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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就读的中学，背靠越秀山公园。一日送完女儿上学，见有时间，登山一游。虽在广州，也少踏足。1993年我读大学时，从北京来广州游玩，来过此地，匆匆一游，在五羊石像前照张像就走了。这次仔细看过，纪念遗址众多，就像园内的广州博物馆一样，整个公园也堪称广州博物馆。 来到“明绍武君臣冢”前，我看了很久。这块墓碑和南明抗清将领王兴之墓并列，立于南秀湖旁的道路。在我所见的帝王墓碑，这是很不起眼的一块了。广场舞的喧器中，一游人如织，没有几个投来一瞥，我却看到了三百多年前的血雨腥风，那个南明小朝廷的奇葩、惨烈、气节。有一位游客恭敬地合十拜祭，还是有人记得那一幕的。 甲申剧变，崇祯自缢。南方成立的弘光政权、隆武政权、鲁王政权先后覆灭。1645年10月，明神宗之后朱由榔监国于肇庆，听闻清军攻陷江西赣州，遂逃往广西梧州。隆武政权大学士苏观生本准备到肇庆拥立朱由榔，但朱手下要员丁魁楚、吕大器百般阻挠。苏观生不想去受窝囊气，干脆串联一帮官员拥立隆武之弟、唐王朱聿粤。11月5日，朱聿粤在广州称帝，定年号为绍武，次年施行。 这个苏观生值得说道说道，也是广东数得上号的一介名流。 苏观生生于东莞，历任无极县知县、永平府同纪监纪军事、黄州知府等职。为官清廉，身无余款，老母还需他人接济过活。性格狷介，名言“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奈我何！”人称“三不要老爷”。由于拥立唐王有功，获封首席大学士、东阁大学士，位极绍武朝人臣。 朱由榔听闻绍武政权成立，急回肇庆，11月8日称帝，改元永历。于是广东百里之内，出现两个南明政权，均称正朔。朱由榔派两名使节到广州，劝朱聿粤退位归藩，言辞犀利，被苏观生下令杀害。 朱由榔大怒，派兵攻伐。两军在三水激战，绍武军引海盗助阵获胜。朱聿粤在广州大搞庆祝活动，哪知大祸已经临头。 粤东防务空虚，清军从福建急速推进，攻下潮州惠州，令当地官员向广州如常汇报。12月15日，清军突然出现在广州城下，苏观生还以为是谎报军情，发现真相，方率军迎击，但主力在城外，内部又有奸细，广州失守。苏观生题字“大明忠臣义固当死”，自缢而死。朱聿粤被俘，拒食，说：“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地下！”，也自缢殉国。在广州的24个明朝藩王全部被杀。 绍武政权仅仅存在41天，是南明政权中最短命的一个。它成立的动机是延续南明气数，把争正统放在第一位。朱聿粤和苏观生都不是治国之才，清军大兵压境，还大搞排场登基，广封百官，以致官员上朝需要借粤剧伶人戏服，广州百姓传为笑谈。又视永历政权为头号敌人，大打内战，分散兵力，疏于防守，迅速亡政。年号还未使用，小朝廷便没有了，史书为了记载方便，称其为“绍武”。 值得称道的是，朱聿粤和苏观生表现出的气节，让绍武朝得到了同情，只是这种同情有无限悲凉。南明诸君，结局都很惨烈。弘光帝朱由崧被俘，为清廷所杀；隆武帝朱聿键被俘后绝食而亡；永历帝朱由榔被吴三桂所弑。他们延续了明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谡”的传统，没有辱没朱元璋定下的祖训。明朝盛产奇葩皇帝，行为怪诞，但在事关国运的大事上，都不缺血性。明朝从头到尾，都在打仗，历朝罕有。 对比南宋和南明，同为半壁江山，南宋支撑了100多年，蒙古大军席卷欧亚，攻南宋遇到的抵抗最激烈。南明实力不弱，草草收场，非亡于外敌，实亡于内斗。“宁亡于清，不亡于左（良玉）”的“豪言”，即为明证。绍武朝未能摆脱这一痼疾。它仓促成立，意在抢占明朝正朔，抢到后又视保正朔为头号大事。以其和永历朝的对立，朱聿粤和苏观生是否也有“宁亡于清，不亡于永历”的算盘？诚如是，他们死的价值，就要打个折扣了。 越秀公园首先是一座人文公园，古迹众多，绍武君臣冢由流花桥迁入，和孙中山、伍廷芳等名人比邻，是广州人对他们的纪念。因为这个小朝廷，广州成为“三朝古都”：南越、南汉、南明。墓碑上款为“光绪癸未（1883年）孟冬吉旦”，下款为“粤东绅士重修”。为何在这一年重修，原因已不可考。由粤东绅士出资，我揣忖是出于对绍武朝的愧疚心理。粤东官员均降，清军轻松进至广州。 绍武朝有无可能活下去？在当时不可能。如果时间往后穿越，学习以色列，尚有可能。以色列建国的第二天，就被阿拉伯国家联军攻击，靠内部团结和美国外援，取得战争胜利。绍武朝的处境类似，两面受敌，不能犯一点错误，但朱聿粤和苏观生不是有大格局的奇才。 毕竟也是南明的一个政权，尽管短暂，仍然有鲜明的明朝印记：刚烈而迂腐，小节不拘而大节不亏，内斗无休止。41天的小朝廷固然奇葩，却让我笑不出来。它浓缩在这块墓碑上，红色的碑字仿佛用血写成。遂记下数句以悼之。 残朝流离无安土，仓皇披伶立绍武。 国无长虑有短祚，忠烈君臣自取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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