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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滹南行东一庄翁 2019-07-31

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何谓英雄?挽狂澜于既倒,摧敌锋于正锐,敢为人之所不敢为,敢当人之所不敢当,可以算英雄。北京保卫战,是于谦一生中的华彩篇章。

谁言书生百无用,铁骨丹心铸昆仑——书生上阵,亦有“烈火焚烧若等闲”的潇洒气度。有人说,若非你以文弱书生之肩扛起一国存亡,有明一代的历史恐要重新写下,而北京或许早已“泪尽胡尘”,成为又一个北宋开封。历史上,汉族王朝君主被外族俘去不是个例,但无条件被释放仅有此次。一如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中所写的,在北京保卫战中,你,完成的是一个在绝境下始终坚持信念的奇迹。

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粉身碎骨全不怕

于谦能够战胜入侵的外敌,却不能战胜内部的对手——土木堡之变使他成为举国拥戴的英雄,夺门之变又会使他因“谋逆之罪”而丧命。

“将军不解避锋芒”,你在诗作《过韩信冢》中这样写淮阴侯,而你自己又何尝懂得“避锋芒”?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友人曾劝于谦“安逸”,答曰“尝疏请骸骨,奈不放何?只是一腔血报朝廷耳。”《明史》有言,“谦性故刚,遇事不如意,辄拊膺叹曰:‘此一腔热血,竟洒何地!’视诸选耎大臣、勋旧贵戚意颇轻之,愤者益众。”你的处事方式直来直去,不加掩饰,同僚的“不乐谦”“齿谦”遍布史书,这如同阮小七一般的暴烈、热血与婉转不足,是你引来杀身之祸的重要诱因,过于刚直的风光霁月对政治家而言是一种“致命伤”,是足以断送政治前途的“人格缺陷”,故而《明实录》载:于谦“恃才自用,矜己傲物,视勋旧国戚若婴稚,士类无当其意者,是以事机阴发,卒得奇祸。”

同时,你与朱祁镇及太子见深、朱祁钰及太子见济这“一仆四主”的复杂关系,让你左右不是、前后为难,易主易储,不暇两全,再次陷入了明代最麻烦也最危险的皇室权力斗争中。

因此你必须死。

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五,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于谦会同群臣商议,一起上奏病重的朱祁钰复立沂王见深为太子。众人推举商辂主草奏疏,疏成后已日暮西山,来不及上奏,遂决定次日清晨再递。

迟了几个时辰,就改变了明代历史,也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正月十六日凌晨,夜四鼓,武清侯石亨、副都御使徐有贞、太监曹吉祥等潜入位于今南池子大街缎库胡同内、现已不存的南宫,拥立被软禁七年之久的太上皇朱祁镇复辟。

朱祁镇完成了由皇帝到俘虏、从俘虏到囚徒又变成皇帝的传奇转变——改年号为天顺,并在复位当天以“更立东宫、迎立外藩”为名传旨逮捕于谦;十九日令三法司会同九卿从速审清。二十日,大理寺会审,逼供未遂,于谦身遭酷刑,被扣上“意欲迎立外藩、图危社稷”之罪名。

其实,夺门之变的诡异之处在于,兵权在握的你荡平此乱本是轻而易举,而你为何按兵不动?后人猜测,面对新旧两位皇帝,事变中表现得近乎迟钝的你,早已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但我更相信谈迁在《国榷》中记述屠隆所言:“夺门之役,徐石密谋,左右悉知,而报以谦。时重兵在握,灭徐石如摧枯拉朽耳……谦顾念身一举事,家门可保,而两主势不俱全;身死则祸止一身,而两主亡恙。……以一死保全社稷者也”:一旦作为兵部尚书的自己有所行动,朱祁镇必获谋逆之罪,他的子孙将都是罪人之子,宣宗朱瞻基一脉将永失皇权。朱祁钰已然不久于人世,迎立其他藩王又必致国势动荡,所以你才选择在西裱褙胡同旧居“屹不为动,听英宗复辟”,一如你曾选择的“立钰为帝,朱见深为太子”,对社稷而言都是最佳选择。

“粉身碎骨全不怕”,你犹如一条鱼,扑向那张早已可见的渔网。天顺元年正月二十二(1457年2月16日),你的人生以极其悲壮的方式谢幕——成功保全社稷后遭枉杀。

有人说,于谦之冤死,主于英宗之心,出于佞臣之谋,行于群小之诬,裁于污吏之手,真乃“此一腔血,竟洒何地”!

