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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玫 | 《在平原》​:必须要给它完整的阅读时间​

 悲壮的尼古拉斯 2019-07-20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小说进行评论,本文是书评人吴玫评王苏辛小说《在平原》。小说《在平原》原发于《西湖》2018年第10期,思南文学选刊2018年第5期转载。

《在平原》:

必须要给它完整的阅读时间

文/吴玫 

要给《在平原》一个完整的阅读时间。

2018年第5期的《思南文学选刊》,王苏辛的《在平原》占了近60页,是一篇不短的小说。第一次读《在平原》,我像对待任何一篇不短的小说一样,任意停顿随时接续,意外的是,每一次停顿后的接续,都逼迫我必须从头开始。是不是爱到缠绵悱恻结局又不分明得叫人迷乱?抑或是平常心地推开家门却发现眼前一片杂沓?都不是。《在平原》情节简洁到几乎没有情节。

李挪,以后我们会知道,虽然年轻却已经凭借出色的技巧成为画坛新宠,作品在市场上的拍卖价已经相当漂亮。可是,小说一开始出现在汽车开过能“掀起一阵轻微的黄尘”的小城时,李挪就是一个拿着艺术学校短期合同、要帮助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能在艺考中过关斩将的美术老师。天干有风的含糊小城、背景尚不明朗的美术老师,我以为那将是一个比学生大不了多少的女老师与一群荷尔蒙爆棚的中学生互相拼合、互相厌嫌的故事。

然而,作者让李挪第一次走进艺考生的教室,就是一嘴的专业术语:“边儿上的还可以。把模特当色彩画了其他的,只有素描关系。颜色,没有一块准的。形体、结构想当然……很多东西是磨出来的,不是画出来的。三个小时要解决的,只能三个小时解决。”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小说读者讲如此专业的绘画术语,《在平原》是要给小说里的学生和小说外的读者上一堂共同的美术课吗?

夜已深,我放下《思南文学选刊》打算入眠,想起了莫迪的《摇摆798》。以画为媒、最终金钱打败了爱情的长篇故事,虽然没有做到别出心裁,但是它让我了解了意大利画家莫迪里阿尼,了解了莫迪里阿尼笔下的俄罗斯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何以那么不设防。我喜欢读过一篇小说后自己的记忆中又增添了一两笔有意思的东西,当下决定,读完《在平原》。

“画人时不要当画人,画房子时也不要当画房子……是一团颜色,你们要做的,就是把颜色找准确。”什么意思?我抗拒地自言自语道:我是来读小说的,不是来当艺考生的。可从完全不懂得的这一句话接续昨天读过的《在平原》,总是觉得没有办法读下去,只好从头再来。

三次从头再来后,我决定给《在平原》一个完整的阅读时间。

《摇摆798》直面画家、艺术经纪人、艺术品买卖等等让普通读者稍感陌生的人物和场景,因为直面,所以更能呈现得波澜壮阔,这给阅读者即时的灵与肉的冲击。然而,艺术和故事终究被处理成了两张皮,也就是说绘画只是莫小夜(《摇摆798》的女主角)们的华丽外衣,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爱恨情仇终究是与艺术没有多少瓜葛的。

以绘画为职业,艺术怎能不影响到画家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所以,已然是知名画家的李挪,又是来轻扬黄尘的小城当绘画老师的,王苏辛让李挪的活动场所仅限于画室、去写生的山上,顶多再加上她临时栖身的充盈着市嚣的宿舍,已经足够;这几个场景,注定了李挪一开口必定就是线条、形体、结构和颜色,必定是肯定和准确。只是,阅读过程中我始终想问,曾经学过画的王苏辛,明白自己在写作一篇小说还无所顾忌地如数家珍地铺排着习画的专业要求和专业素养,她到底想要读者通过阅读《在平原》获得什么?

《在平原》选自《西湖》2018年第10期

《思南文学选刊》2018年第5期转载

她想要读者读到的,还是一篇小说能够给予的。就《在平原》,她想让读者读到,职业生涯在别人看来一马平川而自己感觉被困顿住了的时候,李挪是怎么奋力挣脱从而脱胎换骨的。顺便,她还想让读者读到,作为老师的李挪是怎么做到让学生许何在习画的同时习得初步的做人道理的。

是的,李挪的焕然一新和许何的渐渐唤醒,都是在他俩说画、习画的过程中,完成的。一个教画的老师,一个立志画一辈子的学生,背景又设定在迎接高考的短暂时空里,《在平原》只有将李挪、许何的人生片段与绘画专业术语紧紧地咬合在一起。王苏辛是对的,在那个特别的人生阶段,当我们将生命赋予理想,怎么不就是言必称能够兑现理想的手段呢?对李挪和许何,就是绘画。

如此,再去读《在平原》中那些专业到足以打懵我们的术语:

“要想不被对比就只能更好,只能独一无二。”

“什么又叫独一无二呢?独一无二就是‘好’吗?”

“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知道自己想画什么,知道这些想画的东西打动自己的原因……”

“这样就能独一无二了吗?”

“这样就有了独一无二的基础和可能。独一无二的程度在哪里,你的画层级就在哪里……这些卷子之所以得高分是因为所谓的不同,还是因为其他?”

“不断为别人的要求改变自己,自始至终为考试所困。”

“你们有过自己?那些各个‘风格’的领头人,他们画过什么?是什么让他们喜欢那样地画?你们想过吗?”

这一段老师李挪与学生许何之间的对话,我理解起来不再囿于绘画。他俩这样对话着,犹如我们小时候玩的一种游戏,两个人四只手交替叠放着,上面的手捏住下面那只手的一点皮肉,最下端那只手的主人念念有词道“哎哟哇啦”。另一个人接口:“做啥啦。”答:“老鼠咬我呀。”再答:“快点上来呀。”最下面的那只手就“爬”到了最上面,游戏进入到下一轮,循环往复,直至两个人四只手高出了头顶。

《在平原》中,李挪与许何貌似探讨绘画专业实质尝试拨开人生旅途中迷雾的对话,也这样循环往复。它们堆叠出一个高度,让我明白了小说开始不久的一句描述:“她想笑,并觉得嘴角轻轻上扬,再次露出了某种骄傲和不屑的表情。这让她有些懊丧……”以及“她过去画作中展现的那些未经筛选的特质,再次出现在试图呈现新东西的画面里,原本应该更清晰的,却显得暧昧。她还没有走得更远,却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后的样子。李挪想着,右腿不自觉抽动着,她狠狠拍了一下,腿终于老实了一点”的言外之意,特别是她狠狠地拍一下不老实的右腿的言外之意。

可是,《在平原》已经不给我同情李挪甚至许何的资格了,王苏辛让他们在对话中完成的整篇小说,让我又一次深切体会到了“别有洞天”的痛感和快感:就小说技巧而言,用对话来完成这种先锋的手段终于被90后的王苏辛化用得不见斧凿痕迹了;就小说的见解而言,需要我回过身来略略仰头看着了。于是,读到小说的最后一段,“这条路的前面,是一块更为坦荡的大陆……他们每天都走在这块大陆上,只是今天格外清澈。天色渐渐暗下来,遮住了一些视线内障碍物,使之显得更为澄澈”,我对自己说:遇到《在平原》,当浮一大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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