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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眼见过的洪水无情(上)

 昵称Ha3PDtiL 2019-07-15

这两天,一段洪水冲断桥梁的视频在网上广为传播。有在江西的朋友指出,这确实是今年的真事,发生在江西省宜春市内。那正是我曾经插队十年的地方。

每到夏天,只要看新闻,就有南北各省暴雨成灾的消息。尽是浊流滚滚、黄水滔滔的画面。

江西总在其列,几乎无一年幸免。

这让我想起了我年轻时曾经在江西参加过的两次抗洪。

勇筑人墙

那年轻的臂膀挽着年轻的臂膀的画面又浮现了出来,耳边还能依稀听到当年那些稚嫩的嗓音,为自己打气而喊的那些不无豪迈的口号,还有那些穿透了风雨的放歌。

第一次抗洪是悲壮的。

那边是无情的自然的力量,这边是无价的青春的豪情。

那年我18岁。

而和我一起参加这次抗洪的上海知青大多都不满20岁。

还有一些南昌下放的青年,比我们大些,也不过二十二三岁。

好象也是梅雨季,反正是在早稻还不能收割的时节。

因为如果早稻能收割了,那就应该去抢收,而不应该去抢修那段堤坝的。

那段堤坝在中屋。

中屋本来是一个位于山坡下小河边的不大的村庄,只有十来户人家。

当然,中屋也统指河滩对面他们世世代代耕种着的几十亩梯田,那些田都是好田。

后来这里有了知识青年。

在我们之前来的,是那些来自江西省城南昌的青年,他们在中屋最高的山坡上造起了集体宿舍。

没过几年,我们上海知青也来了,120号人在这里轰轰烈烈地办起了农场,以示与生产队有区别。

应该说,那凹字形的宿舍设计得很漂亮,造得也好。只可惜这山坡上没水源,吃水用水要到山脚下去。

第一次知道这个情况时,我就想起了三国里的马谡守街亭扎营山顶的典故。

也许设计建造这宿舍的人正与马谡一般的年轻。

所以,我们每天傍晚收工后要洗衣服,就要下到河边的那段堤坝旁去。


这就是山顶的凹字型的宿舍。图中至少有九人参加了当年筑人墙。(摄于1994年)

河水不凉的日子里,我们男生就干脆站在河里连脸带脚的就全洗了。

黄昏的河边,还真是一道很美的风景。

四围都是青山,那从上游的另一个村庄石脑流下来的小河,到这里正好拐了个弯,所以河滩对面用乱石垒起来的一米多高的堤坝是呈“之”字形的。

夕阳正好照在“之”字形中间那段堤坝的乱石上,象是涂了一层金箔。

洗衣时荡开的涟漪更是被照得闪闪烁烁,令人遐想。

当然,最耐看的还是蹲在河边洗衣的姑娘们。

她们总是刚洗过了头发,披散在肩头。

由于总是低着头,那长发总是要披落到前面去,于是,姑娘们时不时地要甩一甩头,那沐在金辉里的秀发就这样飞扬了起来。

然而,那些每天傍晚在河边制造风景的和观赏风景的年轻男女中,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很快就要在这原本十分旖旎的河滩边上演悲壮!

那个六月,也是豪雨连着豪雨。

开始两天还能趁着雨停的时候抓紧出去干点杂活,后来就干脆歇工了。

种田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礼拜天休息日的,所以我们当时把下雨天戏称为“外国礼拜天”。

这样的天,大家只好躲在屋里打牌吹牛。

那天,好象是中午时分,有“作水”的当地老农来报,说是中屋那段堤坝从里面塌方了。

那年头实行的是准军事化,我们农场又称连队。所谓险情就是命令,大家都二话不说,抄起扁担簸箕锄头铁锹就往那里跑去。

跑到那里一看,一开始还真有点觉得那个老农大惊小怪,那段位于“之”字形中间的一米八高,一米二宽,四米多长的堤坝依然还在,只是靠里面的土坡有几十厘米宽、一米多长的塌方。

已经有当地老农在土坡下打起了木桩,没有现成的草包,只好在木桩间扎些稻草,但是没有用,挑来的泥巴一倒入缺口就滑了下去。

而且我们显然经验不足,沙土的堤坝经多日雨水浸泡,已经非常松软,而我们还站上去了很多人,打桩的,挑土的,倒土的,还有夯土的。

眼看着整个坝面在下陷,新的险情随时可能出现!

而坝外,河水已经从齐脚脖子深涨到了齐腰深,无情地冲击着与它成90度夹角的这段堤坝,河水正从乱石缝里渗进去,动摇着坝脚。

“快往两边闪开,中间不要站人!”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很闷的一声“轰”,堤坝终于决口了!

乱石哗啦啦倒将下来,寻到新的出路的洪水肆无忌惮地冲进坝内的稻田,很快就冲倒了一大片。

第一次抗洪的我们基本都傻了眼,没想到水的力量是可以这么巨大、这么可怕的。

怎么办?

当地老农有的说放弃算了,有的则说,要么一部分人在河里筑起人墙,其他人迅速打桩并在桩间丢入装满泥巴的草包。

一腔热血的我们毫无疑问地选择了“筑人墙”!

那可是一个崇尚英雄主义的时代啊!

于是,我们都纷纷从坝上跳进了河里,有男生,也有女生……

究是徒劳

就这样,20多个年青的身体跳进了浊流。

水还在上涨,已经涨到齐胸深了。

水不但深,流速也很快。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流速已经大于12米/秒,人一旦被冲走,再难立足,凶多吉少。

果然有些站不稳,我们能感觉得到脚底的沙在溜走,于是我们挽起了年轻的臂膀来。

我们组成了两排人墙,男生在前,女生在后,但很多女生都要争着到前排来。

豆大的雨点还在没头没脑地砸向我们,真的好冷,嘴唇很快就变得青紫,牙齿也有些颤抖。

于是我们唱起歌来,不让自己年轻的勇气溜走。

鲁迅说过,危险才能感到生命的力。

确实是这样的。

但我们的壮怀激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色彩。

因为堤坝上刚被冲开的缺口越是小,水流就越是急,坝脚的泥土瞬间就被洗刷干净,只剩下硬硬的基底。

削尖了的木桩根本打不进去,用麻绳也无法固定。

在坝上堵缺口的人们好一阵手忙脚乱,却毫无成效。

扔些草包石块吧,又即刻就被洪水卷走了。

只听得又一声闷响,又一次塌方,缺口被撕大了,足有两三米宽……

坝上的头儿脑儿们展开了一轮紧急商议,他们的最后决定是:撤!

然而,这恰恰是我们最不愿接受的“当逃兵”的结局啊。

悲壮所在。

我们甚至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我们连牺牲的机会都没有!

2018年冬,我又回到当年筑过人墙的那条小河旁。

多少年后,我们这些知青每次聚会都会一起回忆各种各样的往事,惟独很少提这件事,提到也总是一笔带过。

那是因为,我们心底的心底都害怕有一个声音要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洪涝见得多了,我才知道,人终究斗不过老天爷,精神从来不是万能的。

所谓“抗洪胜利”基本上都是不大真实的,无非是人们坚守到洪水的能量释放殆尽,不再肆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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