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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五省会馆新建义园碑记》刍议

 ganggang0611 2019-08-06

义园,义同“义地”或“义冢”,即旧时埋葬穷人或无主尸骨的公共墓,一般由有力私人或民间团体如同乡会馆所设置。西安作为陕西省会,地当冲要,外省外县过去以种种原因流寓于斯并最终死葬此地者,不可胜数,故郊外此类所在,在民国时期的四十年代,就还有全浙义园、岭南义园四川义园、三晋义园和五省义园等,且多集中于东、南二郊。其中五省义园,为燕鲁沈吉诸省共有,系“十八年馑”之后,五省会馆1930年所辟建。西安碑林藏有《五省会馆新建义园碑记》碑一通,详细记载了此一墓园辟建缘由及其始末,非常珍贵,碑林有关曾对其有所介绍,省图《馆藏陕西碑石拓片选》和《西安市志》第七卷附录(四),亦将其全文转录,足见对其文献与文物价值的看重。不过首先,三者点校文本观之略无差异,都是下面这个模样:
    
今夫慈善盛德,中外攸同。顾哀流亡,恻隐自动,物伤其类,况属同人。胡越一家,矧在桑梓。故凡为会馆,必有义园,防不讳于异地,妥旅魄于下里。事行其权,情得其安而已。韩昌黎云: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殁则无所于归,他如幕游蓬转,车牛梗泛,憔悴长终,首邱莫遂。余如天涯孤子,沟壑老羸,生为氓隶,殁为转尸。青蝇作吊,蔂莫掩。嗟嗟尧汤已远,满眼捐瘠琐尾。流离异乡为甚?谁为痊旅,良深悯恻。吾五省会馆同乡会同人等,鉴于在陕之饥馑连年,兼之兵戈时疫迭乘,五省人士,作客此间,暨前清驻防留余旗户,多数失业流冗,贫寒交迫,生者嗷嗷,死者踵继。旧有义地三处,历年既久,丛葬频满。为新置义地于东郭门外二十七亩,更拟加盖房宇,以期于事周备,奈资力不给,议者复拟开放急赈,兼救生者,爰具□求助于同乡诸名公。幸蒙提倡,集合巨资,即于己巳腊尾,赈救男女大小极贫共二千六百余人,计费过尚存资太半。逾岁庚午开春,遂于新置地北陌划地一方,中置正院一厅两厢,厅以备同乡岁时有所集会,厢以寓佣人看守。院南别起横厦八间,以托暂时柩寄。外缭周垣,前立崇门,颜曰“五省义园”。其垣外旷地,将来分男左女右,尽作嬴博之葬焉。是举也,生者得拯救,死者免暴露,费资虽巨,为德实宏。倡捐者为鹿瑞伯、石筱山、宋明轩、刘兰江、孙少云、孙仿鲁、邓鉴三诸先生,于是同乡文武各界莫不乐输,而本同乡会各员承办其事,殚心义务,惟勤惟谨。会长出书斋交游道广,募捐尽力,提挈全功,昕夕不解,则其劳尤为可述。独是赈务乃权救一时,义园则功垂千祀。诸公茂德不以示后,胡劝来者?爰撮取其事之概略如右,详镌与于斯事姓名于文后,用志不忘。若收支细数,另有簿记,兹不赘述。是为记。
                               长山焦振沧撰文
                               长安毛昌杰书并篆额
                           中华民国十九年□月谷旦立

然而并非故意吹求,估计稍微有些旧学根基的人,可能都对这个本子不甚满意,若说标点者和转录者根本就没读懂此碑,似亦诚不为过。不信试将其全文重新校勘标点于后,各位不妨耐心比较一下:

