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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拉德:《关于诗艺》

 子夏书坊 2019-07-18

关于诗艺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诗歌行为是对人性坚持不懈的揭示。这是认知的火焰,同时也是爱的火焰;在火焰中诗人激扬自己,完成自己,这才是诗歌的精神,别无其它。当人类向最静寂的水底潜游时,浮出水面的是独特性和多元性。然而,有趣的是,人类的精神更容易关注相异性而忽视相同性,从而忘记了歌德所说的,独特性和普遍性是和谐统一的,因此诗人的语言,如此忠实于人的语言,反而被人玷污了。实际上,诗人否定他人所肯定的,揭示他人所隐匿的,敢于热爱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物。诗的语言即使熠熠生辉,也心怀忧伤;尽管平静如水,也缀满愿望;哪怕在倾诉静寂,也会发出喧响,因为语言渴望诗人的存在,追求个性的张扬。诗人所要寻找的是融合,是光与影、虚与实、圆与缺的高度和谐。

诗人的揭示,他人和诗人共同对生命的揭示,这种贺拉修曾找到方式向灵魂深处的抵达,这种揭示在生命途中所获得的事物的勇气——揭示在灵魂的长廊获得或者梦想的能力,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也不是快乐的,更不是不负责任的——我现在称之为诗人的尊严,同时也是人的尊严。因此,只要一个人表现他所看到的事物,哪怕这种事物多么美妙或者多么令人难以忍受,都是在表现人的尊严。

“人的未来是人”,对此我完全同意。不过,占据我们未来的人,不应该是异化的人。异化的结果是人沦为悲哀的动物,这种特性在我们身上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但是其可能性我们远未了解——有的文化更热衷向人们隐藏真实的面孔,而不是把这美丽而斑驳的面孔带入白昼纯净的辉光。我反对诗人的语言在业已丧失人性的人身上进行骚动;诗人是在生命鲜活的躯体上叛逆的,但我反对肢解这一躯体。诗人敢于在“苦痛中歌唱”,是因为他不想在没有自己的眼中看到自我就死去,是因为他敢于承认自己,厌恶自己或者热爱自己,否则我不相信他会有所成就。从荷马、若昂·达克鲁斯、威廉·布莱克、维吉奥到亚力山大·勃洛克、李白、松尾芭蕉、卡瓦菲斯,他们伟大的诗歌抱负都是一致的:写人,他们的每一首诗似乎都是这样写的。这个人,由成千上万的面孔拼贴而成,是人类瞬间的面孔,所有这些面孔都在大地上灿烂地呼吸,不分贵贱高低。它们被一万种差异阻碍分离,也被一万种相似性结为一体。它们相异而又相同,看似相同,但每一个都是完整的、独立的、无所依赖的个体。每个诗人都无法脱离这些面孔。诗人的叛逆是以忠实的名义进行的,忠实于人,忠实于清醒的愿望:做一个完整的人,忠实于让根扎在最深处的大地;忠实可以在人的身上揭示离血液最近的真实,这也是灵魂的真实。

关于我的诗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1.我不知道什么是纯诗。关于诗歌,尼采说出了我要说的话:没有污点就没有存在。

2.关于我的诗,人们总会大谈其“纯粹性”,其实所谓“纯粹性”,不过是一种热爱,热爱大地上的事物,以一种炽烈但还没有完结的方式去热爱。

3.我认为我的解释无助于我的诗歌变得更加容易理解,事实上它们并非难懂。我想如果读者读不懂我诗歌,是因为他们读得匆忙,或者是懒惰,要不就是缺少起码的艺术修养,而这是任何严谨的艺术都要求的。我所有的诗句都是对“清澈的观望”的迷恋,哪怕走在黑夜的迷宫中也是如此。这并不意味着在我的身上,在我的诗歌中没有阴影的地带,我会倾身用一个白天来表达阴影,也不意味着我不考虑诗歌语言的模糊性。但我可以肯定,正是在阳光和青春的地平线上,我的歌声和寂静向着你的寂静和歌声敞开。语言是诗人的劳役。语言是对我们的判决。我们用同样的词语去相爱,去仇恨!就像亚诺(Jano)一样,是有两面性的,语言既行走在黑夜,也行走在白天。至于我,我喜欢散发着大地、水、夏天火热的果实、风中的船的气息的语言。我喜欢那些像卵石一样润滑又像乡村面包一样粗糙的词语,那些弥漫着干草、灰尘、泥土、柠檬、树脂和阳光味道的词语。

4.身体在我的诗歌中具有重要性,因为至少从柏拉图到现在为止,身体是人类被侮辱、被蔑视、被践踏或者被扭曲得最厉害的一部分,我希望给它以尊严。在人们奢谈精神的时候,我说身体,因为所有没有骨肉的思想都令我恐惧。剔出了血液热量的人是可怜的。只有通过身体我们才能企及我们可以抵达的神性,才能在大地的柔弱之光中不再做一个陌生人。

5.为谁而写作? 我怎么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谁可以和我一起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那里让我畅饮解除干渴的所有清泉?诗歌的趣味是热情与感悟的结盟,要求冒险和一丝不苟,我希望我的诗歌在这样的读者中产生共鸣。不过,当我写诗的时候,难道我会想过这些问题吗?

安德拉德肖像,by Emerenciano,1988年

6.我不属于任何圈子。是偶然还是缺乏兴趣?不管怎么样,他们搞的那一套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一个圈子借助一两个名人的肩膀,聚集了多少庸才;在一两个货真价实的创新者的阴影下,出现的是多么贫乏的运动;多少学院派假借“新精神”之名而欺世盗名。用“创新之手把握未来”(我又引用了尼采的话)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人知道“可数的音节”与公证人的文字毫无共同之处。

7.我在童年时就根植于最基本的世界,从那时起我保持着对简单明亮事物的热爱,这是我的诗歌努力所反映的。我热爱白色的石灰 葡萄牙乡村大多以白石灰涂抹墙壁——译者注 ,它一直搅拌着我的精神;我还热爱蝼蛄刺耳的歌声;热爱口语这种赤裸的语言,它没有华丽的词藻表现出灵魂和身体的第一需要的沟通;从童年那里我还学会对奢华的蔑视,“奢华无论以什么方式出现,都是一种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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