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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又春《庄子·应帝王篇》解说

 龙潭今语 2019-07-28

七、应  

    这是《庄子·内篇》的最后一篇。关于“应帝王”这个篇名,《方注》说:“此篇是针对帝王而言,因此谓之《应帝王》。”《正宗》说:“应,回答 。应帝王就是应对帝王治国的需要做出的回答。”但《奥义》说:“《应帝王》是庄学'至人’论。前六篇的庄学义理,终极目标无不指向庄学实践的至高理想'至人’。”《今注》只是说:本篇的“主旨在于说明为政当无治”。——我以为,知道有这些“观点”、“说法”就行了,重要的是弄清每章的真意。 

7·1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解说】

1、头两句是概括《齐物论》第六章所记:啮缺连续向王倪提了四个问题:“子知物之所同是乎?”、“子知子所不知邪?”、“然则物无知邪?”、“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对前三问都回答说“吾恶乎知之”,对最后一问,实际上也是回答说不知。这里的新意仅仅是:接下就说啮缺因此欢喜雀跃(当是因为他自以为因此懂得王倪那作答所暗示的大道理了),就去把这情况告诉蒲衣子(传说是尧时贤人),于是引出蒲衣子的一番教训。——第二句中“不知”的主语是王倪;第三句中的“因”字相当于“因而”;第四句中的“行”字是副词,相当于“就”,“以”字是介词,后面省去了“之”字(指代王倪答以“四不知”的事)。

2、蒲衣子说的话,必须注意:

头一句:“而”字相当于“你”;“乃”字相当于“才”,本应放在“今”字后面的;“之”字是指代意之所属,我以为是指齧缺告知的情况所意味的“王倪的懵懂无知”。——第二句说的“有虞氏”和“泰氏”,据说就是虞舜和伏羲氏;“不及”是比不上的意思。

②第三句中的“犹”字是副词,表示程度还不够,相当于“仍然”、“还只是”;“藏仁”是怀着仁义之心的意思(“藏”是怀藏义);“以要人”等于说“以求获得民众拥戴”:“以”字是介出目的;“要”是借作“邀”,求得义(“邀功”这说法中的“邀”)。——后两句是对第三句作说明:“亦”字是确实的意思,还带“倒是”的意味,“得人”是指“得人心”,故前句是指出倒是实现了“要人”的目的;后句是说:但(他那样“藏仁以要人”)并未超出利用人的物欲来讨好人的方式(“而”是表示转折,“未始”等于“并未”,“出于”相当于“超出”,“非人”是指谓人的并非出于自然本性的追求,也即人行事的功利动机、目的)。

③讲泰式的几句中,“徐徐”是安闲、舒缓的样子;“于于”是借作“迂迂”,指迂缓懒散的状态;接下两句的意思是:任凭别人把自己看作马,或者看作牛(两个“一”字都相当于“一任”)。——末三句中,“知”和“德”对言,是分别指谓“所言”(对人说的话)和“所思”(心里的想法),即这“知”字是告知义,“德”是“同心同德”这说法中的“德”,指“心意”;“情”、“信”、“真”是同义词,都是真诚的意思;“入于”是同上文的“出于”对言的。

3、这一章,这个寓言,自然重在蒲衣子说的“有虞氏不及泰式”,即这个论断宣示思想:只追求自然本性无损,根本不考虑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这种人生境界,是追求世俗功利的人所不可企及的,不管后者自许的行为动机有多么高尚。——但我有个问题尚未想通:这也就是本章的主旨,本寓言的寓意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开头,即用“这样的方式”领出蒲衣子的“这番话”来?又,作者特意用“有虞氏不及泰式”这个关系判断,来指明上述两种人生境界的高低差别,是否在作暗示:泰式那样的主政者才是最好的、理想的帝王?如果这回答也是肯定的,本章就同篇名“应帝王”挂上钩了。 

辩析

1、头四句,《今注》的译文是:“齧缺问王倪,问了四次而四次都回说不知道。齧缺喜欢得跳跃起来,走去告诉蒲衣子。”读了我的解说,你该看出这译文至少有四个错处吧?——《方注》的稍有不同,但只少了一个错处。是的,这些错误是“微不足道”的。

2、蒲衣子说的头一句“而乃今知之乎”,《今注》和《方注》都翻译为一般疑问句:“你现在知道了吗?”——我以为,这里特地用了个带有“竟然”意味的“乃”字,应蕴含一个暗示,或者说“设定”,那就是:后文讲的内容,对于现在的啮缺来说倒是不言自明的了,但这些道理是他以前也本该明白的,他却不明白。因此,我以为此句是个反问句。

3、“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句,《今注》翻译为:“有虞氏还标榜仁义以要结人心”,《方注》翻译为:“有虞氏尚且怀有仁爱来要结人心”。我以为,译文中的“标榜”和“尚且”用得不恰当,说明两位译者没有吃透原文。——即使并不高尚的目的,也多半要求行为主体用忠诚的态度对待他采用的手段啊!“土匪头子”往往是很讲信用的,“奸商”获得大成功和得以善终的,比例地说是很少的。

4、蒲衣子说的两个“非人”,有人说是指“天”,《今注》认为是指“外物”,《方注》注释为“欺伪之人”。——我的理解是否有误,请读者深思之。 

【译文】

齧缺向王倪提问,连提了四个问题,王倪都回答说他不知道。齧缺因此欢喜雀跃,就把这情况告诉蒲衣子。

蒲衣子对王倪说:“你竟然今天才知道齧缺是什么人吗?现在你该明白了,为什么有虞氏比不上泰氏。有虞氏,他还只是对人怀着仁义之心,以求获得人们的拥戴;他倒是确实得到了人心,但他行事并未超出利用人的功利之心的范畴。至于泰氏,则睡觉时睡得安安稳稳,清醒时自自在在,一任别人把他看作马,或者把他看作牛;他告诉别人什么,一定确实可信;他说他心里是怎样想的,一定诚恳无欺,但他行事不是利用人们的功利之心。”

 7·2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如?” 