今夫慈善盛德,中外攸同,顾哀流亡,恻隐自动。物伤其类,况属同人胡越一家,矧在桑梓!故凡为会馆,必有义园,防不讳于异地,妥旅魄于下里,事行其权,情得其安而已。韩昌黎云:“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殁则无所于归。”他如幕游蓬转,车牛梗泛,憔悴长终,首邱莫遂;余如天涯孤子,沟壑老羸,生为氓隶,殁为转尸,青蝇作吊,蔂【梩?】莫掩,嗟嗟尧汤已远,满眼捐瘠琐尾流离,异乡为甚,谁为痊旅?良深悯恻!吾五省会馆同乡会同人等,鉴于在陕之饥馑连年,兼之兵戈时疫迭乘,五省人士作客此间,暨前清驻防留余旗户,多数失业流冗,贫寒交迫,生者嗷嗷,死者踵继,旧有义地三处,历年既久,丛葬频满,为新置义地于东郭门外二十七亩,更拟加盖房宇,以期于事周备。奈资力不给,议者复拟开放急赈,兼救生者,爰具□求助于同乡诸名公,幸蒙提倡集合巨资,即于己巳腊尾,赈救男女大小极贫共二千六百余人,计费过尚存资太半。逾岁庚午开春,遂于新置地北陌划地一方,中置正院一厅两厢,厅以备同乡岁时有所集会,厢以寓佣人看守。院南别起横厦八间,以托暂时柩寄,外缭周垣,前立崇门,颜曰“五省义园”。其垣外旷地,将来分男左女右,尽作嬴博之葬焉。是举也,生者得拯救,死者免暴露,费资虽巨,为德实宏。倡捐者为鹿瑞伯、石筱山、宋明轩、刘兰江、孙少云、孙仿鲁、邓鉴三诸先生,于是同乡文武各界莫不乐输,而本同乡会各员承办其事,殚心义务,惟勤惟谨。会长出书斋交游道广,募捐尽力,提挈全功,昕夕不解,则其劳尤为可述。独是赈务乃权救一时,义园则功垂千祀,诸公茂德不以示后,胡劝来者?爰撮取其事之概略如右,详镌与于斯事姓名于文后,用志不忘。若收支细数,另有簿记,兹不赘述。是为记。

应该说,这篇民国时期的文字,看似用典甚多,其实并不难懂,问题仅在于这个本子的句读,居然有多处不大合适;个别漫漶的文字,也没给留出其相应的位置,以致让人阅读起来,极不顺畅。

其次,如文所示,这个碑记是“长山焦振沧撰文,长安毛昌杰书并篆额”的。焦振沧(1860—1943)其人,有文献写作“焦振苍”,是有“清末陕西第一循吏”之称的焦云龙(雨田)大令的儿子, 字东溟,号诚斋,贡生出身,清季曾任山东峄山训导和甘肃某县知县,民国又先后出任陕西神木、旬邑、武功、绥德等县知事,为官清廉,颇有乃父之风,1925年卸任绥德知事后,长期寓居西安,与牛兆濂、于右任、宋联奎、范紫东等文化名宿,多有交往,有《诚斋诗稿》《於陵焦氏族谱》传世,长山(今属山东淄博邹平)适为其籍贯。而毛昌杰者,即毛俊臣先生,祖籍扬州甘泉,以祖父在陕为官而著籍咸宁,为清光绪拔贡、举人,以经学家而兼擅词章,对金石、史籍深有研究,曾先后执教于崇实、味经、宏道诸书院,为于右任、李仪祉、李元鼎诸辈业师,胡景翼囚执省垣时,亦曾承其教诲,一度受聘关中道尹,有《君子馆类稿》《续汉书郡国志释略》传世,民国治陕者如陈树藩、冯玉祥、刘镇华、宋哲元、刘治州、杨虎城等,多对其礼敬有加。碑记对该义园的有关信息,如园址、面积、辟建时间、园内设施及其客死男女之葬法等等,皆有确凿记载。其中东廓门即在西安城之东郊,而倡捐诸人,鹿瑞伯即鹿钟(1884-1966),河北定州人;石筱山即石敬亭(1886—1969),山东利津人、宋明轩即宋哲元(1885—1940),山东乐陵人;刘兰江即刘郁芬(1886-1943),河北清苑人;孙少云即孙良(1893-1951,河北静海(今属天津);孙仿鲁即孙连仲(1893年-1990年),河北雄县人;邓鉴三即邓长耀(1877一1950),亦河北静海(今属天津)人,彼时悉为冯玉祥西北军之重要部属,大名鼎鼎并和陕西、西安有着密切的关系,石敬亭、刘郁芬、宋哲元诸人,还曾相继兼代过陕西省政府主席。义园而有同乡名流领衔捐建斯为惯例,本不足奇,一座义园能得到这么多著名人物之倡建和赞助,其响动诚不可谓之不大,这大概也是这通碑刻幸而流传至今,并得以入藏碑林博物馆的原因所在。

然而可惜的是,如此重要的信息,碑林、省图相关资料与夫《西安市志》,都未能详细指出其所以然来,以致时尚不足百年,现在的读者已临之如堕雾中,如看天书一般。文字的点校大成问题,碑文的内容疏于介绍,一通堪称重要的碑刻应有的价值,竟因此而大打折扣,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迩来因为范紫东先生《二老谈经图》(载《范紫东先生书画集》)而查找焦东溟其人的资料,辗转见到这个碑记,顺便将其重加句读,并拉杂地写出上面这些话,高明知我,谅必不会以自作多情、强充解人目之。退一步讲,假如真的有人要如此看法,恐怕也只好听其可也。

                 2014年5月17日于介然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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