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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中国文化笔记 2019-07-03 09:27:59
我第一次离庞贝这么近。 在广州，在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这些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庞贝文物，这些精美的雕像和绘画，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逐件逐件地看过去，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女生低声说：“怎么又是狄奥尼索斯?” 是啊，120件展品里，和狄奥尼索斯有关的实在太多了。因为，庞贝人一直很喜爱狄奥尼索斯啊。  巴克斯与女祭司，拍摄于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 （一）狄奥尼索斯：冲出色雷斯，走向古希腊读过罗素《西方哲学史》的盆友，对狄奥尼索斯都不会感到陌生。罗素说狄奥尼索斯是希腊北部的色雷斯的保护丰收之神，并且与饮用麦酒或葡萄酒导致的酣醉相联系。色雷斯远比不上希腊人文明，被希腊人看成是野蛮人，因此希腊人接受这位来自异乡的神明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伯特兰·罗素 在《荷马史诗》中并没有提到狄奥尼索斯，这可能意味着当时崇奉日神节制精神的古希腊人还没有完全改造好这种神秘宗教。不过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位酒神，赫西俄德说他是卡得摩斯的女儿塞墨勒与宙斯交媾后所生，称他为充满欢乐的狄奥尼索斯。赫西俄德赞美他为“凡间女子所生的不朽者”，意即他最终像立下了“十二大功”的赫拉克勒斯一样成了永生的神。在整个希腊神系之中，只有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亦翻译为海格力斯）和酒神狄奥尼索斯这两位以凡人身份登上奥林匹斯山成为神灵，即使他们身上都具有宙斯的血统，这也是一份不寻常的荣耀。  赫拉克勒斯雕像  卡拉瓦乔，《年轻的酒神巴库斯》，油彩画布，1597，意大利佛罗伦萨市乌菲兹美术馆藏。 古希腊人终于接受了狄奥尼索斯，这大约花了上百年的时间。因此依迪丝·汉密尔顿称狄奥尼索斯为“希腊诸神中出现最晚的神”，她强调说，“人们对酒神的崇拜大概是从一次大规模的宗教复兴运动开始的，极可能是对德尔菲成为宗教中心的一次反动。”（依迪丝·汉密尔顿：希腊精神，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264页）德尔菲是阿波罗神庙所在地，依迪丝·汉密尔顿的意思是，狄奥尼索斯信仰靠改造阿波罗信仰而获得了生存空间。 按照依迪丝·汉密尔顿的观点，酒神正好和日神相对立。“阿波罗神是诗人、音乐家，他总是从混乱中带来秩序和和谐，代表着温柔与严肃。在他的神庙上刻着德尔菲著名的箴言：凡事勿过度。新的宗教则在任何事情上都很‘过度’——酗酒、疯狂的宴饮、人们发疯似的喧闹、尖叫狂舞、在狂喜中四处狂奔。”但是在希腊人的改造之后，酒神和日神竟然融合在一起，他们共同为希腊人的精神世界提供支持，并最终影响了“悲剧的诞生”。 酒神的信仰者们确实疯狂，罗素说：
（二）庞贝：狄奥尼索斯与酒古希腊人认为狄奥尼索斯向人们传授了种植葡萄和酿酒的知识，他是酒神，也掌管植物生长，还被想象为天性敏感、极易冲动的欢乐之神。无论是酒，还是令植物生长，或者欢乐，都是人们所需要的。因此狄奥尼索斯信仰流传到了庞贝之后，庞贝人立刻爱上了他。 公元前89年，庞贝落入罗马手中，直到公元79年庞贝毁灭，它始终是一个罗马城市。在罗马人的神系中，狄奥尼索斯也被称为巴库斯（亦译为巴克斯）。  庞贝遗址，拍摄于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 在罗马人到来之前，庞贝人就已经形成了热烈的狄奥尼索斯信仰。在城外的圣阿邦迪奥有一座专门供奉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神庙，其山形墙上装饰又狄奥尼索斯和他的同伴阿里阿德涅为题材的浮雕。 我们可以理解庞贝人为什么如此喜爱狄奥尼索斯。 第一，对庞贝人来说，虽然位于萨尔诺河河口及那不勒斯湾海岸线上的庞贝是一个重要的贸易中心，但这里还是一个传统的农耕地区。得益于温和湿润的气候以及富含矿物质的火山灰，在公元前1000多年前，人类就已经在这里种植各种农作物。建城之后，庞贝的农业已经相当发达，无花果和南瓜是庞贝地区极为著名的农产品，甚至大量用以出口。那么，植物之神狄奥尼索斯自然会获得比较崇高的地位。  面包和无花果静物，拍摄于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 其次，当罗马帝国处于上升期时，罗马人非常善于享乐，尤其注重口腹之欲。