【解说】

   肩吾、狂接舆(《论语》中说“楚狂接舆”,这里是略去了或脱漏了“楚”字)这两个人名都已见过;“日中始”是虚拟人物,在这里是道家心中的“反面人物”,所以《奥义》认为是影射孟子:因为他向肩吾表达的那个观点确实是孟子的思想。

1、 要读懂前几句只需知道:“语汝”的“语”是告诉义;“君人者”即“作君主的人 ”(“君”字用作动词了),该句中的“以”字是连词,表示假设关系,相当于“如果”,“出”是由制作义引申而来的制订的意思,其宾语是“经式义度”(经、式、义、度四者都属法度)。“孰敢不听而化诸”句是个双重否定句,等于说“谁都会听而化诸”:这里,“不”字是对“听而化”作否定;“听”是服从义,“化”是随顺、仿效义,“诸”相当于“之”,复指前句中的“经式义度”。——《吕氏春秋·大乐》:“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其中的“化”字就是随顺、效法的意思。

2、 狂人接舆严厉地批评了日中始的说法,对他说的几句话要注意:

第一句头上的“是”字是指代肩吾说的意思,第二句头上的“其”字,是这个“是”字的复指词;“欺德”可译作“骗人的话”。——第三句和第四句之间的“而”字是连词,相当于“和”。

“治外乎”句中的“外”字,是与“内(心)”相对待的,故是指的人的外在行为表现:此句是针对“经式义度”只能规范人的外在行为,管不到人的内心想法而发,同时暗含圣君明主之治乃是“服人之心”的意思。——因此,此句是个反问句,做翻译时应采用“难道是……吗”的句式。

下一句是接着“圣人之治”说下来的;“正而后行”与“确乎能其事者”是并列关系:“正”字后省略了“”字,“行”字后省略了“令”字;“确乎”是确定义,“能其事者”是指“有能力处理政事的人”。——“能”有“实行”义,《周礼·天官·小宰》:“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郑玄注:“能,政令行也。”

“矰弋”是捕鸟的器具(“矰”是捕鸟之网,“弋”是带有丝绳的箭);“深穴”是“深深地挖洞穴”的意思(“穴”字用作动词了,挖洞的意思);“神丘”即神坛(“丘”和“坛”都可指小土山);“熏凿之患”的“熏”,是指被人用烟熏;“凿”,是指洞穴被挖。——末句中说的“二虫”是指上面提及的鸟和鼷鼠,前面的“曾”字是副词,表示出乎意外,相当于“竟”;“无如”是比不上的意思(“如”是比得上的意思)。

3、这一章的主旨无疑是宣讲圣君明主实施的应是“无为之治”,并且把“无为之治”的要义交代清楚了,那就是:治国不在凭靠法度去规范人民的行为,而在取得人民的真心拥戴,因此,方法只能是人君的榜样作用和实施的政策不违人的自然本性。——这也是《老子》中反复申说的思想。    

辨析

1、 肩吾说的头句话中的“以己出”的“以”字,《今注》和《方注》都未作注,只是分别译作“凭己意制定”、“凭自己的意志制定”。——接下的“人孰敢不听而化诸”句,《今注》有注曰:“诸:同乎,句末助词(日本金谷治说)。”翻译为:“人民谁敢不听从而被感化呢?”《方注》也有注曰:“诸:语助词。”译文则同于《今注》的,只是“感化”改作“归化”了。

2、接舆说的“是欺德也”句,《今注》作注曰:“欺德:欺诳之德(成《疏》)。指虚伪不实的言行。”翻译为:“这完全是欺骗人的。”《方注》则注释和翻译都是“欺诳不实之德。”《正宗》把“欺德”理解为动宾结构,翻译为“这是糟蹋道德。”《奥义》的说法是:“'欺德’即欺骗民众的伪德,反扣上文'其德甚真 ’。”——我认为,从后文只是指出若真按日中始的说法治理天下必然是导致失败看,接舆这样批评日中始的观点,其着眼点全在日中始那说法的“失真“和“无效”,而不在他怀有骗人的缺德动机;而且,如果涉及动机,他欺骗的对象也只是“君人者”,而不是“民众” ;因此,这个“德”字不会是指“道德”,而是用的“德”字的初义,即和上章中“其德甚真”的“德”字同义,也是指“想法、心思”,这里自是指的观点、主张。所以我只赞同《今注》的翻译。

3、“治外乎”句,《今注》注曰:“治外:'外’,指上面所说的'经式义度’。'治外’,指用经式义度绳之于外。”其译文是:“圣人治理天下,是用法度绳之于外吗?”这注释和翻译说明,译者未能真正理解这个“外”字,所以表达得很不明确,还有逻辑矛盾,译文不能让人读懂。——《方注》的注释和翻译意思全同。

4、“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两句,我未见有注译得令人满意的。对古代圣人之治,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只做两件事,即用自己的榜样教化人和选用贤人处理政事,此外什么也不管了。我是根据这说法作以上解说的,但我心里并不踏实。——这两句,《方注》的译文是:“他顺从万物的自然真性而后治世,确实是遵循这样的自然之理罢了。”《今注》的是:“圣人是先正自己的性命而后感化他人,任人各尽所能就是了。”

5、最后一句头上的“而”字(《奥义》中作“尔”)究是何义?我的想法是:作者一定是在讲了鸟和鼷鼠“二虫”都能想出办法来躲过“害”、“患”以自保之后,就讥讽式地提问说;“而”(或尔)难道还不如那二虫吗?这理解明显符合说话的逻辑,问题是:这提问是针对谁而发,和“而”究竟是躲避什么祸害,以及那祸害是谁造成的?我对这三问的回答是:从上文说圣人之治不是“治外”可知,这一定是说:“被治外者”也会想出适当的办法来,以期逃避非圣君明主实施的“治外举措”给他们造成的祸患。所以我认定:这个“而”字确实同“尔”,但相当于“彼”(《诗·周颂·思文》:“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其中的“尔”字与“此”对言,显是借作“彼”),故而是指“治者”的对方(“彼”的常用义就是指谓前已论及的某人的“对方”),也就是民众。所以“且”字领出的末尾几句是说:“君人者”即使接受日中始的观点,采用“治外法”施治,也是决达不到目的的,因为民众会想出法子来逃避他那种治法。“欺德”的欺骗性也就在这里。又,就我所见,唯有《奥义》道出了这层意思,很可惜,作者没有把“尔”字的含义交代出来。《今注》把这个“而”字翻译为“人”,其实是不错的,只是不做说明就不能让人读懂;《方注》给末句作注曰:“而:汝,你。知:知道。”翻译为:“你竟不知道这两种小东西尚且能避害全身吗?”就该说是由于对“而”字作望文生义的理解而做出的严重的误解误译了。 

译文

接舆问肩吾:“日中始对你说了些什么?”

肩吾回答说:“他告诉我,当君主的人如果亲自制定政策法令,还有谁敢不听从并遵照执行呢?!”

狂人接舆说:“这完全是骗人的话,用这个观点治理天下,如同为了渡海竟去开河,让蚊子去背山一样,(必定达不到目的。)圣人治理国家,难道是管治民众的外在行为表现吗?他是先行端正自己的思想品德,然后才实施治理,而且那也不过是指派有能力施政的人罢了。况且鸟儿还会高飞以防落入猎人布下的鸟网或被弓箭射中,鼷鼠都会打洞做窝在社坛之下的深处以免被人薰挖而死,被“治外”的民众难道还比不上这两种小动物,(不会逃避并非圣君明主实施的治外举措带给他们的祸患吗?”

