的环境,这就是‘始乎故’;我在水边长大就习惯了水边的生活,这就是‘长乎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只是就这样活着,这就是‘成于命’。”

一位名叫庆的木工会削刻木头做鐻,他的鐻做成以后,看见的人无不惊叹,都说好像是鬼斧神工。鲁侯见了,便问他说:“你是凭着什么道做成的?”那木工回答道:“我是个做工的人,会有什么‘道’!不过虽说如此,我还是有一点点心得的,那就是只要我准备做鐻了,我就决不敢随便耗费精神,一定要先行斋戒,让心神安定下来。斋戒了三天,我就不存因为成功而得到祝贺、赏赐、封爵和俸禄的念头了;斋戒了五天,就不考虑鐻做成后受到的会是诽谤还是赞誉,以及得到的评价会是巧还是拙的问题了;斋戒了七天,我就心神安定得简直忘掉了自己的四肢和形体。这时候,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公室和朝廷,我心中的灵巧就十分地专一,外界的任何干扰全都消失了。于是我就进入山林,观察各种树木的材质,选择质地最好的砍伐了带回来。此后我就在心中琢磨着制作好了的鐻的形态,一定要完全想好了以后才动手加工制作,没有想好的话,决不轻易动手。因此我要说,我制作器物,乃是把我作为木工的纯真本性同木料的自然天性相配合了的结果,人们之所以看到我做的器物就疑为鬼斧神工,其原因大概就在于此吧。”

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出了名,以致鲁庄公都召请他去表演驾车的技术。庄公发现,他驾车进退必定在同一条线上,像绳子拉的一样直;左右转弯形成的圆弧,则像圆规画的一样圆。庄公认为,就是古代的造父也未必超过了他,于是要他转上一百圈才回去。颜阖赶巧遇上了这件事,他进到庄公的车里面去对庄公说:东野稷的马一定会吃不消的。”庄公听了,默不作声。过不多久,东野稷果然不待转到一百圈就返回去了。庄公就问颜阖:“你怎么知道会是这样?”颜阖回答说:“他那马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可东野还是要它奔走和转个不停,所以我说它一定会吃不消的。”

工倕用手指画出的弧线,简直比用圆规角尺画出来的还更加合标准:这是因为他画的时候,他的手指与其所画的东西二者化而为一了,以致于他根本不必动心思,就是说,他那时用心专一,毫无杂念,忘却了其他一切。忘掉了脚,鞋子就会感到自适了;忘掉了腰,腰带就会感到自适了;忘掉了是非,心灵就会感到自适了;总之,坚守自己的道,不因外界情况的变化而有任何改变,就会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感到无拘无束,悠游自适。谁要是从来就只有自适之感,绝无感到不适的时候,他就是根本不存在自适不自适问题的自适之人了。

有个名叫孙休的人,走到他的老师扁庆子的门前,很惊讶地问道:“我孙休安居乡里,不曾听说有人说我品行不端,我面临过危难,没有听说有人说我不勇敢;但我却种地未曾碰到一个好年成,为国出力没有遇上一个好君主,还受乡里人排斥,被地方官放逐。我孙休到底对上天犯了什么罪呢?我的命怎么会如此不好呢?”扁子回答他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至人对自己的要求吗?他们可是忘却了自己的肝胆,遗弃了自己的耳目,茫茫然徜徉于世俗尘垢之外,逍遥自在地生活在不求建树的环境中啊。那叫做有所作为而不自恃有功,帮助了众生而不以他们的主宰者自居。现在你却是把自己装扮成很有才干的样子来惊吓芸芸众生,通过提高你的文明层次的方式来突显别人的愚昧无知,似乎唯独你才是举着日月行事的深明大义之人。你能保全你的形体,存有你的九窍,没有在人生中途遭到耳聋、眼瞎、脚跛、腿瘸之类的灾殃,得以居于常人的行列,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还有闲功夫来抱怨上天呢!你还是走吧!”

孙休走后,扁子就回到屋里。他坐了不一会儿,就仰天长叹起来。有学生过来问道:“先生为什么长叹?”扁子说:“刚才孙休来过,我用至人的德性开导他,我真担心他会受到震惊,因此更加迷惑了 。”那学生说:“不会的。孙休说的正确吗?先生说的错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错误本来就不可能迷惑正确的(先生也就不必担心了)。孙休说的不对吗?先生说的正确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既然他本来就是因有迷惑而来请教,先生你又有什么过错呢!”

扁子说:“不是这样的。从前有一只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来了,鲁国国君很喜欢它,就用‘太牢’席宴请它,还演奏‘九韶’乐曲来让它快乐,但那鸟儿却心悲眼花,既不敢吃,也不敢喝。这叫做按养人的方式来养鸟。若是按养鸟的方式养鸟,就该让它栖息于深山老林之中,飞翔于江河湖泽之上,吃泥鳅、小鱼和蛇肉。这本是极为普通的道理,但如今的孙休,像是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之人,我用至人之德来开导他,就好像是用马车来托载小老鼠,用钟鼓的乐声来取悦小鴳雀一样,一点不能让他开窍。既如此,他怎么会不受到震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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