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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莉:昨夜玫瑰今日香

 zdjphoto 2019-07-20



五大歌星合影原版實為六人

 姚莉:玫瑰香

徐家匯的百代小紅樓裡掛著副老照片。老上海五大歌星排排坐。從左至右,依次為白虹、姚莉、周璇、李香蘭、白光。

周璇走得最早,早早成了神話。李香蘭201497日仙逝於東京,激起人們對昔日種種的追懷。

如今“五大”尚在人間的,只餘下唱紅《玫瑰玫瑰我愛你》的姚莉了。10月頭上,紛亂中的香港,我見到了姚莉。


 由周璇的先生薦入百代

姚莉約的地方。北角的新光戲院見面,馬路對面的酒樓吃下午茶。她是這家酒樓的常客。服務大姐都認得她。認得她這個人,卻不知道她是姚莉。如果不做特別的說明,92歲的姚莉就和千千萬萬個香港馬路上年事已高仍行街過巷的老人一樣。那麼普通,那麼家常。香港這島上最不缺傳奇,傳奇都是時代造就的。可是大時代的變遷與小兒女的故事都藏在他們的身後,于姚莉,就化作一直掛在臉上的梨渦淺笑。

她的笑像是她面容的一部分,掛在臉上就永遠摘不下似的。92歲了,說了句“你從上海來,那麼我怎麼也要見一見了。”然後就出來見我。



姚莉周璇

 菲傭挽著她。她們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了。她們已經有著一樣的步調。她慢慢扶她坐下,悉心為她勾畫哪些是她可以食用的點心。未倚靠兒女,不投靠公家,她和她伴著,頤養天年。

我看到菜單上有南翔小籠,特意指給她看。她一擺手說:“勿靈額,勿地道。”

姚莉說勿地道,那就真的是勿地道了。她是名流史冊的老上海。

“您還記得在上海的生活嗎?”我問她。

她說:“記得。怎麼會忘記呢。”仿佛要說一個漫長的故事。卻又戛然而止,歲月茫茫、回憶混沌,已經說不出具體在上海哪條路上生活過。“法租界。”她說。“就記得是法租界了。”



上海於她是1950年以前的一個夢鄉。那夢裡有少女的青澀、父母的親情、男女的曖昧。有戰爭、有動盪、有饑寒、有輝煌。

她是怎麼出來唱歌的,那也是一個夢的開始。當年法國百代公司開在上海,錄唱片,捧歌星,“伶人歌唱可留聲,轉動機頭萬籟生”。弄堂裡的小姑娘姚莉,愛上了周璇的歌聲,由舅舅帶著,和哥哥姚敏一起出來到處走唱。電臺現場唱歌放送到萬戶千家,她去唱周璇的歌。被周璇的先生嚴華聽到。嚴華好喜歡這個將周璇的歌唱出不一樣風貌的小女孩。於是找到她問她:“我推薦你去百代公司錄唱片好不好?”這是天上掉的餡餅,當然好了。於是,姚莉進了百代。

是個千里馬遇伯樂的故事,何況這伯樂還是自己偶像的先生,你說這像不像一場夢?快八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姚莉說起這往事來。眼睛裡還會閃出光來。


周璇、嚴華 

姚敏姚莉,諧音要名要利

她唱的第一首歌叫《賣相思》。“我這心裡一大塊,左推右推推不開;怕生病偏偏又把病兒害,無奈何只好請個醫生來……”“我那時16歲,你說我哪裡懂什麼叫《賣相思》?”姚莉笑。直說並不喜歡這首歌。但也要感謝這首歌,正是因為《賣相思》,上海灘一下認識了這個聲線乾淨、唱歌純情的女歌手。

賣的是不懂的相思,卻將姚莉的名字一下子賣響了。仙樂斯歌廳的老闆就來找她。她的家裡窮,唱歌也為著生計。唱歌廳一晚上可以買幾擔米。怎麼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可是實在年紀小,媽媽不放心。於是腳步不離地跟著。