 7·3

天根逰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

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逰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解说】

天根是人名,从后文看,像是一位君主:他偶然碰到(“遭”是遭遇义,指偶遇)高人“无名人”(虚拟人名),竟然向他提问如何“为天下”(“为”以“天下”作宾语,自是治理义),当然是君主或想当君主的人了。从无名人最后给他的回答看,这推想也当不会有误。——足见此篇确是讲“治道”的政论文字。

1、 无名人的回答,要注意这几点:

开头的“去”字是表示“不屑”,可译作“一边去!”“鄙人”在这里是指庸俗鄙陋之人;下句中的“之”字是指示代词,相当于“这个”,“豫”是愉快义,“不豫”用作名词性词组了,指谓“令人不愉快的问题”。

“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句是说:我正准备按造物者的原则为人处世。注意:无名人这回答是针对天根说的“为天下”而发,故“为人”是与“为天下”对言的,应是“治自己”亦即“为己”的意思,从而等于说“为人处世”;这样,就可判定“与”字在这里乃是表示依凭的介词,“与造物者”等于说“按造物者的要求”了。

“厌”是独词句,等于说“完全做到了以后”;末句中的”字是“舁”字之误,“抬出”义;“以”字应在“何”字之后,错位了;“治天下”是指“治天下之事”;“感”字是借作“撼”;“为”是句末语气词,表示感叹。——“莽眇之鸟”,“无何有之乡”和“六极之外”、“圹垠之野”这些说法,可说是庄学的“专用术语”,不必解释了吧?

2、 最后一组问答,我只想说:“游心”这个说法,属于“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表达,我估计读者意会得到,就不解释了;“淡”和“漠”是将“淡漠”分开来说,又都用作名词,指谓一种境界;“顺物自然”是“顺应事物的自然本性而为”的缩略表达;“容私”相当于“夹着自己的主观欲念”:“容”是容纳、宽容义,“私”指个人意见,常指个人偏见。 

    辨析

1、 无名人第一次答话中说的“厌”字,《今注》《正宗》,《方注》,以及《奥义》和《感悟》,都理解为“讨厌”的“厌”,译作“厌烦了”。我敢说这必是误解,理由是:“与造物者为人”当是不会厌烦的,庄子更一定持这观点,所以这个“厌”字应是在它的本义上使用的,饱足的意思,此处是指“与造物者为人”的目标完全地达到了;从接下用“则”字领出的四句的意思看(这四句其实是交代“厌”的结果),也必须如此理解。——前二书将“与造物者为人”译作“和造物者(主)交游(来往)”,接着就说“厌烦了”,更是说不过去。又,“厌”字可读作“压”,“符合”的意思(《国语·周语下》:“克厌帝心。”“厌帝心”即“合帝心”。)用“厌”字的这个义项解读这个独字句,也通,并且与上解一致。

2、 无名人第二次做的回答中的前一“而”字,似乎也可以理解为表示推出关系的连词,即同于后一“而”字,也相当于“则”(《荀子·劝学》篇中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句,其中“而”字明显是这用法);这样,该句的意思就是:“汝(你)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了,心中就“无容私”了。于是,全句就既是申明说:只要你(作为君主)毫无私心,你的天下就会达到大治;同时还指明了达到没有私心的途径、方法。——这理解与我上面做的解释(将“而”字看作表示并列关系的连词),是一致的,但更好一些吧?在那里我不这样解释,是因为我不想标新立异得太多:《今注》给出的末句译文就是:“……顺着事物的自然本性而不用私意,天下就可以治理好了。”《方注》的几乎与此全同。 

译文

天根在殷山之南那地方游历,来到蓼水河边时,恰好碰到了无名人,就向无名人请教说:“请问该如何治理天下?”

无名人回答说:“一边去!你这个庸俗鄙陋之人,怎么问我这个令人不愉快的问题?我正准备按造物者的原则为人处世,完全做到了之后,就再乘着虚无缥缈之鸟,飞往天地之外,到一无所有之乡去游历一番,然后就在那广阔无垠的旷野里暂时歇息,你为什么又端出如何治理天下这种问题来搅乱我的心思呢?”

天根(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就又问。无名人终于回答说:“只要你甘于清静平淡,对一切都无动于衷,遇事总随顺着它的自然发展去加以处理,不掺杂你个人的任何主观成见,天下就会达到大治了。”

 7·4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嚮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係,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逰于无有者也。” 

【解说】

1、阳子居开头的问话中,“响疾强梁,物彻疏明”两句很难懂,至今都没有公允的解释。我的想法是:

“嚮”通“响”,指应答、回响;“疾”是“快速”义,故“嚮疾”当是“反应快”的意思,用于人,则是指头脑清楚,思维敏捷,具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后面的“强梁”,请让我留到后面解释。

“物”是“察、看”义(《周礼·地官·卝人》:“则物其地图而授之。”今天说的“物色”一词,其中“物”字也是“观察后加以选择”的意思);“彻”是“通、穿”的意思。故“物彻”是说观察力强,看问题深刻、透彻,有洞见。——“疏”在这里是通、遍义(《荀子·解蔽》:“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治乱而通其度。”杨倞注:“疏,通。”)所以“疏明”是对“物彻”作补充,说:对事情的全貌都心知肚明,亦即还能把握全局情况。

③于是知道了:剩下的“强梁”一词必定也是主谓结构,是对“响疾”作补充,说:而且语言表达也清楚明白:这“强”字是借作“将”,“将命”这说法中的“将”,表达义;“梁”字是借作“亮”,明白义。

2老聃头一次作答时说的几句话也很难懂,我的体认是:

①开头的“是”字是指阳子居描述的那个人,故头句的意思是:这种人比之于圣人,不过是有点……伎俩,能够做点……的事的人罢了。

②“胥”是捕捉盗贼的小官,“易”是主管卜筮的小官,“胥易”连用,就是泛指不起眼的小官;所以“胥易技系”等于说“小官员们具有的那些伎俩、本事”(“技”后加个“系”字,是标明“技”不止一种)。

③“劳形怵心”等于说“费力伤神”:“劳”和“怵”都用作及物动词,“形”指身体。——“且”字领出的两句中,“文”通“纹”,此指虎豹的毛色;“来”是招致义;“田”同“畋”,指田猎活动;“便”是敏捷义;“藉”是特指用绳索捕捉野兽。说这样两句,是指出“这种人”的特点兼优点本身就意味着大危险。

1、后一组问答好懂一些:

①头句的“蹴然”是不安貌(阳子居听了老聃的回答,为自己因为无知才提出上述问题感到不安)。——“敢问X”这种问句等于“请问X若何”:“敢”是谦辞,表示冒昧。

②老聃的回答,头两句意思有“对仗性”,其中的“而似不自己”是说:但他似乎认为那些功劳同自己不相干(这里,“自己”动词化了,“属于自己”的意思);“化贷万物”是教化民众并且施与他们恩惠的意思(“化”是“教化”义,“贷”是“给予”义,“万物”指“万民”);“而民弗恃”是说:但民众并不感到他们获得那些福祉有赖于他(“恃”是依赖义)。——接下四句是解释上两句所述情况的原因,前两句同后两句也是对仗着说的:其中的“有”字是说取得了大成绩,“立”是说建立了大功劳(“有”是获得义,“立”是建立义,二者的宾语都略而不说)  ; “莫举名”是说不提他的名字(“莫”相当于“不”,“举”是竖起义);“使物自喜”是(好让)民众为自己的成就而喜悦的意思;“不测”是与“不举名”对应着说的,故是不去设想他因此可以得到什么好处的意思(“测”是推究义;因“不测”只有二字,就前面加个“乎”字),所以下接“而逰于无有者也”句(“无有者”即“无何有之乡”)。

2、顺便指出:这段话自然地让人想到《老子》第十七章对于最好的君主的描述:“太上,下知有之”,就是说,在君民关系最好的时代,老百姓仅仅知道有君主存在而已,对他没有其他感觉,既不感到受他的的压迫而讨厌他,也不觉得得到了他的好处而感激他、依赖他;在君主一方,则是“成功事遂,而百姓皆谓'我自然’”,就是说,他虽然客观上给民众做了大好事,却让民众觉得“我们本来就如此的。”——老聃的上述回答简直就是这些意思的改写。 

     【辩析】

1、阳子居开头的问话,《今注》的译文是:“假如有这样一个人,敏捷果敢,透彻明达,学道精勤不倦。这样可以和明王相比吗?”——《方注》的是:“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他思维敏捷,身体强悍,观察事物洞彻明白、疏通明达,学道精勤,从不懈怠。像这样的人,可以与圣明之王相比吗?”

2、老聃第二次作答时说的末四句,《今注》的译文竟是这样子:“他虽有功德却不能用名称说出来,他使万物各得其所;而自己立于不可测试的地位,而行所无事。”《方注》的是:“有功德却无意于显露自己的名声,使万物欣然自得其所固有;立身于不可测识之地,遨游于至虚的境界。”傅佩荣的是:“拥有一切但不能描述,使万物可以自得而喜;立足于神妙不测的地位,遨游于虚空无有之境。”——三个译文都不像是介绍“明王之治”,纯粹是讲明王的人格、境界了。 

译文

阳子居去见老聃,问道:“假如有一个人,思维十分敏捷,语言表达也清楚明白,而且对事物有很强的观察力,还学道精勤不倦:这个人要是做了君主,是否就可以堪比圣明君主了?”

老聃说:“这种人,和圣人相比,只能说是有点担任小官吏的技能,是惯于费力劳神的人;况且虎豹身上的花纹会招引猎人来捕杀它,猿猴正因为它动作敏捷才招人用绳索来套捕它。像这样的人,哪能成为明王呢?”

阳子居很是惭愧,就又问:“那么请问,明王之治是怎样的?”

老聃说:“明王治国,是功盖天下了,他也觉得那功劳像是与自己无关;他教化民众并带给民众实惠,但民众却并不因之对他有依赖感;(因为)他做出了成绩也不提他的名字,好让民众为自己取得了成就而感到快乐;他建立了功业也不设想他会因以得到什么好处,而是遨游于'无何有之乡’。”

 7·5-1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解说】

本章比较长,我分三大段解说,这是第一大段。——列子就是列御寇,壶子是列子的老师。当时确有两人是这名字,但这里是“借用”一下名字而已。

1、 头一自然段有四处需要解释:

“神巫”是对某个巫者,即相面算命先生的夸张的褒称,说他看相、算命十分灵验,像个神仙。

“期以岁月旬日”,是说他预测的死生时间一点不差,精确到年、月、旬、日(这“期”字是预言义,“以”字相当于“到”)。

“心醉”在这里是说相信到了着迷的程度(喝醉了的人多很固执,不自知、不承认错误)。

列子说的末句话中的两个“至”字,都是指“极点”、“最高水平”,但后一个动词化了(“焉”字相当于“之”,作“至”的宾语)。又,此句的后半句头上的“则”字是表示后面说的情况在被发现之前早已存在,所以后半句可翻译为: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您)更高水平的。——“列子见之”的“见”字,和前面“郑人见之”的“见”字,理当不同义:前者显是碰见义,后者应是“知道、了解、相信”的意思(“见”字确有此用法《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后一“见”字就是这用法。)

2、 第二段,即壶子说的话,必须注意:

头句中的“与”字是给予义,此处作“教,传授”讲;两个“既”字是借作作“及”,“至”义;“其文”、“其实”的“其”字是指代“道”。——“文”和“实”对言,是分别指谓属于“道”的表层的东西,和“道”的实在内容;所以接下是质问说:(能够说)你已经得道了吗?

此段中第一、第三、第四个“而”字都相当于“你”,第二个相当于“却”;“固”字相当于“已经”。

“众雌而无雄”句的前头,和下句的“奚”字后面,都省略了一个“有”字:“众”是“多”义:这两句是比喻地说明,只有“文”与“实”相结合了才是完全意义上的“得道”。——这是为说下句的意思做铺垫。

下句中的“道”字是指列子学到的那一点“只有文,未及实”的“道”,前头的“以”字相当于“凭着”;“世”指世人;“亢”通“抗”;“必信”的“信”是“伸”的借字,故“必信”等于说:一定把你的一切都写在了脸上:这“必”字是表示推测。

“必信”后用“夫”字领出的一句,头上的“夫”字是语助词,起提示作用,但“夫”字又是近指代词,所以这“夫故”可译作“就因为这缘故”;“使”的主语(施事)还是“而(你)”,充当其宾语的“人”字是指“世人”;“得而”相当于“得以”,含“成功地做到了”的意味;“相”字是“相面”的“相”,但此处的“相汝”带有“看透了你”的意味。——末尾说的“尝试与来”,是“不妨试着请他与你一起来(我这里)”的缩略表达,“以予视之”字面义是“把我出示给他看”,其实是说:让他给我相个面算个命。

3、 “明日”开头的小段中:头句中的“之”字是指代季咸。第二句头上的“出”字,是说季咸“从给壶子相面的房间里出来后”;“谓”是用作介词,相当于“对”。“嘻”是叹词,表示叹息兼遗憾。“弗”是表示否定的副词;“不以旬数”的“以”字相当于“及”,到义。“湿灰”必是算命的术语,大概是指人的临死时的状貌,所以我怀疑是“死灰”之误。——末一段中的难字多是在不必掌握的偏义上使用的,参看一下译文知其大意就行了,我就都不解释了,只指出:“乡”字同“向”,相当于“刚才”,“殆”是副词,表示推测,相当于“大概”、“可能”。 

