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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匠/郑香钧

 寄霞 2019-08-07

鼓    匠

郑香钧

鼓匠,作为农村婚丧嫁娶尤其是打发老人后事不可或缺的一道时尚风景线,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习俗得以延续下来,并备受人们重视。从记忆中的鼓乐喧天到时下的吹吹打打,鼓匠经久不衰。鼓匠的生存和发展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要不它也迸发不出那么强大的生命力。

说起鼓匠,但凡经历过农村生活和阅历的人对此都并不陌生。可是有一点却百思不得其解,说是鼓匠,可拿大顶的却恰恰不是鼓,而是唢呐。为什么不称为唢呐匠,而却称之为鼓匠。问了许多人也同很多人进行过有趣的探讨,但是大家谁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反正从记事起大家都称之为鼓匠,所以这个名称一直也就得以延续了下来。关于鼓匠的起源在网上稍微的浏览了片刻,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内容解释。对此也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所要表达的也是对于农村生活中一些记忆犹新的内容进行一点收集整理加工,今天我所要阐述的就是关于鼓匠班子这方面的故事。

说起鼓匠,我们村的鼓匠也是有来头有来历的。车瞎子和二个蛋儿的鼓匠班子诞生之前,数得上并拿得出手的鼓匠班子就是我们村宋赞和四鼓匠所组建的鼓匠班子。以前的这些事情我并不知晓,只记得村里一大户孙姓人家的一个老太太过世,请了两拨鼓匠,一拨是二个蛋儿,一拨是车瞎子,都是方圆几十里最最出名的鼓匠班子。像这么有名气的鼓匠班子,一般的人家还真的请不起,再说也请不来。谁说鼓匠是下三滥的营生,不登大雅之堂,可是要请一个一流的鼓匠班子,那也得费一番心思和下一定本钱的。再则,这样的鼓匠班子也要打听东家的声望,声望不高的主家一般都推辞着不来。那时候,农村生活十分乏味,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所以鼓匠是打发老人后事的重头戏,而成为农村人简单生活之余的最大看点。孙姓人家老太太三天稳鼓的当天,三里五村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汇聚到我们村来看热闹,一睹二个蛋儿和车瞎子鼓匠班子的阵容。看得人多了,鼓匠老师傅就格外的卖力,拿出拿手的绝活儿向围观的村民进行全方位的展示。二个蛋儿拿手的绝活儿是用唢呐吹奏电影《青松岭》的插曲,演奏的惟妙惟肖,村民们欢呼雀跃。车瞎子年纪也老了,都由徒弟们搀扶着出场亮相,也没有见他这个老师傅表演什么曲目,倒是他的徒弟们全上手了,每人一对唢呐,用鼻孔进行吹奏,那才叫个绝呀!其实二个蛋儿也是车瞎子的徒弟,只不过技艺学成之后另起锅灶,单独成立了一个鼓匠班子。并且做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完全可以和师傅并驾齐驱了。村里大队书记白文斌的老母亲去世,也是请了两拨鼓匠班子,班主分别是二个蛋儿和三虎。白老太太子女多,自然孝子也就多,还请工匠做了很多纸质的童年童女、车车马马、彩球彩灯,把灵棚装饰如宫殿一般气派,在我的记忆当中,那场面和阵容在当地也是首屈一指。三虎也是二个蛋儿的徒弟,现在也和师傅一样单独出马上阵了。以此推算,二个蛋儿是车瞎子的徒弟,而三虎又是二个蛋儿的徒弟。也可以说车瞎子是师爷,二个蛋儿是师父,三虎则是徒弟喽!人们常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从这个实例上看也不难发现,徒弟也是师傅的一面旗帜。鼓匠老师傅带徒弟那是实实在在的传授技艺,生怕把自己的绝活儿带进棺材,所以一股脑儿毫不保留的传给了徒弟。这样传授技艺的理念,不仅教会了徒弟做人,也教会了徒弟做事。

