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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就是一部书

 二战大哥 2019-07-13

 孙祁祥,北京大学

本文为2018年10月10日演讲实录


总第 489 篇教授文

人说父爱如山,我的父亲孙子明对我们兄妹的爱如大海,广袤无垠。

父亲是不平凡的:他是12 岁参加革命的“红小鬼”,纵横驰骋战场、辗转大江南北,扛过枪、负过伤、立过功;和平年代,无论何时何地都兢兢业业、廉洁奉公、鞠躬尽瘁。

01

出生入死

作战英勇

父亲1926 年出生在山西省祁县。1937 年秋读高小才3 个月时,因日寇入侵、学校停学,随家人逃难。1938 年冬,他到共产党人创建的晋东南民族革命中学读书并由此参加革命。

父亲是一位作战英勇的军人。父亲跟随所在部队参加过“百团大战”和敌后“反扫荡”等多次战斗。父亲的老战友朱钦孔叔叔在给我的信中写道:“听老首长李杰全说过:‘在一次部队与日军相遇的战斗中,孙子明英勇顽强,冲锋在前,舍生忘死,不幸头部负伤,战后被记大功。’”

另据《晋冀鲁豫军区陆军中学实录》一书记载,父亲在太岳陆中当学员时,由于敌后环境的严酷性,大部分学习生活是在战斗和生产中度过的。1943 年秋季在粉碎日寇“铁壁合围”的一次战斗中,太岳陆中师生就牺牲了10 余人。

解放战争中,父亲的部队属陈赓兵团,参加过鏖战中原、淮海、渡江、解放大西南等重大战役。在战友的回忆录中记载:“他是1938 年参加革命的小八路,作战勇敢顽强,屡建战功,从不居功自满。战友回忆:“你父亲在抗日与解放战争期间,屡建战功,曾多次负伤,多次与死神打交道,在部队被誉为‘军政双全’老功臣。他是一位有战功的‘三八式’老干部,忠诚的共产党人。” 

02

尽职勤勉

刚正豁达

全国解放时,年仅23 岁的父亲已是营级军官。父亲很坦然,他说:“想想牺牲的战友们,我能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侄女小时候刚认识几个字,一天看到爷爷拿回来的报纸上写着“孙局长”,于是就问她爸爸:“孙局长是谁?”她爸爸说:“爷爷呀。”侄女不解地再问:“爷爷不是看大门的吗?”不只是侄女,从小到大,在我们兄妹记忆中,父亲就是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没有“官样子”的普通干部。父亲在地区铁厂当党委书记时,为犒劳过年时坚守岗位的职工,他把妈妈和我接到郊区的厂里,亲自为留厂的几十位工人做刀削面,太累了以致削掉了小拇指上的一块肉。

父亲住进医院之前,照顾他的朱哥经常推着他在小区散步。也是当兵出身的朱哥很自豪,经常跟别人说父亲是“小八路”,所以小区里的居民都知道朱哥照顾的是一位“老革命”。为此,老爷子没少批评他,让他别“乱吹嘘”。去年“十一”回家,朱哥非常高兴地告诉我:“小妹,‘9·3’阅兵之后,我问老爷子,你是不是老革命?老爷子点头了。”

父亲不善言谈,更不愿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但却风趣幽默。有一次我们问他胸部贯穿伤的经历,他说,当时抬到野战医院后,医生要把背部被子弹打花的肉给挖下来,防止发生创伤性感染。旅首长亲自到医院询问:“这个小鬼怎么样了?”医生说: “恐怕不行了,清理伤口时,没有麻药,只能硬挖,但他却一声都没吭。”父亲说:“其实我当时疼痛无比,但有我的战士在场,我要是叫唤,那不显得我太怂了!再说我那时还没认识你妈,还没有你们,我不能死啊。” 

03

严厉有加

慈爱无比

我是家里三个孩子中的老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当兵出身的父母并没有因此对我娇惯和溺爱。从小家教很严,许多方面甚至都是“军事化”管理。例如午饭以后,父亲会命令我们躺在三个小床上的三兄妹:“把头朝向墙壁,不准说话,赶紧睡觉。” 