辨析

1、 “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句中的“见之”,和“列子见之”句中的“见之”,《今注》、《方注》不作区别:前者都译作“见了他”,后者只是分别译作“见到他”、“见了(他)”。——对这样一个会看相的人,郑人为什么见了就跑(“走”在当时是逃跑的意思)?原文未作交代,《今注》在注中解释说:“因为郑国人怕预闻到有凶祸的事,所以都弃而走避。”《正宗》的解释也是“怕他说出自己的死期”,所以分别把“弃而走”翻译为“都惊慌地逃开”,“都吓得跑开了”(《方注》未作注释,只是翻译为“都逃之夭夭”)。但这既无原文依据,也不合事理:你不要他看相就是了,何必逃跑?何况他也可能告诉你好消息的,怎么先就“惊慌”了、“吓”着了?因此,《奥义》不这样解释,而是说:郑人“并非害怕季咸预测死期之'知’,而是恐惧俗王生杀予夺之'治’。”这是把季咸看作俗王的象征,从而所谓“期以岁月旬日若神”,乃是喻指世俗专制君主要你哪天死,你就得那天死。我以为这个解释可能符合原文作者的原意,由于这意思不便说得太明白,庄子也就情愿让文章显得含混了。

2、 壶子说的开头两句,《今注》在注中说:“犹言吾为汝讲究道之名相,尚未讲究道之究竟(陈天启说)。'既’,尽(李颐《注》)。'文’,外表。”故其译文是:“我教给你的只是名相,真实的道理并没有传授给你。”《方注》注得简单:“既:尽。'文’:外表。”译文大意同于《今注》。——我觉得,这样理解“既”字,这两句的正确翻译就应该是:“我只是把道的名相全部教给你了,道的实质则尚未教完全”;可这意思明显不是壶子想要说的,而且“名相”其实也是“学不尽”的。因此,我认为这个“既”字是借作“及”。

3、 最后一段,即壶子第二次对列子说的那几句话,《今注》翻译为:“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心境寂静,不动又不止,他看到我闭塞生机。再请他来看看。”《方注》翻译为:“刚才我把寂静的心境显示给他看,茫然无知,不动不止,这大概是他看见我闭塞了生机了。试着再随同他来看看。”——两个译文意思很接近,但都不能让人读懂。这里,我不认为是翻译得不好,而是因为原文确实不好懂。 

译文

郑国有个传说为神人似的巫师,名叫季咸,能够凭面相推知人的死生存亡、寿夭祸福,他预测的祸福到来的年月旬日,一点不差,如神仙一样地准确无误。因此,郑国人见了他就跑开。列子听说后相信到着了迷的程度,回来对老师壶子说:“当初我以为先生您的道是登峰造极的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您更高明的人。”

壶子说:“迄今我教给你的还只是道的皮相,没有进入到道的实在内容。你难道已经真地得道了吗?即使有一群母鸡了,若没有公鸡,你怎么会有能孵出小鸡来的鸡蛋呢?你凭着你学到的关于道的一点皮相之知就去与世人打交道,一定是什么都表露在你的面相上了,这就会使得别人能够把你的什么都'相’出来。你不妨带那位相面先生到我这里来,让他给我看个相算个命。”

第二天,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子了。他在里间房给壶子看完了相,出来后对列子说:“唉!你的先生快要死了,活不多久了!过不了十天!因为我从他面色上见到'怪’了,见到'湿灰’了。”

列子听了,就跑到里面房去,哭得泪水沾襟,把神巫季咸说的话告诉壶子。壶子却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我的'地文’,就是说,我故意显得茫茫乎,既不动又不止,所以他大概以为见到我的'杜德机’了。你试着让他再跟你来一次。” 

 7·5-2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解说

  这一大段是讲季咸第二次和第三次给壶子相面算命的情况。

1、 介绍第二次情况的文字好懂:

季咸说的头句话,因为是感叹句,所以主谓语颠倒了:“幸矣”是谓语。——“瘳”是指疾病痊愈了:“全然瘳矣”即病完全好了。

“有生”是“获得生机”的意思:“有”是“获得”义,“生”指“生机”。——他说的“杜权”,以及壶子说的“天壤”、“名实不入”、“善者机”,同壶子上一次说的“地文”、“杜德机”一样,是谁都不懂的“巫术专门术语”,所以注家们也不作注释,我更以为没有必要弄懂,自己在心里琢磨、猜度一下,也就够了。因为懂不懂都不影响对整个寓言寓意的把握。

例如对“名实不入”,我猜是说:心中既无任何“实”,又无任何“名”,亦即什么也不想:“实”在古代主要用于指财富,相当于“利”,“名实”作为合词,可能是泛指一切不合于“道”的念头;这时心中是一片虚静,道家认为正是“生机盎然”的表现,所以后句接着说“机发于踵”(“踵”是脚后跟)。

2、介绍巫咸第三次见壶子情况的文字,比较难懂;好在不懂也不要紧。——这里我也只有些猜想:“不齐”是说精神恍惚;“试齐”的“试”字可以用作副词,相当于“姑且”,这里更像是“待到”的意思;“且”字无疑是“将”义;壶子说的三个“之审为渊”,还说“渊有九名”,则是用以说明,他这次显示的“太冲莫胜”之相和“衡气机”,是深不可测的,而且这个深度还可以继续增大以至无穷,所以季咸看不懂了(“鲵”指大鲸;“桓”可能是“盘桓”、“回旋”的意思;“审”本有“详察”义,指盯着一个地方反复地看,加三点水则为“渖”,就是在水中某处回旋形成漩涡的意思了,所以此“审”字可能是借作“渖”,指深水处。于是,“鲵桓之审为渊”可能是说:大鲸盘桓回旋会形成深渊(《列子》书中,此句作“鲵旋之潘为渊”,可证“桓”字确为“回旋”义)。接下两句自是说,静止的深水是渊,流动的深水也是渊。再下面的两句,“九名”的“名”是“类别”义,“此处三焉”是说他这次给季咸显示的仅仅是第三等深度的,而季咸就看不透了。 

辨析

1、 季咸第二次见壶子后对列子说的话,《今注》的译文是:“你的先生幸亏遇上了我!有救了,全然有生气了!我大概看到他闭塞的生机开始活动了。”《方注》的,意思全同,行文则多有区别。

2、 最后一段,即壶子陈述他“第三次表现”的话,《方注》翻译为:“刚才我把没有偏胜的冲模之气显示给他看,这大概是他看见我心气平稳的机兆了。鲸鲵盘旋的深水成为渊,不流动的深水成为渊,流动的深水成为渊。渊有九种,我给他看的只有三种。试着再随同他来看看。”——《今注》的译文,只有头两句有较大差别:“我刚才显示给他看的是没有朕兆可见的太虚境界,他看到我气度持平的机兆。” 

译文

第二天,季咸又与列子一起来见壶子,他这次相面完了出来后对列子说的是:“真幸运呀,你的先生遇到了我!他的病好了,而且完全恢复了生机;我见到他的“杜权”了啊!”

