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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馆藏精品织绣画一篇看完!

 丁香紫芫 2019-07-13
江南水土孕育桑蚕,而如画江南皆可入织绣艺术,自宋代起江南织绣书画便跃上艺术殿堂,名家辈出。上海位于长江出海口,为江南核心地域,地理位置优越,自然环境宜人,孕育出颇多著名的缂绣书画大家,如南宋缂丝画家朱克柔;明代顾绣更是独领风骚数百年,如顾绣名家缪瑞云(缪氏)、韩希孟等。其孕育的书画绣艺术直接影响周边的苏绣,同时也逐渐影响着湘绣、粤绣(广绣)和蜀绣,从而产生各具地方特色的书画绣艺术风格,时称“四大名绣”,享誉海内外。

上海博物馆(以下简称上博)有缂丝藏品百余件,除朱克柔的缂丝外,还有北宋至元缂丝三件、明代珍品十件、清代精品60余件。馆藏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图1)是国宝级藏品,曾在2018年央视《国家宝藏》节目中亮相,首次向亿万观众展示其气势磅礴、华彩绚烂且技艺非凡的真容。上海是书画绣引领者——顾绣的发源地,2007年上博举办“海上锦绣:顾绣珍品展”,展品数量多达64件,首次展示了明代顾绣多样的艺术流派,其中包括缪瑞云绣《竹石花鸟人物合册》(图2)和韩希孟绣《花卉虫鱼》册(图3)。近年来上博藏织绣书画渐渐为人所知,目前正逐步整理研究。本文就上博藏织绣画精品,略说海上丝织绣画及其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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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克柔,《莲塘乳鸭图》,南宋,缂丝,上海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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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缪瑞云,《竹石花鸟人物合册》之《松鼠葡萄》,明,顾绣,上海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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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韩希孟,《花卉虫鱼》册之《湖石花蝶》,明,顾绣,上海博物馆藏

缂丝画

历史和工艺特点

缂丝在宋代称为“刻丝”“剋丝”“克丝”,明代仍沿用为“克丝”。清代汪汲在《事务原会》中根据南朝梁顾野王《玉篇》中“缂,织纬也”的字解,认为“缂”即为清代小梭织纬,织成之后不露经线的丝织工艺,由此他以“缂丝”之名来补正。从历史文物和传承工艺综合来看,缂丝是织造工艺中的一种。所谓织造,是指将经、纬纱线在织机上相互交织成织物的工艺过程。具体到缂丝这一品种,则指以生丝作经线、各色熟丝作纬线,用通经回纬方法织造。各种绫、罗、绸、缎和锦等丝织工艺中,唯有缂丝工艺最灵活变通,不受限于花样程序,能够赋予兼具深厚绘画修养的缂丝艺术家一个更为广阔的拓展空间,这也是缂丝成为唯一能步入艺术殿堂的丝织技艺的根本原因。

关于缂丝工艺以及缂丝品特征最为重要的历史记载,要数宋人庄绰(约1079—1149)在游记《鸡肋篇》中的描述。其中记述“刻丝”工艺说:“定州织刻丝不用大机,以熟色丝经于木棦上,随所欲作花草禽兽状。以小梭织纬时,先留其处,方以杂色线缀于经纬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连,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故名刻丝。”(注1)当时的缂丝工匠将经过精炼之后的丝线染上各种颜色,分别绕在木杆上成为一束。当要缂织动植物纹样时,根据纹样所设计好的颜色用小梭子分别将不同色彩预留位置,逐一织入对应颜色的纬线。等到所有颜色都织完后,图案就出来了。相邻两种颜色的纬线如果没有相互穿插,就没有关联,各自回梭。如果提起缂丝品(无背衬物)看,可以见到不同色块间留有如雕刻般缝隙的现象,所以称之为“刻丝”。

