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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桥仙·七夕》与诗人秦观

 江山携手 2019-08-06

章雪峰

《鹊桥仙·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北宋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七月初七,一年一度的七夕节日,前一年被再度贬官来到郴州,正在郴州“编管”的秦观,挥笔写下这首《鹊桥仙·七夕》。

整篇读来,一气呵成,脍炙人口。在有关中国情人节“七夕”的诗词之中,这是最好的一首。秦观之前或之后,无人出其右。可见,秦观在宋词史上,被称为“词家正宗”“词家正音”“今之词手”,是当之无愧的。尤其是这首词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早已是国人情话、情书中高频率引用的金句,历来也受到高度赞誉。明人沈际飞评价说:“世人咏七夕,往往以双星会少离多为恨,而此词独谓情长不在朝暮,化腐朽为神奇!”清人黄钧宰《金壶七墨》评价本词最后两句“理足辞圆”。

这首词的词牌《鹊桥仙》,最早见于欧阳修《鹊桥仙·月波清霁》词中的那一句“鹊迎桥路接天津”,并由此产生词牌名。《鹊桥仙》还有多个别名,比如《鹊桥仙令》《忆人人》《广寒秋》等。而从秦观的这首词开始,这个词牌名还被称为《金风玉露相逢曲》。

写下《鹊桥仙·七夕》之时,秦观49岁。此时的他正处于一生的最低谷,也开始了生命的倒计时。

这年冬季,他从郴州再次远贬,“编管”横州(今广西横县)。所谓“编管”,就是秦观要被编入横州户籍,没有人身自由,由横州地方官严加管束。宋朝对官吏的惩处,轻者为“送某州居住”,稍重为“安置”,最重的就是“编管”。

“编管”横州,是秦观自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被贬出京,历杭州通判、监处州酒税、“编管”郴州之后,第四次远贬。这对秦观是精神上的致命一击。而且从那时起,他有了强烈的预感:自己无法生还家乡,“乡梦断,旅魂孤”。而且,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休言七十古稀有,最苦如今难半百”。

秦观的预感是对的。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八月十二,他就在仅仅52岁的年纪撒手西去。史书如是描述他人生的最后时刻:“徽宗立,复宣德郎,放还,至藤州,出游光华亭,为客道梦中长短句,索水欲饮,水至,笑视之而卒。”

直到最后一刻,秦观仍然放不下他的长短句,仍然在向别人讲述刚刚在梦中所作的《好事近·梦中作》:“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天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吟完这首绝命词,水至不饮,秦观笑视而卒。

秦观的悲剧结局,源于22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是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的夏天,赴京应举的秦观,在路过徐州时去见了一个人。他就是当时的徐州知州--大名鼎鼎的苏轼。这是秦观和苏轼此生的第一次见面。秦观在留下“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的诗句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徐州去赶考。

不得不指出,秦观在刚刚应举、即将踏入官场时,先去与苏轼订交,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在学问上也许是大有裨益的,在政治上却是幼稚的。这直接为他一生的悲剧结局埋下了根源。

苏轼属于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旧党”。秦观这样做就等于昭告天下:自己已经在“新党”和“旧党”之间提前选边站队,加入了“旧党”。

而事实上,从秦观留下来的政论文章来看,他的底色却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旧党”。比如在《治势》一文中,他就对王安石变法做过中肯的分析,认为新法本身的确是救国救民的良策,只是在执行过程中有些操之过急和矫枉过正,所以才产生了一些弊端,但不能因为这些弊端而尽废新法;在《论议》一文中,他又对免役法、差役法之争提出自己的见解,认为可以综合二法的长处,另订新法,进行改革。

与苏轼徐州初见之后的第二年,两人又见了面。这年三月,苏轼由徐州徙任湖州,途经秦观家乡高邮,于是两人一起乘坐苏轼的官船,游览无锡、杭州、湖州等地。然而,这年七月风云突变,苏轼因“乌台诗案”下狱,几经营救才保住脑袋,贬官黄州团练副使。

