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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 ∣ 外国诗歌中的中国元素(全文)

 子夏书坊 2019-07-12

 上海翻译家协会2018“第27届金秋诗会”诗册封面

13世纪末,一部描绘中国历史、文化和艺术的《马可·波罗游记》风靡欧洲,记述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Marco Polo,1254-1324)在中国——当时东方最富有的国家的所见所闻,激起欧洲人对东方的热烈向往,对后来开辟新航路带来巨大的影响,尤其在文学界、史学界以及中西文化交流产生积极的作用。从16世纪开始,欧洲就刮起一股强劲的中国风,从丝绸、瓷器、家具、园林到诗歌、音乐、戏剧、哲学等等,中国文化从物质到精神层面为欧洲上层阶级从宫廷到贵族所追捧,并直接影响到当时的审美趣味和时尚风格。事实上,千百年来中国元素一直在外国诗歌或外国文学中闪烁,直接或间接地折射出西方对中国的认知,不断变幻的中国形象持续在文明和野蛮、光明和黑暗、先进和落后间摇摆;同一个中国出现在西方文化不同历史时期的诸多文本,大多源自诗人、作家的臆想而来,缺少对中国真相的刻画,却真实地反映出西方对中国的文化想象。

今年,适逢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时代在不断地变迁和发展,中国意象、中国元素在异域文学作品中不断地呈现新的面貌;全面地了解异域文化对中国的认知和想象,对中华文化走出去有着积极又重要的意义。上海翻译家协会年初拟定“中国:异域想象”作为“第27届金秋诗会”主题,得到上海译协会员及广大诗歌翻译爱好者的热烈响应,笔者提前拿到一份多语种译诗读本,总体感觉惊喜大于忐忑;例如,首篇英国湖畔派诗人柯勒律治(S.T. Coleridge,1772-1834)一首名诗《忽必烈汗》(Kubla Khan,陈德民 译)就是诗人在一次阅读《马可·波罗游记》后入梦所得的54行灵感片段,奇幻瑰丽,充满异域的想象。

《白玉诗书》,中西诗歌创造性翻译与传播的源头

     俞第德《白玉诗书》书影(初版1867)

翻译家李声凤译介一首《玉阶》(LˈEscalier de Jade),出自法国女作家俞第德(Judith Gautier,1845-1917,笔名Judith Walter)翻译的中国古诗集《白玉诗书》(Le Livre de Jade),源自诗人李白(701-762)的《玉阶怨》,法译更具创作的成分,1867 年初译本比起后来的修订本《玉书》,注入诗人译者更多的发挥与想象。历经十年寒窗北京大学法文系/中文系熏陶的李声凤博士点评,俞第德的法译本“追求唯美的意境,将李白诗中的玉阶、水晶帘、白露、月色构建为一幅由光、色、质感组成的美丽画面”。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李白《玉阶怨》

Sous la douce clarté de la pleine Lune, Iˈlmpératrice remonte son escalier de jade, tout brilliant de rosée.

Le bas de la robe baise doucement le bord des marches; le satin blanc et le jade se ressemble. 

Le clair de Lune a envahi Iˈappartement de Iˈlmpétatrice; en passant la porte, elle est tout éblouie;

Car, devant la fenêtre, sur le rideau brodé de perles de cristal, on croirait voir une société de diamants qui disputant la lumière;

Et, sur le parquet de bois pâle, on dirait une ronde dˈétoiles.

——Judith Walter: LˈEscalier de Jade

满月的柔光中,皇后踏上白玉的台阶,玉阶上露水闪烁。

裙摆轻吻过石级的边缘,白色锦缎与玉石交相映耀。

月色浸染着皇后的居所,踏入房门那刻,她满目生辉。

窗前,水晶珠装点的帘幕,似有钻石簇簇,争相绽放光芒。

而黯淡的木地板上,宛如正升起一环繁星。

——俞第德《玉阶》(李声凤 回译)

无独有偶,翻译家姜向明提交一首译诗:《玉石台阶的哀怨》(The Jewel Stairs Grievance),出自美国著名诗人庞德(Ezra Pound,1885-1972)的译诗集《华夏集》(Cathy,1915),也源自李白的这首《玉阶怨》,英译也具创作的成分,更重要的是庞德想通过“译介中国古典诗歌中找到诗歌创作的新方向”。《玉阶台阶的哀怨》是整部《华夏集》中唯一的一首配以注解的诗歌,意象清晰凝练,简约含蓄,恰好与他要创立的意象派主张相吻合:

The jewelled steps are already quite white with dew, 

It is so late that the dew soaks my gauze stockings, 

And I let down the crystal curtain 

And watch the moon through the clear autumn.

