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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箱里没有钥匙。我打开箱盖，反反复复看，好像多看几次钥匙就会出现。但挂在墙上的佛龛似的牛奶箱里依然空空如也，只在箱底有一层细细的安静的灰尘。 往常，邻居的大门钥匙是放在这里面的，像直挺挺躺着一条彻底晒干的小鱼。这回，我把钥匙落在了公司，想着继续借用这把钥匙。但是钥匙不在了。 我努力敲门。用手指敲，用拳头砸，用手掌拍，用膝盖撞。房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在一通猛敲乱砸之后，我终于相信，没有人在家。我是最早回来的。不会有人来开门。 不甘心。我还希望找到钥匙。首先，打开牛奶箱旁边的电表箱，以前这里面也藏过钥匙。电表箱箱盖本来就是半开着的，我看到了里面的几块正襟危坐的电表，它们正在马不停蹄地计算着电量。我用手指在电表箱里面的边沿摸摸，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怕被电到。电表箱底部也积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软软的，我没有找到什么钥匙，倒是把自己的手弄脏了。 但是我还不死心。我觉得钥匙可能还在的，可能藏在什么地方。我四处看看，寻找钥匙可能的藏身之地。我用手摸摸牛奶箱顶上，没有钥匙。又发现牛奶箱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夹着一张折叠的海报。钥匙有可能夹在海报里。找了找，也没有。 我确信没有那把钥匙了。一定是邻居发现有人使用他的钥匙，他把钥匙收起来了。他掌握着那把钥匙的命运。我也确信房子里没有人。我只能等。我在楼道里站了一阵子，妄想着很快就会有人回来。又终于在楼梯台阶上坐下来。 七楼上有孩子发出的玩闹声，听声音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好像还有一只小狗掺在其中。我想可能一会儿两个玩闹的孩子就从楼上下来了。那时候我就不能继续坐在这楼道上，而要为他们和那只小狗让出一条路来。 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在一楼的楼梯上，遇到两只泰迪犬。两只狗都被剪了毛。它们在干嘛呢。一只狗贴在另一只狗身后，好像粘连在一起了。我觉得它们是在约会。在阴暗的楼道里偷偷约会。我一直轻轻爬到六楼，始终没有使劲跺脚，踩亮楼道里的声控灯，只是怕猛的动静惊到它们，破坏了它们的约会，破坏了它们的暧昧和甜蜜。我也怕它们大叫起来，沿着楼梯来追咬我。我相信小狗急了也会咬人。 楼道里很闷。没有风能到这楼道里来。这里如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儿涟漪。楼上的小孩子也没下来。也没有邻居回来。我决定到楼下转转。小区广场上有许多大人与孩子。每个黄昏这里都非常热闹。我在广场边的一个长椅上刚坐下来，就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我旁边。 我起身。现在这个地方，没有大人和孩子，又黑暗又寂静。黑暗与寂静之中，有一些健身器材，还有几张棋牌桌。我坐在一张棋牌桌旁的凳子上。是一个固定在地面上的低矮的铁凳子。白天下了许多雨，天一直没有放晴，这铁凳子有些清凉，这棋牌桌上残留着雨水。我就紧挨着这洼桌子上的雨水坐着。 我坐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只要我抬头就能看到楼上，看到我的住处所在的六楼。那个房子共有五扇窗，我已经找到这五扇窗。只要有一个窗亮起来，就说明有人回来了。我也就可以回去了。 七楼的窗户是亮的。旁边的窗户也有的亮了。唯独我盯着的窗户始终是黑的。我开始担心是不是今晚没人回来了，是不是有的房间里的住户已经搬走了。我枯坐得有些无聊。手不由自主地放在棋牌桌上，就碰到了桌面上的积水，弄湿了手。我的脚也不好受，可能因为早晨去上班挨了雨淋的缘故，鞋子里闷闷的。夜色已经黑暗下来了。我把鞋子脱了下来。赤着两只脚坐着。我的两只赤脚在黑暗中像两只大鱼一样呼吸着。 其实，就在我的不远处，也坐着一个人。黑暗之中，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只能看到一个安静的人影。在黑夜里，人是比夜更黑暗的。我想他是出来乘凉的，是出来享受这夜晚的宁静，而我是有家不能回，是被迫坐在这里。我们的情况完全不同。 但又想，既然有家不能回，既然有人特意出来乘凉，为何不能顺其自然，假装就是出来乘凉的呢？为何不能趁机享受这夜晚的安静和清凉呢？我把束缚了自己的脚一天的鞋子脱了，让两只脚赤裸裸露出来，不正说明我获得了白天不能有的一种自由了吗？ 最近至少有两个夜晚，已经是深夜里十点以后了，我决定从房间里出来，到楼下的小区里走走。好像不这样走走，这忙碌而浮躁的一天，就无法彻底消化掉。好像这一天都在开一辆满载货物的沉重的卡车，由于惯性太大，一时刹不住，因此要由白天撞进夜里，还要继续在夜里行进一截，才能彻底停下来。 既然如此，既然我有这样的需求和渴望，为何现在困在外面，不能心安理去享受这夜晚呢？难道必须是有预谋的有计划的才是可贵的，而这样的突然的偶然的随机的就不值得珍视吗？我又想起古代人的一个故事，突然想去拜访友人，马上就出发去了，可到半路，就快到友人家了，又决定返回。或许，这样的追随内心，随遇而安，才能产出最大的自由？ 在我等待两个小时以后，终于有一个邻居在群里问我：“你进屋里吗？” 我说：“没呢。一直在楼下盯着六楼的窗户。” 邻居说：“我快到了，我到小区门口了。” 邻居又说：“我到一楼门口了，这就上去了。” 我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楼道里的声控灯也一盏盏相继亮起来。她两手里提满了东西，有蔬菜，有水果，有生活中琐碎的一切。每一只手里看起来都沉甸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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