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铁门 我离妈妈很近，四十里路 就是一个电话或半小时车程。妈妈和我很远 她早上出来，中午还没有 找到我的小区 妈妈七十岁了。我打电话 她总责怪声音太小，我说手机老了 她换了手机还是听不清 这回是耳朵老了 妈妈出去锻炼，把腿累肿了 我告诉她，要在路边右侧通行 拐弯时候看一下后面 她笑了，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我躺在妈妈的床上，她给我讲 屯子里的新鲜事，在说完开头几句后 会问我：这个事我说过没有 我一律回答，没说呢 我会仔细听下去，因为妈妈这次的 故事情节不会和上次一样 讲完之后她会骂一会儿，有时候 骂老人倚老卖老，有时候 骂年轻人王八犊子 我离开妈家的时候，把大铁门 替她关好。 她必须重新自己打开大铁门 站到路边，等着我走远 离开自己 离家二百里，仍然在家乡 树还是原来的样子， 被我读作长村（长春）的地方下着雨 我还是二十年前的学生，用提包拎着自己 不知放到哪里 我回到更近的家乡，一边把自己 往土里埋，一边往出拔 有时候感觉安稳，有时候 无比疼痛 我得了一种病，是介于乡愁 和失落之间的症状，我说不清 这是什么 生活艰辛，父亲帮我成为农民 我在土地上种太阳，把土地里面的 黄金挖出来 拿到当铺换成一件睡衣，然后 穿着它离开自己 一只麻雀 我是农村人，住过泥草房 知道屋子里最安全，能躲过一片树叶 和花大姐 也可以躲过一夜谎言 全家都是土腥味，像一条鱼钻进水里 谁也不奇怪 邻居小三子会做弹弓，让小伙伴们 充满弹性，有的落到南方 半辈子回不来一次 我守在北方的枝头，装作一只麻雀 不时避开飞来的弹丸 昆虫也来这里，我有时吃了它 有时吃不到 用热水泡榆树皮洗头，从邻家老太 那里学过来的，她经常这样 洗头，洗白了那段岁月。现在也 洗白了我的头发 卖冰棍儿 卖冰棍儿的上午过来 五分钱一根，好多年不降价 他从村东头进来，到村西头 转回去 边走边吆喝，像公布一件婚事 也像叫板生活 站在街头吃冰棍儿，把剩下的 木杆儿攒起来，用皮套捆住，拿着它 就像留住了童年 经常告诉小伙伴，我长大卖冰棍儿 上午吃一根，下午还吃 一根 问它当年的情况 我在农村，小时候住草房 很多麻雀住在檐下 天刚亮它们就说话，甚至站到 窗台上吵 好几次飞进屋子，我就去抓它 总也抓不到 那时家乡杨树很多，好像每棵树上 都会站着几只 我把它们当成家人，它们不会离开 是我离开家乡的 现在老家的杨树很少 偶尔能遇到麻雀，我就想问它 当年的情况   种地 木犁低着头，在几千年的 土里找不到火 剩下耕牛和星光，拉着土腥味儿 和夜晚 数着日子和蚯蚓生存 小时候，我就跟着大人种地 分段踩格子、手工点籽，牵着毛驴 压地 把胶鞋磨碎了 离开农村，还经常回去。我已经把 弓型的身影种进地里，一辈子 拔不出来 炊烟正是归途 日子一个接着一个走过 像车轮，像庄稼，还像那些每年都要 回来过年的民工 他们踩着剩余时间，用身体 填充北风 北风是藏在骨头里的药，每年都会 医治一些身影、拉杆箱 他们三三两两或孤身一人 出没在码头、车站和村口的老榆树 身边 没有人问他乡去处，铁轨 逐渐老去，炊烟正是归途 祖先们走了好多年，此时聚在 一张纸上 他们沉默不语，怕丢了积攒下来的 空格子 有人烧香，有人磕头。那个烧香又 磕头的人哭了 他看到有人用一支笔，收割 自己的名字 一盘羊肉 气温回升。穿棉衣有点热 脱下去感觉冷，就像一只山羊的 那种无辜 它选择不了颜色，也选择不了 山路和屠刀 顺着山坡和草尖儿活着，一辈子没有 反驳意见 吃草攒下的命，被吃肉的物种 驱赶，宰杀和吞食 没有人想它生前的样子，倒是有人 根据山高 算出一盘羊肉的价钱 混在羊群里逃出去 一朵云从眉梢飘过去 我看到炊烟老去，还有早出晚归的 牧羊人，他在时光背后 来来回回 夕阳剩下最后一口气，留给了 羊肠小路 一只羊是旧事，两只会私奔，行走的 羊群是故乡的云 云在天上，往事在天上，而故乡 藏在骨头里 我记住之前的路，留给 之后的行人。在很多相似的图形中 找不同的面孔 我沿着风口挤进来，又混在羊群里 逃了出去 另一个世界 大黄马，拉着三号胶车 父亲拽着缰绳，在拐急弯或者 道路颠簸时 就下车牵着马走，他怕我 被甩下去 马车拉走我最好的时光 我紧紧攥着车厢，攥着道路，却没有 攥住大黄马 它被父亲牵到了另一个 世界 它在我心里飞了三十年 童年怕寂寞，我九岁步行上学 和同村陆爽一起走 路上没有机动车，如果看到 马车，驴车就赖着坐上去 不坐牛车，太慢 赶车人就骂我们，但也会 捎一段路 有一次我们忘记下车，往回走 二里路才到学校 下午逃课看射雕英雄传 然后就练武功，下课或放学 做飞檐走壁的动作 到中学的时候，发现时间 回不去了 而后，我们离自己更远了 这么多年，有小学毕业就 没见过面的 明天马国庆请客，我会参加 想把一只小鸟放出去，它在我心里 飞了三十年  王春多 20世纪70代出生在吉林省梨树县榆树台镇。2011年开始学习写诗，曾在《诗歌月刊》《郑州日报》《诗东北》《大东北文化》等报刊发表，现于某司法部门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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