我小时候兴趣广泛、爱好很多,看到别人拉小提琴有“范儿”,就让父亲给我买。哥哥说我“做事三分钟的热度”,让父亲别买。可父亲出差去外地,看到一把60 元钱的小提琴,借钱给我买回来了。那时许多家庭一个月的工资收入也只有三四十元。

两个哥哥小时候都曾得过很重的病。为抢救大哥,妈妈和爸爸往返于医院轮流照看儿子,七天七夜没合眼,终于将几次被下达“病危通知”的大哥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二哥患骨髓炎,人说得此病“十人九瘫”。父亲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的病治好。”经多方打听,最后在汨罗找到一位专治此病的专家,妈妈请假陪二哥治病,在平江“五七”干校的父亲只要有点时间就赶往汨罗看望。有一次,父亲连夜走了60 多里路赶到医院。看着眉毛和胡子都沾满了晨霜的父亲,妈妈惊呆了。后来听人说,父亲通过的那片山林时常有野兽出没。经过治疗和爸爸妈妈的精心护理,二哥的腿病痊愈,考上了大学。时隔40多年,每当我想起妈妈当年说过的这些场景,看看这会躺在病床上连翻身都不能自理的父亲,愈发感到父母之爱的无私和伟大。

04

意志坚韧

柔情似水

父亲是一个意志极其坚强的人。抗日战争中,他头部负伤后,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如果睡觉了,我们走路就要蹑手蹑脚,因为一点响动就会吵醒他,由此可能一晚上都不能寐。长期以来,好的情况下,他每天能睡三四个小时,不好的情况就是彻夜不眠。但第二天起来,即使眼睛里充满血丝,他也是该工作就工作,一刻也闲不住。

前年4 月下旬,父亲突发中风住进重症室抢救,我们赶回岳阳后,医生告知,老人可能就这样从浅度昏迷进入中度昏迷,最后进入重度昏迷而死亡。然而,20 多天以后,父亲硬挺了过来。从重症室回到病房以后,他背部的几个压疮都有碗口那么大,医生说,对于四五十岁的病人来说,如此大的压疮都不大可能好,何况一个年近90 岁的老人。没想到,经过四五个月治疗,压疮竟全部愈合。照顾父亲的付姐说,每次换药我们看着都心痛,但老爷子一声不吭。我问他,你痛吗?痛就喊出来吧。父亲那时还能说话,他说:“当然痛了,但喊又有什么用。”大哥说,每次换药的时候他都不敢看。我也亲眼见过几次治疗褥疮的过程:护士用医药钳夹着蘸了双氧水的药棉在伤口里来回清洗,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哼都不哼一声,那些伤口就像不是长在他身上一样。

父亲又是一个柔情似水的人。小时候常听妈妈说:“你爸爸出差在外一天都不愿多待,开完会就往家跑。”爸爸总怕妈妈太孤单寂寞,下班就回家,或帮着做饭,或陪妈妈散步、玩牌,为妈妈量血压,敦促妈妈吃药。也许是战争年代培养出来的生存能力,父亲的手很巧,从织毛衣到编草鞋,从做拖把到做削水果皮的小刮刀,没有他搞不定的生活难题。在母亲50 岁那一年,父亲因为身体状况,也因为想陪伴和照顾患病多年的妈妈,57 岁的他向上级打报告要求提前离休。终于被批准离休一个月之后,母亲突发脑溢血病逝。30 多年过去了,我脑海中,父亲当时在他日记本上留下的“我真恨不得跟汝兰一同走了算了”的啼血哀鸣和一夜之间双鬓全白、悲痛欲绝的情形,仍是那样地清晰。

父亲从戎马生涯到如今躺在病床上与病魔顽强抗争,走过了近90 年的艰辛历程。他永远是一名战士,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充满血性,英勇不屈。父亲那大写的一生真是有太多东西值得我去写——无奈父亲之前跟我们说得太少。但父亲真的需要被书写吗?也许根本不需要!他的亲人、他的战友、他的同事、见过父亲的我的一些朋友,说起父亲,都是由衷地尊敬!父亲本身就是一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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