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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物系列》之 撤岗

 雄风847 2019-07-07

作者:部瑞林

当年,我们去迁安县大山东庄村插队的知青共有26人,安排住在村里一处原来闲置的院子里,也就是过去文中所讲述的“二哥撞鬼”的那个地方。每间房子住五六个人,挤挤叉叉塞一炕。

    下乡仅一个月后,就进入了北方的冬季。那时候的冬天,似乎比现在要冷得多。每天做饭,都在女生房间外的灶台上烧火,男生房间是见不得一点火星的。那屋子里真叫个冷,一宿过去,早起倒尿盆是绝对倒不出来的,须把它捣碎才能把“尿块儿”折出去。出过汗的棉鞋里,鞋垫与鞋底冻在一块,想揭下来都费劲。

    天冷还好将乎,接下来的一件事情,让大伙儿的心又跟着凉了半截。不!准确地说,是“拔凉拔凉的”。

    那时候村里还没上电,点煤油灯照明又有点奢侈,一般情况下吃完晚饭后,六点多钟就钻被窝了,比待在屋子里暖和一些,然后在被窝里耍贫、斗嘴、胡侃。可是这天晚上,老听到房顶上有人走动,有人躺不住了,出门儿看看什么动静?这一看可不得了,二三个村里的民兵,每人背一支民国时期的“汉阳造”在房顶上站岗呢。天冷得受不了,偶尔跺跺脚,这让人咋睡觉啊!

     有知青跟上边的人搭话:

     “张哥,干啥呢”?

     “站岗呢呗”。

     “在这儿站岗是啥意思啊”?

   “别问那么多了,都进屋吧,没事儿早点睡,少在外边蹓跶”。

    三两句话过后,大伙搞明白了:我们让农村基层武装——大队民兵连给看起来了。

    男同学们胆子大些,没什么恐惧感,只是感到迷茫、感到沮丧:都来了一个多月了,平常跟贫下中农们处得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再说了,老人家前两天刚发表最新指示,说是“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这是搞的哪一出儿哇?百思不得其解。有人甩了一句:别乱琢磨了,大不了让民兵押咱们遣送回唐山去!大伙一听,乐了,那笑模样儿,比哭也强不哪儿去。

    女同学那里可没有这道风景,几个人蜷蜷到一堆儿,有人叹气有人抽泣,无人敢想路在何方。

    说起来,当时面临这突发情况,表现得最冷静、最理性的人,非李海宁莫属。李海宁,十五中老初三学生,那年十八岁,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父母分别在矿院、唐院任教。受家庭影响,博学多才,亦重品格,逢事有主见,善思考,常常表现出一种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成熟。在这伙知青中算得上是个人物。这不,见同学们有些不知所措,李海宁开始出头了,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同学,共同商讨对策,研究“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海宁阐述了自己的意见:首先,大队突然在知青院设岗,肯定不会是什么祥兆,但所为何故,尚不明了,须在明天出工时,找本队基干民兵们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想必会有收获。再有,无论什么情况,不要自乱方寸,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分头做工作,让同学们该睡睡,该吃吃,该出工出工,静观事态发展。最后,大队书记张国平现去了地委党校学习,村里的事,国平一定不知道,我们先摸清情况,一切等国平回来后向书记汇报,任何人暂不去大队找其他人理论,不可激化矛盾。众人同意,散会,睡觉。

    第二天下午收工,知青回到住房,开始汇总信息,事件原由浮出水面,渐呈清晰:村民兵连长和治保主任,通过某种不便公开的渠道获取信息,知道了他们当初敲锣打鼓迎进村里的这些洋学生,没有几个是干净家庭出来的主儿,大部分人的家庭都有这样那样的烂事儿。这些坏孩子在城里被撵了出来,纠集在一起,到农村要夺贫下中农的权(天哪,想象力太丰富了),书记不在家,村里不能乱,先把他们看管好,等书记回来再作下一步处置。

     情况清楚了,海宁吩咐:一切依昨晚会议安排进行,你站你的岗,我睡我的觉,单等张国平书记回村再议。海宁点上煤油灯,勾勒他准备递交国平的“上疏”稿件,奋战几个晚上,洋洋数千字,殷殷知青心。写知青的境遇,抒知青的情怀,诉心里委屈,泄胸中郁闷。

   文字中时显深沉悲怆,时有慷慨激昂,配以18岁小青年鲜见的潇洒飘逸、清秀隽美的钢笔行书,使“上疏稿”极具吸人眼球之效。写至动情,海宁还会读出声来。

    海宁是自己被自己所感动,陶醉于”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豪情之中了。

    一天早上,王兰胜同学神秘兮兮地跟海宁说“国平回来了,我见他上大队了”。大伙一听,很是兴奋,有了“被解放”的盼头。海宁轻声叮嘱一句:大伙都出工吧,我代表大家去找国平谈谈,如果连国平也不给我们作主,我会一个人去公社,去县里,去地区反映,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说完,拿上早已写就的文稿,上大队去找国平书记,见了面,一声问候,海宁郑重其事地用双手向国平书记递交了代表26名知青心声的意见书,简单扼要地汇报了国平不在的十几天里,知青们所遭遇的歧视与不公,屈辱与愤懑,说到动情处,几近哽咽。国平听得认真仔细,脸色凝重铁青。随后站起身来,用手掌轻轻拍打一下海宁后背,柔声说道:“海宁,先回去吧,这份东西我会认真看的,告诉大伙,大队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处理意见的”。

    当天晚上,房上撤岗,知青院儿回归平静。不知道在那一天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国平在事后好些天,怕知青有情绪波动,天天晚上都要到知青院里走一走,跟大伙说话唠嗑,如操持组建知青”伙会儿”(伙食管理委员会),民主选举”点儿长”(海宁当选)等事,都是一抓到底,俨然成了这个特殊家庭的一个成员,一位兄长。但有一个谜团始终未解,那就是在此问题的处理上,国平做了哪些工作?

    又过了很长时间,知青与村干部、与社员越混越熟,感情日渐深厚,说话也随便了,谜团才渐渐揭开——

     海宁”上疏”的当天下午,国平召集支部成员专门就知青问题、特别是设岗问题开了一个专题会,会上,国平深情而又严肃地讲了三点意见:

1 ,咱村这些知识青年,都是十六、七岁的城里孩子,抛家舍业、大老远地来到咱这山旮旯里,不容易呀!咱们都是农村人,把你们家孩子扔多远去自已讨生活,你放心得下吗?别说从小就娇慣的城里孩子了。将心比心,我们有责任把他们带好,也尽力关照好,让他们在这干着安心,家长放心,这是我们的责任呐!

2 ,  知青院设岗这种错误,永远不能再犯,知青某某家里如何如何的话,永远不能再说!谁再敢不负责任地给知青扬风洒雪,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3,  无论是大队还是各生产队,对知青既要严格要求,又要有所照顾,今后大队会根据需要选用知青做一些更适合于他们的工作,大队干部的亲友子女不能与知青争岗位。

    那次会议对山东庄知青来讲,是一次“里程碑”式的会议,从那一天开始,到最后一名知青返城,历时八年之久

——没有任何一名知青在村里再受到任何政治歧视;

——知青陆续担任了教师、电工、拖拉机手、广播员等项工作;

——上疏者李海宁因其出色的表现,不久担任了民兵连副连长职务,那一年他刚刚十九岁。

   五十年前的这段往事,有委屈,更有温情,让人铭记至今。

    “谁再不负责任地去乱讲知青家里如何如何,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半世纪前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让人感动至今……

                          部瑞林   2019.7.6

转自:唐山《知青作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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