宋代缂丝精品

北宋时期官府设立少府监,下辖文思院、绫锦院、染院、裁造院、文绣院等。其中文思院四十三作坊之一的“克丝作”(注2),就是专门缂织书画装裱用的包首类缂丝品,内侍省里的后苑造作所有八十一作坊中也有“克丝作”。这些包首类缂丝的纹样多为图案吉瑞的花鸟,如上博藏北宋缂丝紫鸾鹊谱包首(图4)。这些专为书画装裱而作的缂丝技法,逐渐受到绘画艺术的影响,由图案化向绘画化发展。待到南宋时期,江东朱克柔名声斐然,无出其右。朱克柔生卒年不详,但根据她在上博藏《莲塘乳鸭图》(见图1)上缂织“江东朱刚制莲塘乳鸭图”款和“克柔”方印,以及辽宁省博物馆藏朱克柔缂丝《山茶蛱蝶》中所见明人文从简(1574—1648)的对题中有写“朱克柔,云间人,宋思陵时,以女工行世”的信息,可以梳理出朱克柔是上海女子,活跃在南宋高宗(1127—1162)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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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紫鸾鹊谱包首,北宋,缂丝,上海博物馆藏

朱克柔的存世作品已知有七件,其中六件皆为尺方册页,而仅《莲塘乳鸭图》为巨幅画屏,画心纵107.5厘米、横108.8厘米,实为罕见。这件缂丝巨作无一处添补墨色,全幅一丝一毫皆丝线缂织成画,全然精工细作,画意盎然,应为朱克柔呕心沥血之极品。所用丝线色彩丰富,丝缕细密适宜,层次分明。图中双鸭浮游于萍草间,有乳鸭相随,白鹭在侧,翠鸟、红蜻蜓点缀其间。坡岸青石质感凝重,周围白莲(白蕖)、慈菇、荷花(红蕖)、萱草等花草环绕,色彩雅丽,线条精谨,生趣盎然。作品画风受院体画派影响,以实景写生而成,缂织花卉虫鸟都极为写实。图中各种动植物大小体形比例逼真,莲塘的场景时间也能根据乳鸭大小和莲塘周围花卉的花期推定为6月底至7月初春末初夏之景。

朱缂法

朱克柔缂丝画作之所以神乎其神,在于她独创出“朱缂法”,即将“合花线”配色法和长短戗缂法相结合,引纬回梭毫无裂隙孔眼,将院体画晕染如生的艺术效果几近完美地表现出来(图5)。缂丝原是织造工艺,属于匠意范畴,然而朱克柔突破局限,将绘画领域里工笔花鸟讲究严谨线条,及没骨画法中在意水墨姿态、显形露真的写生画意,融会贯通到缂丝中,放弃主做图案化花鸟的单一缂法,创新出长短戗缂法。在大面积使用它的同时,不讲究纬线密度统一,而是根据所要表现的花鸟真实的色彩、肌理和神韵进行调整,用的纱线或粗匀饱满,或纤毫难辨,而且在轮廓处尽量避免勾勒,力求物象气韵生动、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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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莲塘乳鸭图》中太湖石缂丝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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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朱克柔缂丝技法结构示意图

明代缂丝精品

明代缂丝画风格转为古朴雅致,题材多为象征吉瑞富贵的花鸟和寓意祥和的人物故事。上博藏明代缂丝画作的题材多为人物故事,尤其以吉瑞寓意为多。如馆藏明缂丝《群仙祝寿图》(图6),整体气势恢宏,图中寿星坐靠青山峻岭,迎众仙来贺,其中不仅有八仙,还有乘鸾凤西来的王母等仙人围绕庆寿。明代缂织工艺趋向程式化,轮廓以“勾”“套”和“刻鳞”等技法缂织,在色彩过渡区域以“凤尾戗”“木梳戗”和“掺和戗”等技法缂织,局部如鸾凤还用到合花线,人物衣饰等局部用金线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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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群仙祝寿图》,明,缂丝,上海博物馆藏

清代缂丝精品

清代缂丝花鸟、人物故事等题材更是丰富多彩,如上博藏明末清初缂丝《花卉》册和清缂丝《婴戏图》镜片等。缂丝《花卉》册共六开,分别为《丽春双蜂》《牡丹引蝶》《菊花蛱蝶》《佛手寿带》《仲夏虫蝶》(图7)和《初秋花石》。每开以缂织不同花卉鸟虫等坡地小景为趣,或湖石或山石为基,丛生菊花、牡丹、石竹、月季、秋海棠、佛手、木芙蓉、虞美人等花卉,时有螳螂、蝴蝶、蜜蜂和禽鸟居于其中,整体风格清新幽雅、明媚喜人。缂丝工艺细腻工整,丝线用色丰富多彩,册页纬向缂丝密度极高,达100根/厘米。全图以“勾”“套”“刻鳞”等技法缂出图案,大量以“木梳戗”“掺和戗”和“凤尾戗”等技法缂织色彩过渡区域,使所缂物象色彩丰富细腻,画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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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花卉》册之《仲夏虫蝶》,明末清初,缂丝,上海博物馆藏

