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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政治使命,即是创造“不合时宜”的概念

 罗宋汤的味道 2019-07-18

Gilles Deleuze

哲学是一种创造新概念的实验形式。也就是说,哲学是一种批判实践理性,目的在于产生作用于现在的新方法。哲学概念的价值不是由其对现在的真值衡量,而是由其对现在的新颖性、非同寻常性和有趣程度来衡量。本文选自保罗·帕顿《德勒兹与政治》,为本书结语,译者尹晶,张璟慧。

勒兹对政治思想的贡献主要集中在他与瓜塔里的合著中,特别是在《反俄狄浦斯》和《千高原》中。我们在进行这一简单概括的过程中,所做的仅仅是记述这些复杂著作的显著特征,指出它们如何为思考政治提供了新的资源和新的方向。我们力图表明,这些涉及哲学实验和政治的著作不是对德勒兹早期著作的背离或偏离。相反,这些著作为一种哲学观提供了例证:该哲学观源于德勒兹与哲学史的密切关系,展现了他在卢克莱修、休姆、斯宾诺莎和尼采这一传统中发现的伦理原则,即拒绝否定,相信力和关系是外在的,痛恨内在性,致力于通过创造概念增强快乐。为了说明这种连续性,我们在第一章中表明,德勒兹早期对哲学中盛行的“思想形象”进行了批判,这为其日后和瓜塔里共同“让概念动起来”做好了准备。我们也指明了一些概念和主题,尤其是源于柏格森的质的多元体以及源于尼采道德谱系学的内在评价体系,正是这些概念和主题将德勒兹和瓜塔里的合作与德勒兹早期对哲学史的研究联系起来。最后,我们认为德勒兹早期著作中的一些方面本身对政治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特别是在多元体概念的基础上详细阐明的差异形而上学,以及《尼采与哲学》一书概括的差异力量理论。

首先,我们始终是想表明德勒兹对作为哲学的政治思想的贡献,而这一哲学是他和瓜塔里在《什么是哲学?》(1994)中界定的哲学。德勒兹和瓜塔里同马克思、尼采及许多哲学家一样,坚信哲学家的任务是让未来与过去不同。为此,他们赋予哲学一种明确的政治使命,将其定义为创造“不合时宜”的概念。哲学并非简单地如实反映事件,而是创造新概念,这些概念能让我们反实现界定我们历史性现在的重要事件和过程。这时,哲学就是不合时宜的,“称得上事件”。这些哲学家理解的哲学同时具有认知功能和批判功能。认知功能由创造新概念完成,这些新概念提供关于纯粹事件的知识。而批判功能不是通过创造关于新地球和新人类的美好形象完成,而是由产生新概念来完成,这些新概念提供了新的方法,可以描绘决定我们未来的力量,并因此提供了新的行动可能性。不同寻常的或有趣的概念在新环境中被反复论及。我们在第六章中讨论了原住民权利,展示了法律面前的平等概念,和民族平等概念如何继续作为一种方法对反实现对待殖民国家中原住民的方式发挥作用。

在《差异与重复》一书中,德勒兹认为思想行为是投骰子,是一种实验形式,其成败不受思想者控制。同样,在《什么是哲学?》中,他和瓜塔里认为哲学是一种创造新概念的实验形式。也就是说,哲学是一种批判实践理性,目的在于产生作用于现在的新方法。因此,德勒兹和瓜塔里对哲学政治使命的描述就与哲学概念价值的实用观联系了起来。显然,创造概念既不能实现也不能否定那些概念表达的内容,不管是法治下的政治社会,正义,两性平等,还是种族平等。相反,哲学活动提供新的描绘、思考和行动的方式,从而使未来不同于过去。因此,哲学概念的价值不是由其对现在的真值衡量,而是由其对现在的新颖性、非同寻常性和有趣程度来衡量。由此可见,他们所理解的哲学是否有效,不能只由哲学本身决定。为此,德勒兹和瓜塔里描述自己的概念是块茎概念组装,其目的就是联系自身之外的其他概念和实践“发挥作用”。这样一来,检验他们创造的新概念只有一种方法,即尝试让这些概念在新的环境中发挥作用。

德勒兹和瓜塔里并未提出一个关于政治本身的概念。相反,二人提出的是一系列概念,我们能根据这些概念描述当代政治和社会形势具有的重要特征。这些概念包括社会、语言概念和情感组装;欲望微观政治概念,以无意识感受的动力及其与个体和集体主体性互相作用的方式为基础;作为非地域性的物质、劳动和信息流公理的资本的概念;国家作为捕获机器的概念,该捕获机器在其目前的现实化形式中,越来越屈从于资本主义公理的需要;抽象的变形机器概念,变形机器是社会和政治变革的动力;生成小民族和生成革命的过程概念,体现的是一种差异政治,与所有捕获或重组大民族身份的努力相对。我们对德勒兹政治哲学进行了考察,回顾了他对政治采用的非连续方法这一途径。我们开始时描述了德勒兹和瓜塔里的哲学概念,集中于二人关于哲学概念的概念,最后描述了他们创造的最多样化、最多变的一个概念,即游牧变形机器概念。根据这一概念的本质以及实用评价的需要,我们设法将普通法的原住民土地权概念描述为一种与某些殖民捕获的法律形式有关的变形机器,从而将该概念重新展现出来。

第六章对殖民和原住民土地权法律体系进行了讨论,目的不是提议将捕获概念简单地用于殖民情况中,而是要表明捕获在立宪殖民国家中,表现为一种特殊的法律形式,是要提出在这样的背景中,原住民土地权法律体系实际上是一个平滑的法律空间,有可能大大改变原住民的权利和那些国家的立宪形式。这一讨论不是要将新大陆的原住民作为典型的德勒兹式游牧民。实际上,讨论的目的是要表明游牧概念与真实游牧民没有必然联系,就像变形机器与战争没有必然联系一样,从而表明了这一概念的复杂性。同时,我们想要着重强调捕获概念、变形机器和平滑空间的抽象性,为此我们表明可以如何将这些概念与殖民主义现象联系起来。正是这一抽象性使其可以被用于某些情况中,而这些情况不同于其当初被阐发出来的情况。