——Ezra Pound: The Jewel Stairs’ Grievance

嵌玉的台阶上已沾满雪白的露水,

夜已深,露水浸湿了我的薄丝袜,

于是我放下水晶的帘子

又看向澄澈秋空中的月亮。

——庞德:《玉石台阶的哀怨》(姜向明 回译)

庞德《华夏集》重印本书影

著有《中国古典诗歌英释100首》的翻译家戴清一提交庞德《华夏集》中的两首译诗,点评其中的名诗《刘彻》,“与其说他断章取义地翻译汉武帝《落叶哀蝉曲》,不如说他创造性地改写来得更合适。原诗为刘彻思怀已故的李夫人所做……庞德保留了原诗描述性的意象,但在意象描述的形神兼备和情感氛围的渲染烘托上比原诗更胜一筹”:

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

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刘彻:《落叶哀蝉曲》

The rustling of the silk is discontinued, 

Dust drifts over the court-yard, 

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 and the leaves 

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 still, 

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 

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

——Ezra Pound: Liu Ch'e

绮罗断窸声,

玉阶久生尘。

绣履不相闻,

落红堆寂深。

芳心埋无痕;

泫叶倚重门。

——庞德《刘彻》(戴清一 回译)

中国资深翻译家吴钧陶老先生则提交了庞德根据李白的《长干行》改写的《江船商人之妻:一封信》,成为美国文学的经典。中国古典诗歌蕴涵的意境之美、韵律之美以及简洁性为庞德自身的诗歌创作提供了范本。作为一个敏感又富于创造力的诗人,他从中国古典诗歌和日本俳句汲取营养。他利用美国诗人兼东方学家费诺罗萨(Earnest Fenollosa,1853-1908)留下的关于中国诗的零星翻译笔记——原文、读音、字释和串解,译写出版中国古诗集《华夏集》。而他的长篇史诗巨著《诗章》(The Cantos),从1917年持续写作至1969年,以“诗章”的形式发表109首及8首未完成草稿,其中“中国诗章”以儒家文化思想和汉字为基底构建中华古国,完成了一种庞德式的中国想象。

两年前,上海翻译家协会会员陈东飚曾译过美国诗人艾略特·温伯格(Eliot Weinberger,1949-)与墨西哥诗人帕斯(Octavio Lozano,1914-1998)撰写的一本小书《看王维的19种方式》(19 Way of Looking at Wang Wei, 1987),看“一首汉语诗是如何翻译的”,更准确地说,看温伯格如何呈现并评析王维(约700-761)的《鹿柴》,又如何被帕斯、程抱一、施奈德等19位译家以其各自言说的方式“变成”一首西班牙语、法语、英语诗歌。温伯格在评析中贬低对原作进行“改进”的译诗,赞扬对原作“忠实”或像原作一样成为一首好诗的译诗;东飚兄的回译又让我们看到19种现代汉语版《鹿柴》,虽然无论是英语、法语或西班牙语译作,均无法恢复原作的神韵,但19个视角的翻译、温伯格的评析与帕斯的评论却让我们洞察不同语种诗人对中国元素的感悟与体察。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王维:《鹿柴》

No se ve gente en este monte.

Sólo se oyen, lejos, voces.

Bosque profundo. Luz poniente:

alumbra el musgoy, verde, asciende.

——Octavio Paz:En la Ermita del Parque de los Venados,1974

无人可见在这座山上,

只听到,远远的,声音。

深林。西方的光:

照亮苔藓并,绿色的,上升。

——帕斯《在鹿园的隐居所》(陈东飚 回译)

Montagne déserte. Personnen'est en vue.

Seuls, les échos de voix résonnent, au loin.

Ombres retournent dans la forêt profonde.

Dernier éclat de la mousse, verte.

——François Cheng:Clos aux cerfs,1977

荒山。无人在眼前。

只是,声音的回响回荡,在远处。

阴影返回到深林之中。

最后的苔藓的光,绿色。

——程抱一《鹿苑》(陈东飚 回译)

Empty mountains:

no one to be seen.

Yet--hear--

human sounds and echoes.

Returning sunlight

enters the dark Woods;

Again shining

on the green moss, above.