清中期开始出现大量大尺幅镜屏和挂轴,缂织工艺反而粗略起来,细微之处的过渡皆以笔墨代之,如上博藏清缂丝《花鸟图》(图8),图中河岸湖石边一棵梅花斜出,两只白头翁立于枝头顾盼欢鸣,树下蔓出天竹,下有水仙丛生,灵芝和月季各一对。整幅画面寓意“灵仙祝寿”的吉祥之意。这种类型的缂织画同样也有人物题材,如上博藏清缂丝《婴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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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鸟图》,清,缂丝,上海博物馆藏

明清顾绣珍品

日用绣与欣赏绣

日用绣,顾名思义,就是用于日常生活的纺织品,如服装、床上用品等,图案常见花鸟或祥瑞纹样。欣赏绣常见以针线描摹书画作品,有摹拟名作的书画绣,也有各式的风尚祥瑞图。日用绣的地方特色鲜明,绣品图案化特征突出,故称之为“花样”,绣出“花样”的优劣以“针法”严谨论品质,而唯有欣赏绣才能以“绣艺”论高下,并且以名家流派来论艺术风格。这类女红末技之所以能跃入艺术殿堂成为欣赏绣品,源头可追溯到宋代,然而名声鹊起并影响深远,还属推陈出新、锐意进取的顾绣一家。

顾绣是唯一以创始人家族姓氏而得名的。顾,指顾名世家族。顾名世,上海人,明嘉靖三十八年(1556)进士,曾官尚宝司承。他还乡以后,在其旧宅东筑“露香园”(今上海南市露香园路附近)。园内置众多女眷,从事刺绣,史载“家姬刺绣,巧夺天工”。上海顾家书画绣自诞生起,就流派纷呈,名家辈出,总体而言,分为早晚两大阶段。早期顾绣(明末)风格主要是以绣补画,表现为刺绣线条勾勒画面主体轮廓,烘托画意。后期顾绣(明末清初)则是主题满绣,背景部分为笔绘烘托绣韵。清中期之后顾绣全然已非顾家女眷所绣,大部分为商品绣,由绣坊等经营,作品所见绣艺多见由多人合绣,且画本与绣者也有分工而作。此间有顾姓女名兰玉,所绣品最享盛名,“时人亦目为顾绣”。

早期顾绣(明末):以绣补画

上博、故宫博物院藏《十六应真图》(图9)、《罗汉朝观音》《钟馗像》,都是早期顾绣。绣艺表现为仅刺绣勾勒轮廓线条,运针如笔墨地将针法结合丝理来琢磨笔法线条。谭元春(注3)赞美顾绣的记载见于徐蔚南《顾绣考》“上海顾绣,女中神针也”,又歌曰:“绣佛人天喜,运针如笔绫如纸。华亭顾妇嗟神工,盘丝劈线资纤指。如是我闻犹未见,以纸以笔想灵变。一见惊叹不得语,竹在风先,果浮水面;咄哉笔纸犹有气,安能十七尊者化为线!”这段描述描绘出当时顾绣在此年间绣艺的题材为神佛类,绣本常为明代文人绘作或临摹白描淡墨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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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十六应真图》之一,明,顾绣,上海博物馆藏

早期的顾绣大家继承了宋元丝线勾勒法绣画艺术,顾绣《十六应真图》册中对这种技法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一笔线条中会出现几种针法的组合,丰富了线条的表现力。针法运作灵活和自由,滚针、斜缠针、旋针、接针、钉线绣(钉针)是必用针法。勾勒轮廓时依据绘本线条走向,调整针迹方向,以斜缠针法顺笔势或紧密或松散或长短不一旋转排列绣制(图10),在表现极为细小且弯曲的烟雾、绒毛等线条时采用曲转灵活的钉线绣。此绣艺别致之处在于,独具创新地用同色线钉针绣为一种辅助针法补正细微处的折光效果。作品中常见为控制折光效果而星星点点、细小难寻的钉针针迹,如此精密的刺绣摹画技艺已登峰造极,所绣作品难辨笔墨与丝绣之别,可以表现墨色干涩如枯与水润饱满未干的视觉效果,是早期顾绣的重要特征之一。这类文人墨客折腰击节、一见惊叹不得语的刺绣秘密正是钉线绣的针法中补正丝线折光这一作用。这在顾绣名家缪瑞云和韩希孟作品中有所继承(图11),而清代顾绣基本弃置不用。究其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需要通六法,二是甚是费时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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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十六应真图》人物衣纹细部以斜缠针、滚针与旋针结合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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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缪瑞云绣《松鼠葡萄》中松鼠前爪绒毛绣法以施(毛)针配以钉针来调整丝理折光