列子进到壶子房中,又把季咸说的话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向他显示的是'天壤’:我显得'名实’不入于心,而生机由脚跟一直往上升。因此,他大概是看到我的'善者机’了。你试着让他再跟你来一次。”

第二天,季咸又与列子一起来见壶子,相面完了后出来对列子说:“您的先生'不齐’,今天我没法给他看相。等到齐了后我再看吧。”

列子进到壶子房中,又把巫咸说的话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向他显示的是'太冲莫胜’,因此,他大概是看到我的'衡气机’了。鲸鱼只要盘旋就会形成深渊,在静水中盘旋会形成深渊,在流水中盘旋也会形成深渊。渊有九种,我只给他显示了三种。你试着让他再跟你来一次。”

 7·5-3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

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解说】

这一段是记叙壶子同季咸最后一次斗法:结果是季咸彻底失败,逃之夭夭;因此,壶子之道恢复了在列子心中的“至矣”地位,列子从此真正归依正道了。

1、 末一自然段之前的文字,请注意:

“自失”是说没了主意,“已灭矣,已失矣”两句,是说季咸已经逃得很远,追不上了(“灭”和“失”乃是说季咸的身影在视线内“灭”了,“消失”了)。“未始出吾宗”是说:还尚未向他出示我的真本事(“宗”是喻指事物最主要的部分)。——“吾与之虚而委蛇”句中的“与”字是介词,相当于“对”,“而”字相当于“与”(今天只说“虚与委蛇”了,假意地随顺对方以应付他敷衍他的意思)。

壶子说的最后四句话,每一句的主语都未予说出,只能根据事理确定;其中的“其”字相当于“我”;两个“因以”句是呼应“虚而委蛇”句,把“委蛇”具体化一下“因”是“依照”义;“以”相当于“其”)。——“为弟靡”的“弟”字是借作“稊”,故“弟靡”和“波流”都是指变化快以致捉摸不定的状貌(“靡”是顺服义)。这四句,请参看译文体认句义

“弟靡”,在《列子》中作“茅靡”,“茅靡”明显是“像茅草似地顺风倒下”的意思,也与“波流”的意思相近。——两个“因以”句,我以为本在“不知其谁何”句之前,后来被误抄或被浅人有意移到该句之后了。为什么?你推究一下这几句的主语究竟是谁,就会想出我所持的理由了。

2、 末一段要注意的是:“爨”是指做饭;“食豕如食人”是说喂猪也像喂人吃饭(一样认真、负责):这个“食”字是使动用法,故相当于“喂”;“于事无所亲”是说做事待人不分亲疏远近,亦即对谁都一视同仁;“雕琢复朴”是说去除虚华而复归于真朴:“雕琢”在这里是与“复朴”对言,故也是动宾结构;“一以是终”是说这样坚持到他生命的终结。——还有两句,让我放到“辨析”中去讲吧。

3、 作为《应帝王》篇的一章,此章给予侯王君主的究竟是什么教诲?《感悟》说:“庄子通过列子的转变,给帝王的指引是,只要体'道’,就能改变视野和境界,就能'道通为一’,摆脱世俗之见,从而成为'明王’。”——我看也就是如此,但请注意:这样说并没有将“进入道通为一的境界”和“摆脱世俗之见”预设为帝王们原本有的希求。 

辨析

1、开头说的“立未定”,《今注》译作“还没有站定”,《正宗》翻译为“还未站稳脚跟”,《方注》翻译为:“季咸还没有站稳,便惊惶失措而逃走。”就我所见,注家们都是这样理解的。可这太不合事理了:下文明明说壶子向季咸显示了“未始出吾宗”,还同他“虚而委蛇”了一番,季咸怎么可能在这之前就“站不稳脚跟”了呢?而且,他既然来了,又还未进行相面算命就“自失而走”,总有个原因的,这原因是什么呢?按这个理解是无法解释的。——据此我认定:这个“立”字不会是“站立”义,而是“建立、设立”的“立”,“未”字则相当于“不”,故“立未定”乃是说:这一次,季咸看到壶子的面相情况后,他简直莫名其妙,不能给出也即“立”不出一个“说法”来。

2、最后一段中的“块然独以其形立”句,《今注》有注曰:“'块然’,如土块,形容去琢复朴之状”,翻译为:“不知不识的样子” 。《方注》也有注曰:“块然:无情无知的样子。”翻译为:“像槁木死灰一样无知无情”。——原文明显是作正面肯定、表扬的一句话,译文却用含贬义的词语来转述,这给我以“不对头”之感。我想,译者如此翻译,大概是为了忠实于原文中的“块”字。我于是查《汉语大字典》,结果发现:“块”字条下除列有“土块”这个义项外,另有一个是:“安然无动于衷貌”,举的例证为:《穀梁传·僖公五年》:“王世子,子也。块然受诸侯之尊己,而立乎其位,是不子也。”还有一个是:“孤独貌”,例句为《楚辞·九辩》中的一句:“块独守此无泽兮,仰浮云而永叹。”我据此认定,这“块然”是“岿然独立”貌。按这理解,褒扬的意思就表达出来了,而且,“岿然”还给人“安然无动于衷”和“孤独”的联想,这就更切文义了。

3、“纷而封哉”句,《今注》注释为“意指在纷纭的世事中持守真朴。'封’,守(成《疏》)。”并完全按此解作翻译。《正宗》的理解似乎不同,又好像一样,做的注释是:“纷而封哉:在纷乱的尘世中把自己的纯真封闭起来。”译文则是把“自己的纯真”改为“真我”。《方注》也认为“封”是守义,其译文是:“在纷繁的世事中能封闭心窍而不被干扰”。——我觉得《今注》的理解不错,但所做的解释没同原文字面挂钩。我的想法是:“纷而封哉”其实是个复句,即应读作“纷,而封哉”;单个“纷”字表达的让步从句的句义是:尽管世俗世界中存在着由人的物欲引发的种种纷争(考虑到庄子的基本主张是“莫若以明”,即停息是非之辩,所以这个“纷争”可能重在是非之争,以至就是指是非之争);主句“而封哉”是说:但能够同世俗划清界限,坚守自己的原则,决不同流合污。因此,这个“封”字不是“封闭”义,而是“守界”的意思,即是成语“故步自封”的“封”。按这理解,就不会误以为列子是回家当隐士了。庄子,前期道家,是并没有离世出家过隐居生活的主张的,他们认为,完全可以“身居闹市而一尘不染”,这才是他们的主张和追求,列子就是回家去实践这个主张,追求实现这个理想的。 