——Gary Snyder, 1978

空山:

无人可被看见。

然而——听见——

人的声音和回响。

返回的阳光

进入黑暗的树林;

再次闪耀

在绿色苔藓上,更高。

——加里·施奈德(陈东飚 回译)

 

  温伯格&帕斯:《看王维的19种方式》(1987,两种原版书影)

早在19世纪60年代,法国就先后有两部中国古诗集问世;一部是汉学家德理文(Le Marquis d'Hervey de Saint Denys,1822-1892)翻译的《唐诗》(Poésies de l'époque des Thang,1863),另一部就是诗人俞第德翻译的《白玉诗书》(1867)。德理文的译诗十分忠实于原文,基本上译出原诗的每个字,并加了大量注释,以解释原诗所涉及的各种典故、隐喻、历史故事;而《白玉诗书》的译者就是法国著名诗人泰奥菲尔·戈蒂耶(Theophil Gautier)的女儿俞第德(Judith Gautier),18岁就在父亲的安排下跟随一位名叫丁敦龄的家庭教师学习汉语。1867年,22岁的她以笔名“Judith Walter”出版极富个性的中国古诗集《白玉诗书》,分列“月”“秋”“酒”“战争”“宫廷”“旅人”“诗人”“情人”八大母题。显而易见,译诗集包含大量中国古诗所独有的意象或元素,既传递了中国诗歌独特的韵味,又在诗艺上投合法国人的欣赏口味,大受欢迎;1902年的修订版法译名依旧,但封面删去初版汉译名《白玉诗书》,现一般回译为《玉书》,署本名“Judith Gautier”。《玉书》因其优美的法文改写中国古诗,成为中法文化交流史上的经典,更对欧美文化界产生巨大的冲击。1910年,俞第德全票当选为龚古尔文学院第一位女院士。2017年冬天,巴黎还举办“俞第德百年祭辰国际学术论坛”,追忆这位法国才女为发展广义东方学、开拓汉学、传播中华文明所做出的贡献。

    《玉书》(修订版,1902)书影,译者署本名“Judith Gautier”

    《玉书》(修订版,1933)书影

当年初版《白玉诗书》一经推出,旋即被转译成德文、丹麦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西班牙文和英文出版,奥地利浪漫派音乐大师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就是采用德国诗人汉斯·贝格(Hans Bethge,1876-1946)的德译本《中国笛》(Die Chinesische Flote,1907)里7首唐诗为歌词,谱成六乐章的交响套曲《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1908),试图借助东方文学讲述人生的轮回。1998年5月,德国一个交响乐团来华首次演出《大地之歌》,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因无法确认7首唐诗出处,引发一场词曲作家、翻译家协力《大地之歌》“认祖归宗”。经过两年的追溯寻源,谜团渐渐解开,贝格的德译并非直接译自中文,而是“仿”汉斯·海尔曼(Hans Heilman,1859-1930)的德译《中国抒情诗》(Chinesische Lyrik,1905年序),后者转译自文中提及的两大法译本——德理文的《唐诗》(1862)和俞第德的《白玉诗书》(1867)。中国唐诗经层层转译润色,依稀可辨认《大地之歌》第一乐章《叹世饮酒歌》源自李白的《悲歌行》,第二乐章《秋日的孤独者》、第三乐章《青春》已无法确认原诗的出处,第四乐章《美人》源自李白的《采莲曲》,第五乐章《青日醉客》源自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第六乐章《告别》前半部源自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后半部源自王维的《送别》。从秀才丁敦龄流落他乡巴黎,成为戈蒂耶家称职的家庭教师;从俞第德《白玉诗书》的出版,再随汉斯·贝格《中国笛》随古诗“中国风”在欧洲蔓延,再到马勒音乐作品《大地之歌》的问世,中西方文化元素、诗歌与音乐的邂逅既是巧合,又仿佛是命里注定。这就是诗歌和艺术的力量所在。

汉斯·贝格的德译本《中国笛》(1907)

马勒以唐诗为蓝本谱写的《大地之歌》(1908)