同时期顾绣还有描绘历史故事场景题材,也为轮廓勾勒的绣法,见于上博藏顾绣《东山图》卷(图12),为迄今所见传世顾绣中纪年最早之作品。《东山图》有董其昌题跋,跋曰:“东山图有赵伯驹粉本。海上顾氏多绣工成此卷,儿子权持赠肖莪大中丞年丈,望为苍生一出。观图中大类宋子京,围红袖、写乌丝。得无耽此乐事,非中丞公先忧之素否。壬申九月。年弟董其昌跋于苑西邸中。”钤“宗伯学士”“董氏玄宰”白文方印。壬申,即崇祯五年(1632)。画心内容是据《晋书・谢安传》的记载,描绘东晋名士谢安在指挥与前秦皇帝苻坚的淝水之战中运筹帷幄的故事。图中山体巍峨,溪水潺潺,古松苍郁,一亭峙立水中,亭内谢安与人悠闲对弈,两仕女凭栏眺望,石桥边一人手托捷报骑马飞奔而来。此类为顾绣萌发时期一宗流派,以图中刺绣部分极少,仅在轮廓上以绣勾勒为特点,运针不拘泥,一气呵成,意在以丝线光泽点缀画面,使得主题突出。刺绣部分均为轮廓线,其中有山体、水波、桥石、楼阁、马、树、人物等;粗线条的轮廓线,如山廓、树形等用斜缠针,急转弯处用旋针;树叶、水波、楼阁、马、人物等勾边线则用滚针、接针和钉线绣,随需要交替使用;另用冰纹绣表现桥石特殊的纹理,锦纹绣表现马鞍毯上精美的纹样,形似散漫无法,而神韵飘逸自在,非一般绣者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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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东山图》,明,顾绣,上海博物馆藏

摹画写真顾绣名家(明末清初)

缪瑞云和韩希孟

随着顾家绣者对丝理控制渐成熟,刺绣画面不再满足摹画轮廓线条,而是将刺绣引入绘画领域更旷阔的空间,追溯画绣本源。刺绣绣艺与绘画结合更为紧密,刺绣过程更趋向绘画敷色、层层渲染的过程。明崇祯年间,顾绣之集大成者,落名讳绣章,以卓越绣艺彰示天下,此作为者仅两位——缪瑞云和韩希孟,分别落“缪氏瑞云”和“韩氏女红”款。在此阶段以缪瑞云绣《竹石人物花鸟合册》(见图2)与韩希孟绣《花卉虫鱼》册(见图3)和《宋元名迹》册(故宫博物院藏)为代表。《花卉虫鱼》册呈现出的绣艺针法更为纯熟精湛,正如在该册页董其昌题跋曰:“韩媛之耦为旅仙,才士也。山水师予,而人物、花卉尤擅冰寒之誉。绣彩绚丽,良繇点染精工,遂使同侪不能望见颜色。始知郭景纯三尺锦,不独江淹梦中割截都尽,又为女郎辈针锋收之,其灵秀之气,信不独钟于男子。观此册,有过于黄荃父子之写生,望之如书画,当行家迫察之,乃知为女红者。人巧极,天工错,奇矣!奇矣!丙子首春,董其昌题。”下钤“宗伯学士”“董氏玄宰”白文印二方。

缪、韩两位的刺绣法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绣《梅竹山禽图》轴的绣艺极为相似,皆以满绣绣艺超越笔墨色彩,采用块面针法,主要用掺针和施针,既考虑色彩变化与过渡,又考虑光影明暗的丝理动态变化。两者可以说都是从宋画绣精品中有所习得,并运用绘画中调色,发展出丝理概念:将彩色丝线分股劈开,细化再细化;不仅如此,还根据画理中的设色概念,利用针刺线迹相互错开,分批调和,用掺针与施针法绣出画面;利用刺绣一针的长短对调色的作用,控制细微处;利用针迹越短小,混合多种颜色产生的间色效果越自然的技艺,使顾绣具有“间色”的观赏效果。