仙樂斯歌廳裡說複雜也不複雜,說不複雜也複雜。晚上小姚莉在臺上唱歌,台下貴賓幾杯黃湯下肚,就來問話了,要臺上的小妹妹下來陪吃酒。第一次遇到,她慌是慌得來。這時就靠媽媽出面。“阿拉姚莉,還是小妹妹來。年紀小,小人喲,勿來塞勿來塞。”半義正言辭,半陪個笑,就這樣推掉。“我這個生了她的陪你們吃!”媽媽擋住風雨,姚莉安心繼續唱。


從仙樂斯到揚子江,姚莉唱了快十年的歌廳,卻從沒有下臺陪過一杯的酒。她很驕傲自己的堅持和保守,還有媽媽的保護。

唱歌廳唱得自在,因為除了媽媽陪,還有哥哥搭檔——姚敏姚莉,是那時上海灘上有名的兄妹組合。坊間有個流傳,姚敏姚莉,取名來自“要名要利”的諧音。直接又赤裸。問姚莉,這樣的說法可是真實。她笑笑,只說:“那時是舅舅取的。”

不想打掉孩子而對美國說不

她的音樂路上還有個重要的良師益友,歌仙陳歌辛。陳先生是姚莉諸多名曲,比如《玫瑰玫瑰我愛你》、《蘇州河邊》的作者。

《玫瑰》這首歌,作為電影《天涯歌女》的插曲,40年代由姚莉原唱,走紅上海灘,流行東南亞。之後經過一代代歌手的翻唱,至今仍為當代歌迷熟悉。非同凡響的是,1951年,這首歌由Frankie Laine翻唱成《Rose, Rose I Love You》,登上了全美音樂流行排行榜的榜首,在全世界都掀起過流行,並傳唱至今。它是第一首在國際上廣泛流行和產生重大影響的中國流行歌曲,那之後極少有其他中文流行歌曲能做到這點。用空前絕後來形容不為過。


對於《玫瑰》的走紅全球,姚莉有她的獨家回憶。

那時她已在香港生活了。這首歌在西方爆紅,百代公司特為安排她去美國做宣傳。因為一首中文原唱的歌在西方流行,西方世界也很好奇,這首歌的原版究竟是怎樣的,它又是什麼人唱的。邀請都發來了。但是姚莉恰好懷孕。當年交通不比現在,如果要飛到地球那邊去工作,不是簡簡單單的事。去一次怎麼也要待個大半年,而且舟車勞頓。有孕在身,幾乎不太可能。公司的意見是:孩子可以打掉,工作的機會不等人。但是姚莉不是這樣想的。如果將孩子打掉了,這個生命就被扼殺了。為了一己私利,謀殺一條活生生的命!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她思考一番後,就很堅決地推掉了百代公司的安排。就這樣,《Rose, Rose I Love You》走紅全球,但當時的西方歌迷,未得見到這位笑容溫婉,心地善良的原唱者。


 《玫瑰》背後,是一個母親的愛與堅定,而那首情愫綿長的《蘇州河邊》,則是姚莉的少婦心事了。《蘇州河邊》也是由陳歌辛作曲的。源于一次陳歌辛與姚莉及友人們的郊遊。那時本是一群人在一起的,但走著走著,就變成了陳歌辛和她兩個。當時她二十出頭,是風華正茂的女歌手。陳歌辛,才華橫溢,是女性一見易傾心的才子。彼此心底都有點什麼,但是陳歌辛已有了家室。社會環境和他們各自的道德感都讓他們不可以做什麼。可是那一天的走散,實在是浪漫。回來之後,姚莉將心事說把了哥哥姚敏聽。姚敏寫出《蘇州河邊》的詞。不謀而合,陳歌辛也有一曲關於那天心情的曲。合在一起就是傳世的《蘇州河邊》。