苏轼这次祸从口出、祸从文出,为不连累朋友,尽量不与人往来,也尽量不写文字,“轼自获罪以来,不敢复与人事,虽骨肉至亲,未肯有一字往来”“某自窜逐以来,不复做诗与文字”。这是苏轼人生中最倒霉的时刻,也是他深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时刻。

然而,秦观自苏轼出事之后,多次致信相慰,并且指出,在这件事情上苏轼有“三不愧”:“以先生之道,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内不愧心。”因为感念秦观患难不弃的友情,苏轼给秦观写了长达千字的复信,向他乐观地讲述了在黄州的生活情况。

这次苏轼的霉运持续了整整四年。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四月,宋神宗亲下手诏,将苏轼调任汝州团练副使。苏轼在上任途中,于这年八月十九到达仪真,秦观自高邮来见。大难之后重逢,分外亲热。

苏轼看到此时的秦观,已36岁,却科场蹭蹬,还未中举。患难见真情,苏轼决定帮帮这位真朋友。但此时的苏轼仍然处于自身难保的状态,而且朝中大佬均是政敌。为了秦观,苏轼打算以“旧党”领袖的身份,去请求“新党”领袖王安石。苏轼知道,王安石和自己虽然政见不同,但有相同之处:两个人都是读书的人,都是爱才的人,也都是正直的人。

王安石的反应果如苏轼所料。他在《回苏子瞻简》中写道:“得秦君诗,手不能舍。叶致远适见,亦以为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苏轼与王安石联手赞誉,果然其效如神。第二年春,秦观登第,除蔡州教授。

接下来的元佑年间,尽废新法,尽逐“新党”,全面起用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苏轼、秦观自然也在重用之列。元佑元年(公元1086年)三月,苏轼以起居舍人为中书舍人,又升为翰林学士、知制诰。不久,苏轼即以贤良方正举荐秦观来京任职,秦观后来得任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国史院编修官。

这段时间,苏轼与秦观等“苏门四学士”均在京师,同在馆阁,济济一堂,频频雅集,诗酒唱和,度过了人生中一段美好的黄金时光。

可惜,美好时光总是短暂。公元1094年,宋哲宗开始亲政,改元“绍圣”。宋哲宗要继承父亲宋神宗的遗志,重新推行新法了。由此,宋哲宗全面起用“新党”,贬斥“旧党”,苏轼、秦观等人纷纷被贬出京。

秦观这才来到了郴州,并且写下了《鹊桥仙·七夕》。那么问题来了,如此深情款款、缠绵悱恻的一首词,秦观到底是写给谁的呢?

有人说是写给皇帝的,也有人说是写给元佑党人的。如果说这样一首深情款款的词,秦观是写给男人的,我不信,还是来看看秦观有可能写给哪些女人吧。

首先,肯定不是写给苏小妹的,因为史上并无苏小妹其人。

很有可能是写给秦观真正的妻子徐文美的。徐文美系潭州宁乡县主簿徐成甫的长女,于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嫁给秦观。到秦观写出《鹊桥仙·七夕》之时,两人已是30年的结发夫妻了。考虑到流放生活不便,秦观并没有把妻小带到自己的贬谪地来,而是安顿在扬州。此时在郴州的秦观,思念在扬州的妻子,写出《鹊桥仙·七夕》。

但是,《鹊桥仙·七夕》最大的可能,是写给秦观此前一年认识的一个女人的。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秦观孤身一人,由处州前来郴州,途经长沙时,结识了一位“长沙义妓”,她对秦观仰慕至极。秦观为她连赋三词,分别是《木兰花·秋容老尽芙蓉院》《阮郎归·潇湘门外水平铺》《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

(本文选自章雪峰著《藏在节日里的古诗词》一书,有删节,该书已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于2019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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