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晋·西深精舍书话 | 先父绍良先生旧藏的《明刊武当足本类编全相启圣实录》

 藏

 周启晋 

安徽至德周氏后人（周馥玄孙，周学熙曾孙，周叔迦孙，周绍良子），1945年生于上海。现为东至周氏文化研究会会长，亦为著名收藏家，以宝卷、古墨、饾版拱花、近代影宋刻本、路边文学等专题收藏闻名于世。

须臾和永恒

《明刊武当足本类编全相启圣实录》书后

文|周启晋

光阴荏苒，不觉之间，20余年过去，曾为先父绍良先生旧藏的《明刊武当足本类编全相启圣实录》（以下简称《启圣实录》）一书出现于拍场。书友问及，我的答复是无意购回。既然逝水已经流过，就让它静静地远去吧，也许会是一个新的藏书故事的开始。

壹

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时，我家还住在东四五条流水东巷，那座春末枣花飘香的小院子，留下了多少儿时有趣的幼稚的故事。

“文革”到来后，母亲亲手打碎了客厅中陈设的慈禧御赐先高祖玉山公的玉如意和许多官窑瓷器，墙壁上悬挂的扬州八怪作品和父亲平生所蓄数千锭名人墨及御墨则全部捐献故宫博物院，小院中的房屋也被强占……

终于等到1976年，动乱过后，父亲的藏书总算保存下来。家里堆满了书，小小的两间房子里塞满了30多个旧书箱。父亲在他的卧榻旁用木板搭了个架子，书堆得高高的，放着他最心爱的一些故籍。文人爱书，起卧与共，也算是乱世中另类的居家景致吧。

在那一堆书中，这本《启圣实录》给我的印象很深。明代白棉纸，蝴蝶装，开本很大，上图下文，十分精美。放在一起的还有《四松堂集》，这本书极为稀见，记述了许多与《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交往的诗文（上海古籍出版社即借这一存本影印出版）。抄本则有清初名家精抄《唐摭言》、末代衍圣公孔德成亲笔题诗、孔府旧藏孤本曲本、如意册，还有明代大统历书50余册、《红楼梦》程甲本等。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出于对父亲藏书的好奇心，每次回家，我总是喜欢在他的床头翻看他的宝贝，即便是中年泛舟商海时，此习惯依然故我。

贰

时光流逝，此后北京的变化如沧海桑田，父母的居所迁往海淀塔院晴冬园，再迁通州双旭花园。在搬迁的过程中，父亲的藏书一度曾全部存放我处。一次他同我谈及他的藏书，因为考虑到家中姐妹可能会有想法以及至德周氏自强不息的传统，所以我明言拒绝承继其藏书，并建议老父卖掉。于是拍卖公司蜂拥而至，这本《启圣实录》就是书友孟宪钧代表瀚海拍卖公司来家中征集的，大约是1996年，卖了二三十万元。在当时，宋版零册佛经不过一两万元，所以这一书价于当时是很惊人的。其他的珍本也各有归处，如《四松堂集》《唐摭言》为黄永年伯讨去，明《大统历》捐赠国家图书馆，包括程甲本在内的90多种《红楼梦》不同版本全部风流云散。2001年，先父第一次病危之际，强命我收下所余的部分藏书。由此，老父终于将我引入了至德周氏传统的藏书园地。

其实，与先伯祖自庄严堪叔弢公、几礼居主人明泰先生及先父绍良先生相比，自惭形秽的我实在不敢妄言“藏书”二字，至多是在藏书园地中穿花拂柳、游览一番而已。余友辛德勇兄曾赠书，名曰《读书与藏书之间》。此言非常精准，又道尽个中三味。书是知识的载体，读书、爱书以至于藏书，都是由求知开始。若从这一角度去观察，即便是能步入读书与藏书之间者，亦绝不容易。古今中外，多少书籍，书寿百年也好，书寿千年也罢，但总有尽头，所以书本身是须臾；而文化、艺术、知识如大江东去，取之不尽，读之无尽，可谓永恒。至于藏书家的收藏，更是须臾间简短的几十年光阴，为白驹过隙，最终带不走一片纸。而继往求知者，若大海波涛，后继无穷。其中最令人赞美者，既非宋元珍椠，也不是价值几何，藏书的味道在于对至纯、至美、至雅的追求而无尽意，这才是真正的永恒。

当代美学家范景中兄所著《藏书铭印记》中记载，杭州藏书家许增手稿本《榆园杂俎》书后，有其朱文三行长方形诗铭印：“得之不易失之易，物无尽藏即此意。但求得者是吾辈，即非我有亦可喜。”真是知书又潇洒的前辈。

叁

短短的几十年过去，我已是白发盈颠的古稀之年。可谓出生于收藏世家的我，有时也会读到记载家中先辈收藏故事的新出版物，也会引起对往事的许多回忆。记得同书友聚会时，曾有人问起，网上传言，先祖父叔迦先生收藏有不少唐宋元明佛画，他又同黄宾虹共同创立了佛通研究会，故其收藏有巨量黄氏作品。对此，我坦言不知下落。其实我以为，有无下落结果都是一样的。例如曾为先伯祖叔弢公收藏、现存天津博物馆的六朝及唐人敦煌写经200多卷，天博镇馆之宝——存世唯一的一幅石涛细笔《巢湖图》，天津图书馆最精的数百种活字本，都是“文革”后捐赠的。先祖父叔迦先生勤学斋藏书十万卷，也是抄家退还后捐赠中国佛教图书文物馆的。其之所以然者，是先辈们对几千年中华传统文化的无限热爱与崇敬。故而收藏并非只是占有而已，还需深入理解研究其精髓，不断探索、追求和奉献。

虽然在先辈们生前未及亲耳聆听，但窃以为这便是先辈们对中华文化的识知，其表现形式便是无私地奉献。

专注藏书文化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