“我們走著迷失了方向,盡在暗的河邊彷徨,不知是世界離棄我們,還是我們把他遺忘。”地球是浩瀚宇宙裡的一顆孤獨星球,那顆星上仿佛只住著這兩個人。

這種陳年八卦,姚莉說來不避諱,還是笑盈盈的。人事全非,始終是很美好的回憶。乾淨坦蕩,純真動人。


陳歌辛

姚敏是最偉大的

陳歌辛有陳歌辛的家室,姚莉也有姚莉的好歸宿。她嫁予的,是一戶小康之家。“我嫁人是看人品的。”姚莉說。

而對方看她,也看中的是人品。還不是相公來看,是公公先來看的。公公在歌廳裡聽姚莉唱歌。喜歡這個小妹妹的歌聲。悉心觀察她的作為,發現是一塵不染的好女孩,喜歡得不得了,極力主張姚莉嫁入自己家裡來。

姚莉婚後夫妻生活美滿幸福,家庭,給予姚莉安定和舒適,成為她日後抵抗外界風雨的港灣。

陳歌辛50年代被反右運動打倒,60年代初死於勞改(已平反)。而姚莉,1950年,因家庭團聚為由申請從上海去了香港。才躲過了後來的風暴。

回憶當時,我們的談話氣氛也不知覺得凝重起來。“當時我想過自殺的。因為我不會說一句廣東話,我有可能在關卡被攔住過不去香港。我是去香港和親人團聚的啊。過不去怎麼辦?那我就現場自殺了。”

老天爺沒有讓姚莉走上絕路。姚莉順利到了香港。家人團聚、兄妹攜手,在香港,她展開了人生新篇章。關於姚莉的傳奇。上海是一生,香港是另一世。


 姚莉的歌,後期越唱越好。人在香港姚莉,經歷了生活的風雨,洗去上海時代的少女色彩,情感面進入更深情、委婉的階段。又在香港接觸大量西方流行樂比如PattiPage的歌,漸漸融匯出新姚莉的風格。姚莉自己也說:“我小時候喜歡聽周璇,她是小調,我也就像她。後來我喜歡了別的歌手,學了很多,就不一樣了。”

和姚莉一樣南下香港,繼續服務於百代唱片的哥哥姚敏,與姚莉一樣在香港進入了事業的新階段,創作力大爆發。陸續創作出《三年》、《情人的眼淚》、《總有一天等到你》、《我要為你歌唱》、《蘭閨寂寂》、《春風吻上我的臉》、《江水向東流》、《我有一段情》、《神秘女郎》、《站在高崗上》、《廟院鐘聲》、《雪山盟》、《第二春》等膾炙人口的歌曲。其中《第二春》被英國舞臺劇《蘇絲黃的世界》改編成英文歌曲,流傳歐美。《情人的眼淚》更是不斷有歌手翻唱,影響好幾代人。

南國春色無限好,大陸上的狂風驟雨似乎打不到香港島上的兄妹倆。然則命運的突襲還是來了。1967年,姚敏姚莉應邀參加一個宴會,姚敏突然現場暈厥倒地不起,不幸撒手人寰。得年49歲。

一路相伴的哥哥突然離開,姚莉頓時墮入了情緒的穀底。那之後她足有三年不敢打開收音機,因為一打開就是姚敏的歌。更不敢開口唱歌,太多的回憶都在歌裡頭了。

後來的姚莉,得到百代公司與同仁的鼓勵,才再度走出來。不是做歌手,而是做了百代的唱片製作人。

“那時期,你能想到的歌星,都是我做的。”姚莉說。

流傳於世的一張合影很特別。是姚莉和少女鄧麗君及南下詞人陳蝶衣的合影。當時的姚莉是少婦發福狀,而鄧麗君留著歐米伽髮型,一臉懵懂。我特找了這張照片給姚莉過目,姚莉看了還是笑,“記得,記得。”