由法译本转译的英译本却为中国古诗在英语世界的翻译与接受铺平了道路;《白玉诗书》随之成为“美国本土化中国诗歌小传统”的源头。时至今日,中国新诗的英译也就自觉地归入到西方对中国诗歌创造性翻译与传播的文化传统中来。近年,英国血斧出版社推出威廉·赫伯特、霍布恩英译的《玉梯:中国当代诗选》(Jade Ladder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ry,2012)就试图攀越《群玉山头》(The Jade Mountain,1929)——美国诗人威特·宾纳(Witter Bynner)与江亢虎英译的经典《唐诗三百首》,轻松抵达《白玉诗书》这一译介中国诗歌的西方源头。据澳门大学钟玲教授在《美国诗与中国梦——美国现代诗里的中国文化模式》(2003)一书中阐述:这个本土化的中国诗歌小传统在美国文学上的成就规模不大,但却是实在的。首先,有些中国古诗的英译本身已成为英文创作的经典,包括庞德英译的李白《长干行》,王红公(Kenneth Rexroth,1905-1985)翻译的30首杜甫诗以及斯奈德(Gary Snyder,1930-)翻译的24首寒山诗。第二种成就是对美国作家与知识分子的思想和生活产生影响,成为他们生命中重要转变的因素之一,如影响一些美国作家去接近大自然或回归田园生活。第三种成就是全新的中国文化因素对美国作家的创作产生了冲击,无论是在诗的内容或表现手法上都有新的呈现,为美国诗歌添加了新的风貌和美感经验。改革开放四十年间,随着国际政治格局的变化,文学翻译研究领域“文化转向”的趋势日趋展开,更兼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与中国诗歌的独特魅力,中国诗歌的外译与传播已历经从弱势文化、平等交流到优秀译作逐渐被“经典化”的过程而步入西方主流文化。

 威特·宾纳&江亢虎的英译本《群玉山头》(The Jade Mountain,1929)

    威廉·赫伯特&霍布恩英译本《玉梯》(Jade Ladder,2012)

说不尽的中国元素,道不明的中国风

谢阁兰诗集《碑》(1912)书影      

郑克鲁教授和何敬业教授,两位法国文学资深翻译家为此次“金秋诗会”不约而同地提交世人称之为“法国的中国诗人”谢阁兰(Victor Segalen,1878-1919)的诗作:《玉的礼赞》(Élog du Jade,1912)和《西藏》(Thibet,1963)。谢阁兰,法国著名诗人、汉学家,作为一名法国海军军医医生,曾在中国度过了整个生命的“六分之一”,对于中国的悠久文明和独特文化有着深入的体察和丰富的感知,以此为灵感创作的一系列“中国主题”诗歌、散文、小说,字里行间浸透着中国文化的养分。诗集《碑》(Stèles,1912)是一本中西合璧的奇书,堪称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古今碑录”。郑教授译介的《玉的礼赞》就是出自这部诗集。“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君子比德如玉”,在古人眼里,“玉”并非简单的装饰,而象征着高贵、纯洁、友谊、吉祥、平和、美丽,更是表现人的精神世界和自我修养,即“德”。郑教授对谢阁兰体察中国元素“玉”的点评到位:诗人深感中国人佩带玉的饰品有着特殊意义,他对玉的品质、尤其是玉的深层内涵表示深切的赞赏。“哲人不太看重大理石,却崇敬迷人的纯玉”,因为它手感柔和,纹理细腻、紧密、坚牢,虽然坚硬、有棱有角,却并不伤人,而且玉相碰时能发出乐声,体现玉的真诚和坚定不变的特质。“如同哲人身上的美德一样,绝不需要任何首饰,唯有玉能够独自显得端庄”,佩带玉的人能以玉洁身自好,由衷地获得人们的礼赞。

何教授译介谢阁兰的长诗片段《西藏》,写于其生命的晚期,在谢阁兰去世几十年后才被公布,译者感怀百年前诗人的“东方之旅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为了深刻体验中国文化,把自我的生死托付给了大自然”。虽然诗人谢阁兰并未抵达西藏的腹地,只到过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却寄托了他对中华古老文明的一份崇敬之情:

历经勇闯荒漠的生命旅程,

雪色盈天的时光险象环生;

历经肉体冒险的生死之行,

    历经了最难以忍受的欺凌,

才会有这被抛掷在不朽时光里的遗存…

——谢阁兰《西藏》(何敬业 译)