译文

第二天,季咸又与列子一起来见壶子。他观察壶子面相后却提不出一个说法,因此惊慌失措了,只好赶快逃跑。壶子说:“追他回来呀!”列子去追了,但未追上。他回来后对壶子说:“他跑远了,看不见了,我追不到了。”

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还不是我的真本事,我还只是有意地顺着他,变换我的表现应付他,一下像稊米一样飞扬,一下像水波一样流动,以致他简直认不出我是谁,于是只好逃跑了。”

从那以后,列子就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学到道,于是返回家中,为妻子做饭,喂猪也像喂人吃饭一样细心认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过着去虚华的返朴归真的生活,并且超然独立,不理睬世俗的种种是非之争,坚守自己的原则,决不同流合污。这样一直坚持到他生命的终结。

 7·6-1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解说】

这是本篇最后一章的前一部分,是作者自己出面对帝王作教诲了(称为“卮言”)。

1、 开头四个祈使句是向帝王做告诫:“无为”是“不要去做”也即“不要谋求”的意思:“为”是“谋求”义(“为名为利”的“为”);“名尸”、“谋府”、“事任”、“知主”各指什么?我的思路有三:一是这四个用语理当同构,看来也确实都是名词性偏正词组,倒过来则为动宾关系;二是这四句话作为一个整体,其涵义和用意,同《老子》第十九章教诲侯王君主要“绝圣弃知”、“绝仁弃义”、“绝巧弃利”,是完全一致的,或者说,就是对后者的继承与发挥;三是这四句的次序安排必有个讲究,似乎是按由重到轻的顺序排下来的。我于是认定:

这里,“名”是指“名分”;“尸”本是指谓祭祀典礼上代表死者受祭的人,用作动词则为“主持、执掌”义,故“无为名尸”既是说不要贪求高地位、高名分,又是说不要企图仅靠地位高、名分高去为政施治,以势压人地推行自己的主张。——在当时,整个社会制度,所有社会规范,可说都是为了“正名分”,所以“无为名尸”摆在了第一位,如果这个“名”字是“名声”义,此句是不配放在首位的。

后面三句好理解了。“府”即“府库”,指聚集某种东西的地方,作动词就是“收藏”、“富有”的意思,故第二句是说:不要以出谋划策的领导人身份自居,也就是要少提口号,少出主意,少发命令。

第三句中的“事”字是“职务、官职”义,“任”是“承担、担任”义,故是说:不要充当具体工作的负责人,即不要去包办下属的工作。

第四句中的“知”字和第二句中的“谋”字不同义,是指智巧、权术,所以“无为知主”是说:不要成为耍阴谋、弄权术的主儿,即是教诲不要以知治国。——《老子》六十六章中说:“以知治邦,邦之贼也。”

2、 接下五句是第二层意思,是改从正面教诲帝王“要”怎样表现自己。

最难讲的是前两句,我以为:既然是教诲“如何做君主”,就必是教他怎样“体道”;因此,这两句是承接上文说的四个“不要”怎样(“无为”)的意思,转而从正面说“要”怎样,同时也是对“不要那样”的原因、理由作说明。因此,“体”是“履”的借字,“践行”的意思(《荀子·修身》:“好法而行,士也;笃志而体,君子也。”其中“体”字就是作为“行”的同义词使用的);“无穷”是指君主治下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不可胜数,就用“无穷”二字概括之。故这一句是说:(你作为君主)可以去做任何事情,但要做了而又不留下任何足以说明是你做的痕迹;言外之意是:用心不可以是显摆自己,更不能是为了邀功、图报。所以这正是表达《老子》中说的“功成事遂,而百姓皆谓'我自然’”的意思,也是本篇第四章说的明王“有莫举名,使物自喜”观点的承续。——帝王“履事”时,是在不同的“事”之间“逰动”的,所以此句中的“逰”字实指“履事”本身;“朕”就是《齐物论》第二章中说的“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的“朕”,“痕迹,征兆”义;“而”字是衬字,起凑满音节的作用。

第三、四句是对前两句作补充说明,说:(亦即)必须做任何事情都完全按照自己的自然本性去进行,不怀收得民心的目的。——“尽”是“尽心尽力”的“尽”,全部使出的意思;“其”为反身代词,相当于“自己的”;“所受乎天”是指天性,即自然本性;“而无见得”是作转折性交代:“见”是“见谅”这种说法中的“见”,是助词,放在动词前面表示被动,又兼起指代自己的作用,故“得”的主体是对方(对君主而言,其行为的“对方”是民众,百姓),所以“而无见得”是说:但不让对方(百姓)因你之所为而感到有所得,亦即不抱让民众对自己怀有感恩之心的目的。这正是承续第四章“化贷万物,而民弗恃”的思想。

“亦虚而已”句没有独立的意思,是对上文所说作个评论:“亦”是表示加强的语气,“虚”在这里是评价词,兼有空虚、徒然的意味;“而已”就是今天常说的“如此而已”的“而已”。

3结尾四句好懂,是用镜子作比喻重复一下上面讲的意思,同时起论证的作用:“用心”是指行事的用心,故其实是说“行事”;“将”和“迎”对言,是“送”义;“应”即“作出反应”,指镜子对进入其反射范围内的东西一定照出它的形貌来;“不藏”是说镜子不保留其照出的影像;“胜”是诸如“胜任”、“不胜其烦”这类说法中的“胜”,“承受得住”的意思;“不伤”是说“不会受伤”。——这样比喻地刻画至人的行事,自然意在说明,像上面说的那样要求君主,也就是要他们学习至人的榜样,因为那些要求的全部内容,都可以从这个“镜子照物”的比喻得到启迪而生发出来,同时又很容易归结为:完全只为他人所用,绝不干预他人,总之,毫无作为,又有大用。这里,我要说一句:作出这种比喻,主要不是因为想象力丰富,更在于对所比事物的本质有着极其深刻的洞见。 

【辨析

1、头句中的“名”字,就我所见,注家们一律理解为“好名声”意义上的“名”。所以《今注》头四句的译文就是:“弃绝求名的心思,弃绝策谋的智虑;弃绝专断的行为,弃绝智巧的作为。”《方注》的是:“不要作名誉的承受者,不要作聚藏智谋的地方,不要承担任何事情,不要作智慧的汇集者。”——《奥义》的翻译性转述不见得稍好一些:“不要成为名声的承担者,不要成为谋略的府库,不要成为政事的担任者,不要成为知识的权威。”