缪氏与韩氏已精确掌握通过劈开不同细度的丝绒,再配以自如应用两种或者多种色绒线相互掺和刺绣,从而自由呈现或鲜艳饱满,或淡雅古朴的两种不同绣面效果。如缪瑞云绣《松鼠葡萄》册页中,葡萄叶的青、绿、柳绿、柳黄、赭和葱白等色线劈丝极细,遇到色相变化过渡的地方,用不同色线相互穿插刺绣;葡萄也是如此,通过排针布色,绣出葡萄的圆润可爱、晶莹剔透。由于这种技法使得两色或者多色掺和在一起,减低了色彩饱和度(图13),致使观赏者的眼睛感受到色彩调和出一种间色效果,即为一种灰调的淡雅设色。这种通过劈丝来帮助调色的方法,与写生绘画中色盘调色的原理相通,也与彩铅画相似。所以,不通六法之人,难以悟出其中的奥妙。韩希孟不仅深谙此道,并且对于劈丝粗细的选择也无拘无束,并不刻意追求技术精细,而是有取舍:取粗绒之饱满,取细线之灵活,按画意补针引线,融合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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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缪瑞云绣《松鼠葡萄》中葡萄与叶处劈绒掺针合色绣艺

此阶段另一个令人折服的是她精准利用丝理折光的特性。韩希孟执针如笔的作品中丝理技法应用日臻熟练,对于落针针眼产生的暗点、一针平针针迹与绣地之间空隙(露地)产生的光影作用也一并善加利用,似得绘画中透气呼吸之法,巧妙应用了丝绣独有的折光特性,方能使画绣灵动如生,高于绘画。如韩希孟绣《湖石花蝶图》册页中萱花沐晨光、迎和风、花叶摇曳而晶莹可爱之感,就是她别出心裁地通过掺针有意交错,空出排针间隙,露出底下已经敷粉色的绫面,使得萱草花瓣轻盈鲜活,反而比匀密绣满更具鲜活灵气(图14)。韩希孟绣萱草花叶的绣艺已炉火纯青,无人能及,故以其名命名绣法,时称“韩媛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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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韩希孟绣《湖石花蝶》中萱草朵花掺针结合,露出敷有粉色颜料绫地的技法

缪瑞云与韩希孟所引领绣艺成为中后期顾绣争相沿袭的技法,并流传广泛,虽无人能及,但风格上已成一派。正如顾寿潜(韩希孟之夫)题跋一开上所记:“在女红而刺绣,犹之乎士行而以雕虫见也。然古来称神绝,每自不朽,恶在针丝位中,不足千秋也者。廿年来,海内所以珍袭吾家绣迹者,侔于鸡林价重,而赝鼎余光,犹堪令百里地无寒女之叹。第五彩一眩,工拙易淆。……时在崇祯甲戌(崇祯七年,1634)仲冬日。绣佛斋主人顾寿潜谨识。”由于缪、韩两家的顾绣风格得到推崇,明末清初时期大为盛行,顾绣样式日益成熟,逐渐形成刺绣画面和刺绣题款及绣印并用,与书画形式相同,并由册页、手卷等发展出卷轴等尺幅较大、成套使用的类型,如上博藏清顾绣《金眸玉翮图》(图15)、顾绣人物故事十条屏之清顾绣《王徽之爱竹图》等,仍为清代中期之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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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金眸玉翮图》,清,顾绣,上海博物馆藏

纵观顾绣发展,非常特殊,它从工艺美术走出来,奔向纯艺术殿堂,又经商品化发展进入作坊经营,形成多种商品样式。特别是清中期之后,以顾绣为名的善绣者层出不穷,商品化进程日趋明显,常见款识为“露香园”“虎头”“青碧斋”“针仙”“静观”“永顺图书”及其两款或三款组合。绣画技艺和水平也各有千秋,参差不齐。