《明史》载:“死之日,阴霾四合,天下冤之。”

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要留清白在人间

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勇猛图敌,敌必仇;振刷立功,众必忌。况任劳之心任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劳不厚;罪不大,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古已然”

于谦死后又169年,袁崇焕写下这照映他们二人相似命运的血泪文字。《菜根谭》亦言:“淡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多为放肆者所忌。君子处此,固不可少变其操履,亦不可露其锋芒。

以《菜根谭》的标准而言,你似乎并非“君子”,而只是一个有勇气亦书生气十足的“人”。景泰元年始,你多次请辞总督军务,亦想辞掉兵部尚书之职,彻底辞官回乡,这种无可奈何的苦闷心态展现在《自叹》诗中:“逢人只说还家好,垂老方知济世难。恋恋西湖旧风月,六桥三塔梦中看。”读来令人心痛——你杀伐决断于疆场,却折戟沉沙于庙堂,成为“明代皇位之争最无意义者”的闹剧牺牲品。学者左东岭认为,这一切源于“夺门”,“夺门”源于土木堡之变,土木堡之变源于王振专权,而王振专权则源于仁宣时期之士风疲软——彼时“三杨”等阁臣与皇帝的关系中师生情感占有相当比重,随着仁宣二帝逝去,此种情感已不复存在;士人在失去了与皇帝的情感纽带之后,逐渐也失去了驾驭朝政的能力。明朝政治成为一种无序的专制政治,强者即权力中心的特性既成就了你拯救国家于危亡的伟业,亦会导致杀身成仁的结局。

“英宗复辟以后,被杀者不止于一于少保,而于少保之因忠被谗,尤为可痛。”作家蔡东藩尝言。尽管起决定作用的也许是“性格缺陷”,但于少保的死,有冤而无憾——作为传统儒家人臣,能死为社稷是人生的圆满。

你的入世、进取与担当,让我想到脂砚斋对贾探春的脂批:“看得透,拿得定,说得出,办得来,是有才干者。”——有“志”,是能够构成推动世界向前的力量。而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哪怕你有你的“性格缺陷”,你仍是一个担当得起有守有为而“不识时务”的“人”。做社稷之忠臣,结社稷之正局,此非豪杰之勇,实乃大贤之仁。重名节,轻名利;重成仁,轻杀身;重社稷,轻君王,正是这身居高位而“不识时务”,成就了中国历史上的一次次绝地反击,这是中国士人千年以降的传统——虽千万人,吾往矣。

读史|春日在怀忆于谦

你曾写过一首怀念岳飞的诗《岳忠武王祠》:“中兴诸将谁降敌,负国奸臣主议和。黄叶古祠寒雨积,青山荒冢白云多。”这几乎成为你自己的谶语:岳飞死于“莫须有”,而你死于徐有贞“不杀于谦,此举(夺门)为无名”的“意欲”。意欲岂殊三字狱,英雄遗恨总相同。死后你与岳飞同栖魂于西湖的春水晴云之间,一如袁枚所说,“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帝京景物略》说,于谦“被刑西市也,为天顺二年。九年复官,为成化二年。又二十二年,赐谥肃愍,为弘治三年。又一百一年,改谥忠肃,为万历十八年。凡百有三十三年而论定。”成化二年(1466年)充军戍边的儿子于冕与女婿朱骥被放还乡,发还家产——于冕充军龙门,则成为《龙门客栈》故事的原型,不过,那是后话了。

你曾作诗《北风吹》,中有“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况复阳和景渐宜”之句,昭示了哪怕身处无序的世界,也始终做一个担当有为之人的“志”,“要留清白在人间”。那阳和之景,就像作家林太乙所说的:“光阴荏苒,夺不去在怀的春日。”——春日在怀,而我只想说:你是人生的模板。

(摘自《领导文萃》2019年7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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