我们对德勒兹的政治的概念进行的研究不甚全面,因为其他概念也可以作为我们关注的焦点。德勒兹和瓜塔里在《千高原》中提出了众多新颖的概念,我们还没有讨论关于层、无器官身体、颜貌、命令和迭奏曲的概念。即便是我们选择讨论的概念,有时候为了简洁清楚,也不得不被删减。然而,除了这些偶然因素限制了当前的考察,还有重要的一点,即关于特定概念的任何讨论必然不是对德勒兹的政治思想进行的完整研究。因为德勒兹和瓜塔里在《千高原》中创造的是一种没有内在终点和结局的混杂组装,是一种创造新概念的文本机器。这就是《千高原》以一系列定义和规则而非结论结尾的原因。一方面,这些是他们自己构建概念的规则,另一方面,也是可以经过改造后用于创造新概念的规则。因此,作者提供了一系列属于下列标题的规则,作为结论:层、层级化、组装、块茎、容贯平面、无器官身体、解域、抽象机器(图表和种类)。即使这一列表本身也是暂时的,因为它返回去和每个特定高原实际上详细阐述的概念有关。提炼这些规则的目的,是要表明如何继续这一过程,如何阐明新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德勒兹和瓜塔里创造的哲学是个无止境的概念集,类似于普通法。虽然该哲学 有其自身的内在容贯性,该容贯性以一种原则为其形式框架,而那些原则服从于特定的形式限制,但只要尊重这些限制,就可以对其进行修改、扩展和发展。

我们一开始就提出,将哲学看作创造概念的观点与政治哲学活动尤其相关。我们不能仅仅根据概念的再现力量来衡量其功能和价值。更一般地说来,我们力图表明应该将德勒兹和瓜塔里自己的著作看作政治哲学,这既是从其规范性方面来看,也是从其描述性方面来看。为此,我们指出独特的权力和自由观,它们影响了二人对社会、语言、知识、组装和其他组装的描述。我们这么做不是为了表明这些有关权力和自由的概念比英美政治理论中的那些权力和自由概念更好,而只是想表明二者之间存在联系点,有相似之处和不同之处。德勒兹和瓜塔里描述了这样一个世界,其中总是可能有与过去的创造性区别。二人与其他后结构主义思想家一样,致力于福柯所说的“自由的未定工作”。在第四章中,我们认为这一目标依赖于临界自由概念,这个概念意味的不仅仅是不限制我们实现根本目标的能力:意味着质疑和修改目标和欲望的能力,而正是那些目标和欲望决定了个体和公众理性的现有界限。在德勒兹和瓜塔里的哲学中,其概念一贯偏爱某些运动和过程,而非另一些运动和过程:偏爱生成小民族而非生成大民族,偏爱变形而非捕获,偏爱解域而非再辖域等等。这表明二人致力于“自由未经定义的工作”。

德勒兹和瓜塔里关于自然世界和社会世界的哲学提供了一种开放式的机器本体论和一种规范框架,在该框架中可以描述和评价运动或过程。就这一点而论,该哲学是斯宾诺莎意义上的伦理学。我们表明可以如何在德勒兹对尼采权力意志的重构中看到这个内在评价的体系,还表明贯穿于《反俄狄浦斯》和《千高原》中的一系列概念对立体如何重申了这一体系:欲望的精神分裂和偏执组装,分子与克分子线和相对的逃逸线,解域过程和再辖域过程。在重新描绘这一评价本体论的概念轮廓时,我们主要关注某些概念或某些成对概念,而不理会其他概念:关注生成、逃逸线或解域线、游牧和变形机器,而非去层化、建立无器官身体或容贯平面与组织平面的对立。然而,选择这些概念必然是有讲究的,因为我们可以讨论《千高原》阐释的其他概念,但我们为何这样做是清楚的。由于我们认为解域概念位于德勒兹的伦理学和政治学中心,因此可以将德勒兹和瓜塔里的成熟政治哲学看作解域哲学。

为此,我们努力追溯解域这个概念内在的复杂性。我们指出解域流的联合或合取与连接的区别:前者发生在解域过程受到阻碍,或为了另一解域过程———其上发生再辖域化———被取代之时,而后者发生在这些解域流进入彼此增强的相互作用———这形成了新的辖域———之时。这两种被解域流的相互作用形式之间的区别,对应着以互惠互利的方式使用权力和在统治关系中使用权力的区别。我们还指出相对解域与绝对解域的根本区别,这种区别相当于德勒兹在任何事件的两个维度之间做出的区分,或在现实化于身体与物态中的事件和未被现实化穷尽的纯粹事件之间做出的区分。绝对解域就像现实中或地球上自由或运动的储备,每次发生相对解域时就会被激发。对德勒兹和瓜塔里而言,思想还可以是绝对解域的矢量:“思维在于延展出一个内在性平面,该平面吸收大地(或“吸收”大地),而发生在这种平面上的解域并不阻止再辖域化,而是假定再辖域化是创造未来的新地球。”(DeleuzeandGuattari1994:88,译文有所改动)通过创造新的概念,哲学实现了这一雄心壮志。在某种意义上说,必须根据德勒兹和瓜塔里创造的概念评价二人政治思想的贡献;在另一种意义上说,他们留给政治思考的遗产在于下述哲学观点:哲学致力于以新的、具有创造力的形式对现在进行反现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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