顾绣的影响

顾绣的绣艺传播到周边地区以后,与当地的刺绣结合,形成了地区性风格。苏绣风格在于“精细雅洁”(注4),绣线劈丝细,针法平顺。顾绣掺针法传入吴地后,绣者将细洁匀顺的审美情趣融入其中,将极需要艺术修养作为支撑的虚实变换、自由曲转的顾绣主要针法改良成较易掌握的两种针法:平薄的擞合针和厚实的散套针。树干的绣法中难以再见多种针法结合施用,留水路成为重要的绣法。在水路出现以前,与之相似的绣法为排列成结构线的落针针路,早期顾绣中这种结构线条是隐约可见、随视角变换、时隐时现的,露出明显的水路显然违背追求写生原则。而苏绣绣工则日益要求以绣面齐、平、匀为优秀,所以绣工将图案边缘绣得越发整齐,为水路的出现铺平了道路。水路出现以后,带有苏绣风格的顾绣极为普遍。上博藏《东方朔盗桃图》(图16)即是顾绣人物故事的代表作品中可循迹苏绣技法者。随着顾绣与苏绣相互通融,时人皆以顾绣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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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东方朔盗桃图》,清,顾绣,上海博物馆藏

刺绣中的“水路”

“水路”的运用始于清代中晚期,是指刺绣中如果遇到花瓣重叠、叶片交互、枝茎分歧时,在其突显的地方留一线空白以露出绣地,这一线空白的绣地即所谓“水路”。水路使绣品图案之间产生间隔,突出了层次,但同时也割裂了写生意境,隔开了相邻两片刺绣,弱化色彩上的相互影响,形成了鲜明的图案感。这一路绣艺对绣工在刺绣过程中所需要的画理通晓程度要求不高,最终成为一种特定的绣法。

清代仍有善画并精于针黹造诣的艺人不断推进欣赏绣艺术,不仅苏州地区,上海近处皆有名家,如赵慧君即为顾绣传承一脉,上博藏有其作品清道光二十三年赵慧君绣《金带围图》轴(图17)。赵慧君,昆山(今江苏昆山)人,顾春福妻,精工刺绣。此绣面为折枝芍药,花枝约占整幅面积的五分之一,余为题款。绣面之外有画家、名人程庭鹭、吴大澄、张愿令等多人边款题跋。清末南通刺绣名家沈寿也深受顾绣艺术影响,她所留著作《雪宧绣谱》所记针法皆能从顾绣中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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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赵慧君,《金带围图》轴,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赵绣,上海博物馆藏

不仅与顾绣有着地缘渊源的苏绣追随顾绣画绣之风格,远在粤地的广绣也深受顾绣艺术影响,发展出画绣之广绣,如上博藏清代广绣潘秋云《百鸟朝凤图》(图18),以梧桐下湖石之上一对栖息相伴的凤凰为中心,周围牡丹、玉兰、白蕖、绣球等繁花锦簇,又仙鹤、白鹭、鸭雁、喜鹊、飞燕、云雀等百鸟来朝,一派喜庆吉瑞图景,典型粤地广绣题材;然而右侧中间墨字绣款“潘秋云”,钤绣“秋”和“云”两枚朱文方印,其中细腻针法皆来自苏、沪。清代至近代湖南湘绣也受顾绣艺术影响,如上博藏近代湘绣《仿郑燮画竹图》四条屏(图19)可见顾绣传承的掺针和施针法在此作品中成主导,不似广绣受苏州地域风格影响,而是更为直接地将顾绣掺针和施针应用于画中,实得顾绣绣艺真意,将郑板桥的墨竹刚劲自在、不屈不媚的风骨绣透画面,令人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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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潘秋云,《百鸟朝凤图》,清,广绣,上海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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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仿郑燮画竹图》四条屏,近代,湘绣,上海博物馆藏

结语

织绣书画主旨相同,都以丝为本来摹画写生,寓意吉祥,在发展过程中都从女红末流技艺跃入艺术殿堂,竞相发展之后,又都慢慢商品化,渐渐没落。但无论是缂丝画还是绣画都得以传承至今,笔者心怀遐想,望其有朝一日再度辉煌绚烂。

文・图∣于颖

于颖,东华大学博士(服装设计与工程专业,服装史论方向),上海博物馆工艺研究部副研究馆员,主要从事古代服饰染织绣工艺研究和鉴定

注释

1.[宋]庄绰,《鸡肋编》,中华书局,1983年,第33页。

2.[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二十九之一”,中华书局,1957年。

3.谭元春(1586—1637),湖北天门人,明代文学家,竟陵派代表人物。

4.[明]林世远修、王鏊等撰,《姑苏志》,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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