2、讲第二层意思的头两句,《今注》翻译为:“体会着无穷的大道,游心于寂静的境遇。”《方注》的译文只是后句不同,改作了:“游心于大道而不见形迹。”《正宗》作注曰:“体尽无穷:形体扩散到无穷无尽的宇宙中去,即与万物宇宙融为一体。朕:裂缝。而逰无朕:畅游在无形无迹之中。”其翻译也完全是按这个理解做出的。《奥义》则说:“第二层言'道’,'体尽无穷,而游无征’:要体悟穷尽宇宙万物之根本,'乘物而游心’于似无征象的彼岸之道。”(该书给出的原文中“朕”作“征”。)——《感悟》更是说:“所谓'体尽无穷’,乃是指领悟了无穷的道,由此就能'逰无朕’,即可'无为而无不为’,也即获得一种处世的大自由。这种'大自由’,由于受乎天道,所以可感悟而不可见,归结为'亦虚而已。’”

3、末尾几句,《方注》的译文是:“至人用心如同明镜,物来不迎,物去不送,物来则自照,物去则纤芥不藏,所以能够超脱外物而不为外物劳神伤身。——《今注》的意思无别,只是行文很不一样。 

译文

不要贪恋高名分和以高名分压人施治,不要以出谋划策的领导人身份自居,不要充当具体工作的负责人,不要成为耍阴谋、弄权术的主儿。(你作为君主)可以去做任何事情,但要做了却不留下任何足以说明是你做的痕迹;换言之,必须做任何事情都出于自己的自然本性,不是为了得民心。仅此而已。

要知道,至人行事就像镜子映照外物一样,外物进来不拒绝,走了不留影;一定如实地反映其状貌,并不保存它什么:惟其如此,镜子任凭外物怎样用它照相,自己永不受损。

7·6 -2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解说

这是本篇最后一个寓言,寓意明白:作者明显是想通过本寓言,让读者对前段文义有更深刻具体的领会。所以我把这上下两段文字归属为同一章的两节。

1、前三句是介绍三个帝王的名字。“南海”、“北海”、“中央”是否国名,不必追究,正像不必弄清《逍遥游》篇开头说的“北冥”、“南冥”究是何地一样。“鯈”同“倏”,也是“忽”字和“浑沌”表达的恍惚不明、模糊不清的意思;所以三个帝王的名字寓意相同,都是喻指、暗示道家心中“应然的”帝王、君主,是若有若无的存在,即是无为而治的君主,用《老子》的话说,是“太上,(民众)不知有之”的:就实有其人而言,“有”他;从他对百姓的活动采取不作为即不干预的“治法“看,他“治下的”百姓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知有之(他)”,也即“无”他。所以庄子给三个帝王起了这样三个怪名字。反过来,“顾名思义”,你该知道帝王“应”是怎样的了。可见这最后一章的最后一段文字,同“应帝王”这个篇名扣得最紧:“应帝王”的准确意思是“帝王的应然表现”,简言之就是“应然之帝”。

2、叙事是从第四句开始:其中的“时”字是副词,相当于“常常”、“经常”;所以“遇”字不是相逢义,是指“约会”;“浑沌之地 ”是指中央之帝浑沌统治权力所及的地方;下一句中的“谋”字是商议义,“德”字是恩惠义,非指道德。——“窍”本是指洞穴,所以人的眼、耳、鼻孔和口这七个孔洞一起被称为“七窍”;“息”是“呼吸”义;“此独无有”句的“此”字相当于“此人”,指中央之帝混沌:可见“浑沌”这个名字的含义是双关的,同时暗示他没有眼、耳、嘴、鼻这七窍,面部显得一片混沌(“浑沌”即“混沌”,基本意思是“未分化”)。又“凿之”的“之”字是指代“七窍”,前面省去了“为其”二字。

3、本寓言的寓意是什么?就表层而言,是很明白的,无疑是说:混沌帝没有七窍,这是他天生的、自然的、本然的面貌,因此他决不会感到欠缺的,你人为地给他造出七窍来,是伤害他的自然本性,是“以人灭天”,他就不是他了,就会死去。——这是老子关于“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思想的形象性解说,用在这一篇,这一章,就是告诉侯王君主们:你们企图凭借你们的作为,不顾他人的自然本性地去为政施治,去改造民众,即使真是出于善意好心,结果也只会是害了百姓。没说出的话自然是:因此,你们也将不是得到民心,而是失去民心,而是倒台。这是老子、道家的“无为”概念的根本内容和理论根据。

4、要不要对这个寓言的寓意做深层的发掘?《感悟》是做了的:“'混沌帝’之德乃是自然之道,而'无窍’正是其自然之道的象征。凿窍致'混沌死’的悲剧,其深刻和震撼力在于这种悲剧恰恰是帝王们背离自然之道的必然结果,也是人类背离自然之道的悲剧缩影。任何事物,包括人及其精神,其中的自然之道表现形式不同,但都是其得以本真本然生存之灵魂。自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来,所有悲剧,可以说,都是由于人类以各种手段在窒息这种灵魂。那么,对于这种悲剧就不能不发问:人类今日真正觉醒了吗?”——这最后的提问意味深长。

《奥义》是从另一角度体认和发掘:“庄子把'混沌’寓言置于'内七篇’之末,不仅使'内七篇’总体结构,完美抵达了'返复终始,不知端倪’(《大宗师》)的形式圆满;同时完美阐明了'内七篇’终极主旨:人的终极使命,就是从'黮暗’的'北溟’起飞,趋近'葆光’的'南溟’,抵达天(造化)人(文化)合一的至高之境。”——这,一般读者是读不懂的。

我想说的是,“内七篇”拿上一段直白的卮言和这一则意味深长的寓言结尾,自是做总结了,二者的意思是一致的、相同的,那就是:天性、自然,是万物的本性、本质,是万物的“道与德”,“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因此,你无为,亦即尊重也就是不违背你的对象的自然本性去对待他们,你就也将得到他们同样的尊重;否则,你有为,违逆他们的本性行事,不管是何居心,都只会是害了他们;对你自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你想去吧。——这无疑是宣讲老子、道家的观点,但很明显,与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主张,是一致的,都是表达“要把别人当做同自己一样的人”,也即“要平等待人”的思想,不过一个是用肯定的说法,一个是用否定的说法罢了。足见在“如何待人”这个根本问题提上,在自己理论的“逻辑起点”问题上,儒道的关系,本来就是完全一致的,相互补充的。 

辨析

第四句中说的“浑沌之地”,《今注》和《方注》都不做注释,前者译作“浑沌的境地”,后者译作“浑沌的住地”。我上面解释说,“是指中央之帝浑沌统治权力所及的地方”。——你选择哪个理解?这种“小地方”不值得注意吗? 

译文

南海之帝名叫鯈,北海之帝名叫忽,中央之帝名叫浑沌。鯈和忽经常到浑沌帝统治的地方去相会,浑沌待他们甚是友善。鯈与忽就一起商量如何报答浑沌待他们的厚意,说:“人人都有眼、耳、鼻孔和嘴巴这七窍,用以视物、听音、呼吸和进食,唯独浑沌帝没有,我们就来试着为他开凿吧。”于是,他俩就每天为浑沌开一窍,但开到第七天时,浑沌却被他俩“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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