公元1世纪中叶，哲学家塞尼加曾经抨击过这个国家的子民“吃东西吃到呕吐，呕吐是为了继续吃更多的东西。” 每当庞贝人端起酒杯，他们总会想到作为酒神的狄奥尼索斯。而庞贝人无疑非常喜爱饮酒。葡萄酒在庞贝不算特别名贵，消费量极大，人们喝酒时通常要掺上几倍的水。穷人能够填饱肚子已经不易，极少饮酒，但一般人还是能喝得起葡萄酒的。庞贝城里开有不少酒馆，在墙壁上刻印着菜单与价位。贵族喝酒就更容易了，他们的宴会分为四个程序，前三个程序分别为开胃菜、主菜和饭后甜点，第四个程序是开怀畅饮。据说罗马人喝酒时有一些禁忌，必须饮3杯或9杯酒。  巴克斯青铜壁灯配件，他正将康塔罗斯大酒杯中装满的浆果倒进左手中的盒子里。 在这次的《庞贝：永恒的城市》展览中，展出了一件鹿头造型的青铜来通杯。来通杯是饮酒或祭酒的容器，在宴会中有专门的支架来摆放它。由牛角容器衍生而来的这类动物形体的容器在当时非常普及，这一件具有分叉的鹿角和细长的耳朵。来通杯曾经在亚欧大陆上广泛流传，大家非常熟悉的“国宝”兽首玛瑙杯，其形制就是来通杯。  鹿头造型青铜来通杯，拍摄于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  兽首玛瑙杯 在庞贝的一处住宅遗址中出土了一幅壁画，壁画中的来通杯盖着豹皮，和手鼓、酒杯、神杖等放在一处，这个来通杯被认为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象征。  庞贝壁画 可以想象，在众人宴饮中的餐室中，绘制上一副酣醉的酒神画像是多么应景的事情。在下面这幅庞贝第三风格壁画中，酒神巴克斯坐在宝座上，胸前围着一圈薄薄的“奈布里斯”，即祭祀羔羊的羊皮，右手垂于宝座扶手上，手中拿着他最爱的康塔罗斯大酒杯，左手拄着顶部绘有饰带和花木的“酒神杖”。  拍摄于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 （三）狄奥尼索斯与他的从神们在古希腊神话中，狄奥尼索斯有一群精力充沛的从神，即牧神潘和羊人萨提尔。在罗马统治下的庞贝，这些从神换了个名字，依然陪在狄奥尼索斯身边。我们可以在庞贝的壁画和雕刻中看到农牧之神法翁（Faun）,他对应的是萨提尔，还可以见到狄奥尼索斯的老师兼陪伴者、森林之神西勒诺斯（Silenus），有一种说法称他为潘的兄弟，此外，还有美丽的酒神女祭司迈纳德。 狄奥尼索斯与这些从神们形成了一个具有共性的神的组合，共性就在于：荒唐、纵欲，生活在山林之中。 庞贝第三风格，酒神女祭司迈纳德、法翁、西勒诺斯三神肖像 在黑色背景上跳舞的酒神女祭司，拍摄于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 在《庞贝：永恒的城市》展览中，能看到不少法翁的形象。要知道，古希腊人愈来愈偏向哲学、崇信理性之后，神灵的善恶属性就变得清晰，由于林莽给原始人类带来阴森恐惧的感觉，那些荒唐的、纵欲的、粗野的属性就落到了生活在山林中的诸神身上，黑格尔说，“凡是被排斥于神们的崇高理想之外的东西，例如人类的需要、生活的快乐、感官的快感、欲念的满足等等都纳到山神和林神的领域里来了。”(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上），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76-177页)通常，法翁的形象如下图所示： 阿诺德·伯克林，两只法翁偷窥睡着的狄安娜，1877-1885 但是在庞贝，这些林神、牧神的形象却显得天真而健康，这也许继承了希腊艺术精神——他们只舍得用雕像来表现美。比如下面这尊捧水果的农牧神法翁雕像。法翁手臂举起，握住装满了水果的斗篷下角，他面带微笑，头发卷曲浓密，左腿微微伸向前，沉静地向前迈出一步，仿佛是要把礼物献给观众。 年轻的法翁雕像。法翁身披小山羊皮，右手高举着一串葡萄，其动作仿佛正在舞蹈。 罗马人统治庞贝之后，将这座城市命名为“维纳斯守护的庞贝科尔内里亚”（Corelia Veneria Pompeianorum）。罗马人相信他们的祖先埃涅阿斯是维纳斯之子，所以维纳斯在罗马神话中具有非常特殊而重要的地位。庞贝人因此也崇信维纳斯女神，甚至称她为“庞贝女人”。 但是到了公元79年8月24日，突然爆发的维苏威火山在18个小时里，把上万人口的庞贝连同附近的古城埃尔克拉诺和斯塔比亚一起掩埋在厚达6米的熔岩碎块和火山灰下。 那一天，不知道多少庞贝人都在高喊着巴克斯和维纳斯的名字，可这些神灵们仍然停留在画面和雕刻之中，他们并没有力量挽救这场旷世的灾难，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神像，都只能在火山灰中一点、一点被埋没。当他们重新见到天光时—— 罗马神灵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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