《谢阁兰全集》(1995)书影

此外,今年“金秋诗会”译诗读本收有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巴尔蒙特(K. Бальмонт, 1867-1942)的《伟大的虚无》(ВЕЛИКОЕ НИЧТО)(杨伟民 译),美国诗人查尔斯·赖特(Charles Wright, 1935-)的《新年再读老子》(Reading Lao Tzu Again in the New Year)《读罢杜甫,我走向外面低矮果园》(After Reading Tu FuI Go Outside to the Dwarf Orchard, 1989, 禾青 译),美国诗人比利·科林斯(Billy Collins, 1941-)的《读<宋诗选>,叹服其诗题之长度与清晰度》(Reading an Anthology of Chinese Poems of the Sung Dynasty, I Pause to Admire the Length and Clarity of Their Title,王柏华 译),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Robert Bly,1926-)的《菊花》(Chrysanthemums,陆风 译),爱尔兰诗人叶芝(W.B. Yeats,1865-1939)的《天青石雕》(Lapis Lazuli,黄福海 译),日本诗人北原白秋(1885-1942)的《竹林七贤》(陆求实 译),日本诗人吉野秀雄(1902-1961)的《秋雨中的唐招提寺》(徐梦嘉 译),一一吸纳了中国古典文化的元素。当然,诗会译诗读本还有海外诗人来华访问时写下的诗歌作品,如马来西亚诗人柔恩·蒂翁·众厚(John Tiong Chunghoo)写下的《北京颐和园》(The Summer Palace,杨宇光 译),俄国诗人道博伟(Π.И.Долгов)写下的《上海的早晨》(Шанхайским утром,郑体武 译),法国诗人让-雅克·维多(Jean-Jacques Viton,1933-)写下的《上海》(Shanghai,袁莉 译),爱尔兰诗人葆拉·弥罕(Paula Meehan,1955-)献给华中女书的一首颂诗:《她不知道她正死去,但她的诗知道》(She didn’t know she was dying but the poem did, 包慧怡 译)等等。

笔者则向此次诗会提交了爱尔兰诗人、作家贝克特的诗歌《晨曲》(Alba,1931),一首诗人理想中爱的吟诵,选自他早期英文诗集《回声之骨及其他沉积物》(Echo’s Bones and Other Precipitates,1935)。1923-1927年间,贝克特在爱尔兰三一学院主修罗曼语族(法语/意大利语方向)专业,后漫游伦敦与欧洲大陆,开始流亡巴黎的自由写作生涯,想必读到过法国音乐学家路易·拉卢瓦(Louis Laloy,1874-1944)的著作《中国音乐》(La Musique Chinoise),此诗第6-8行便是基于此书写就:

温情吟唱的幽暗雨丝

飘向槟榔般黑黝黝的苍穹

飘落到片片竹林烟花柳巷

——《晨曲》(海岸 译)

青年贝克特肖像

贝克特笔下难得一见如此纯净与抒情的片段,丝毫不失敏锐与微妙。正如爱尔兰众多家庭一样,音乐对于贝克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重要。贝克特一生似乎都在词语与音符之间,或者说在连续和停顿间、寂静和诗意间寻觅和阐释那些不可言说的奥秘。事实上,贝克特英文诗集里的另一首诗歌《多特蒙德》(Dortmunder,1932)出现更多中国元素“琴声”“(和弦)变格的东方”“乐句”和“画轴”:

……她千金之躯

赶往紫红色的灯火赶往妓院那淡淡的琴声。

她站在我身前明亮的隔间

撑着一副碎玉的身子

贞洁无言的标识伤痕累累

眼睛眼睛黑幽幽的直到变格的东方

分解出一段长夜的乐句。

然后,像一幅画轴卷拢

——《多特蒙德》(海岸 译)

海岸收集的贝克特原文诗集

从早期的“巡游诗”到后期警句式的“蹩脚诗”,贝克特历经机智、纷繁、博学、隐喻而至“悲凉的极简主义”诗写风格,从英文到法文,从现代到后现代,最终修炼成一种冷静、周密而又诗意的言说方式,抵达一种铅华洗尽的练达、准确和优雅。1989年他最终还是以诗篇《怎么说呢》结束了一生的文学创作,体现词语与音符的本质关系——声音,无论是词,还是曲,都可能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力量,一种抚慰与幻想的力量,成功地抵达了一个单纯、静美的彼岸,了无喧哗的圆滑与完美。

《贝克特全集:诗集》(2016,海岸 余中先 译)

说不尽的中国元素,道不明的中国风。就像近年来轰轰烈烈席卷全中国的好莱坞动画片《花木兰》《功夫熊猫》,可谓是中西方元素的完美“杂烩”,不敢说他们每一次运用都是完美无缺的,多少会留下些许瑕疵,毕竟中西文化的差异不是几部动画片就能弥补的。全总文工团2015年大型歌舞诗《丝路情歌》倒将中国元素、西部民俗和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的风土人情有机融合,艺术地再现了800年前的大唐盛世、与西亚贸易交往的繁荣、中西方文明交融的盛景,以华美的表演效果给人触及心灵的艺术享受。这已不是本文所要探讨的主题,就此打住吧。

(海岸,诗人,学者,上海翻译家协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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