姚莉和少女鄧麗君及南下詞人陳蝶衣

原來,鄧麗君的爸爸是姚莉的歌迷,他跟鄧麗君說:“你要唱歌,要唱好歌,就一定要拜會姚莉。”所以,鄧麗君來香港,專門拜見了姚莉,留下那張珍貴的合影。

照片上鄧麗君還是少女。轉瞬之間,被封為一代歌後的鄧麗君離開人世都二十年了。那些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因為時刻銘記著,就像還在身邊。尤其說起姚敏,姚莉舉起大拇指:“哥哥(姚敏)當然是最好的、最厲害的、最棒的、最偉大的。”

最近經常想起李香蘭

姚莉在香港和徐小鳳交情好也是出了名的。徐小鳳的紅磡演唱會她去看了。提起徐小鳳這位傳媒二十年前就稱為“殿堂級”的歌手,姚莉說:“我這個人,做事是不看你的地位的。徐小鳳是新人,對我很和氣。很有誠意。她的演唱會,我當然要去看了。”



李香蘭

姚敏去世好像還是昨夜的事,徐小鳳在她的口中還是新人,時間在一個92歲的老人這裡,度量和一般人不大一樣。十年前也是昨天,昨天也像今天。親人陸續離開,同伴一路凋零,姚莉不是不悲痛,但漸漸習慣了迎來送往。如今她在一種不易被打攪的恒定頻率下生活,已經很多年了。

上海徐家匯百代小紅樓裡掛著的那張“五大歌星”合影,她知道,也記得。

周璇走得早,可惜了。白光葬在吉隆玻,遠得很。白虹,她1986年的時候專門去北京看了她。年輕時的白虹跟她一樣在上海灘上名噪一時。解放後上了北京轉作話劇演員,再未執過麥克風唱“靡靡之音”。風聲還緊的八十年代,兩個走過歲月風雲的老上海歌後在北京相會。她們走在一個夕陽西沉的傍晚,突然間姚莉提議,我們唱首歌吧。唱的是白虹年輕時唱的歌。白虹自己都已經不太會唱了。然而在姚莉的帶領下,還是一句句拾了起來。唱着香格里拉,唱着凤凰于飞,唱着夜来香……歌聲穿過了晚風,穿過了夕陽,穿透了歲月。她們唱著唱著,唱出了各自的眼淚來。


 李香蘭,是我們見面的这天前不久才剛剛离世的。姚莉每天看電視,消息很快她就知道了。“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李香蘭。”她顿顿地說。“她跟我關係好。她對我很好來香港都會找我的。”

開始經常來,後來來得少了。再後來多年一見,依然親得很。最後這些年,各自行動都不便,见不到了。就心底牽掛著。然後,聽到了去世的消息……

“李香蘭唱歌也是很好的。”姚莉說。“我喜歡她的那一首,《恨不相逢未嫁時》,阿是我哥哥姚敏寫的。”詞的署名是金成,那是陳歌辛的化名。

“冬夜裡吹來一陣春風,心底死水起了波動,雖然那溫暖片刻無蹤,誰能忘卻了失去的夢……”她輕輕地唱了起來。

很輕很輕的,轻到幾乎快要聽不到了。生命裡有多少“恨不能”的事,好好壞壞,也就這樣過去了。

李香蘭、张露

“年輕人啊,最要緊的,心裡就是要有一樣東西。”歌声落了的时候她认真地,“就是‘愛’,愛所有的一切。”

緩緩地著茶,輕輕地說著話,慢慢地著點心。我們在這個姚莉习惯光顾的酒樓吃了一个长长的下午茶。最後我拿出黑膠碟請她簽名,在路过的茶水大姐那裡引起了大大的轟動。

?”大姐指著紙頁泛黃的唱片封套上的姚莉問姚莉。

姚莉只是笑。

——多少的甜蜜辛酸,失望苦痛,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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