说起鼓匠,我们村那可是鼓匠班子的先祖了。这么说自然有他一定的道理,二个蛋儿和车瞎子的鼓匠班子在我们村周围方圆百里那可谓是大名鼎鼎,可是要是提到我们村宋赞和四鼓匠所领的鼓匠班子来,人们纷纷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可惜的是这么有名气的两位鼓匠老师傅我只是听说过而没有见过,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已经作古了,能不可惜吗?听老人们说起这两位老师傅鼓匠班子的功底,可谓远近闻名,实力雄厚。据说宋赞的唢呐声五里十里之外的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听老人们讲起说宋赞的唢呐要比其他师傅的唢呐要大出好几倍,唢呐头有现在的洗脸盆那么大,显而易见吹鼓手的功底也就由此可见一斑。那时候一到了晚上,鼓匠都要上街、报庙、接纸……有一系列的祭祀程序,一拨鼓匠也就是沿街吹吹打打,表演几个有趣的曲目和绝活儿了事。有好事的后生们在大路口拢起旺火,阻挡住鼓匠老师傅不允许通过,强烈请求表演一个“拔三个节”的绝活儿,锣鼓镲齐鸣,敲得震天响,鼓匠老师傅挥舞着手中的唢呐,“拔三个节”的绝活儿表演的生龙活虎,凑在最前面爱看红火热闹的后生头上的帽子也飞到了鼓匠老师傅的手里,随着唢呐管子一起飞舞旋转,那场面实实的笑死个人。要是大户人家办事业,最受关注的就是对台鼓,两拨鼓匠吹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谁也不肯让步,非要拼出个高低输赢不可。尽管如此,可是竟然没有一拨鼓匠敢和宋赞、四鼓匠的鼓匠班子挑战对台鼓,更没有单独和宋赞、四鼓匠两位老师傅叫板鼓匠师傅,凡是遇见他的鼓匠班子都得礼让三分。大家都也明白,和宋赞挑战对台鼓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各个鼓匠班子也清楚自己的功底实力远远在宋赞之下,所以也就甘拜下风了。可是宋赞的鼓匠班子并没有因此而欺负那些不如自己的鼓匠班子,他一再告诫班子里的人,都是吃这碗饭的人,大家也都不容易,能过得去就算了,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德高就望重,宋赞、四鼓匠的鼓匠班子不仅远近闻名,而且仗义不欺负人,技艺、名气、品德人人赞颂,个个伸出大拇指,都说三老胡村的鼓匠班子德艺双馨。聪明的读者,村里的老农民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农村生活也谈不上有什么品位,可是那种善良质朴的情感世界却是城里生活所望尘莫及。反而观之,有权的看不起没权的,有钱的看不起没钱的,有本事的看不起没本事的,这种世俗观念比比皆是。反过来鼓匠老师傅那种豁达大度的做法实在是可贵可敬!

说起鼓匠,我大爷郑俊也是鼓匠出身。大爷十多岁的时候就拜宋赞为师傅学艺,说白了也是宋赞师傅的关门弟子。也许是大爷有这方面的天赋,要不名气那么大的宋赞也不可能收他为弟子。可是父亲却不这么认为,父亲认为爷爷不务正业,大爷跟着师傅宋赞有吃有喝,隔三差五还能给家里往回拿钱,基于这一点,爷爷干脆就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让大爷拜了师学了艺。奶奶是个封建小脚女人,既没有什么远见,也管不了什么,就嘱咐大爷不要学吹唢呐,其余的如吹笛子、拉二胡(四胡、板胡、闷胡)、打鼓、敲锣都可以学,就是知道大爷身体不好,吹唢呐又是个力气活,怕身体吃架不住,奶奶这么做无非是心疼大爷。宋赞和四鼓匠去世后,大爷又分别和老张明、二个蛋儿、三虎、徐占忠等多个班主搭过鼓匠班子。大爷去世的时候,凡是和大爷搭过鼓匠班子的师傅们都不请自来了,大家自发的拼凑了两个班子,谁说是临时组建的鼓匠班子,可是要说级别和水平那也是相当高的档次了。别人去世都是花钱去请鼓匠班子,而大爷去世则是鼓匠师傅不请自来的超度大爷,大爷当了一辈子鼓匠,到头来鼓匠师傅们都不约而同的来送大爷最后一程。二个蛋儿的唢呐吹得出神入化,特别是流行歌曲《十五的月亮》、《望星空》吹得如泣如诉,情感发挥的淋漓尽致。三虎的对台鼓最强势,凡是遇见他的鼓匠班子没有一个不在他的面前败下阵来。村里董氏人家的老太太过世,这在村里也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事业自然也就办理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三虎竟然和他的师傅二个蛋儿展开了对台鼓,师傅二个蛋儿性格强势,徒弟三虎也不服软示弱。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两人都高高地站在板凳子上。三虎一个鼻孔一把唢呐,每个胳膊上各放了一碗水。二个蛋儿口里一把唢呐,则脑袋上顶了一把茶壶,就拉开了决斗的架势。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俩团团围住,起哄声、喝彩声、嚎叫声、呐喊声、口哨声不绝于耳,两拨鼓匠开始了最后的较量。混战中,二个蛋儿一头从凳子上栽下来,头上的茶壶也打碎了,失了面子二个蛋儿爬起来冲出人群,在助手的指引下,手握唢呐头子追打徒弟三虎。三虎也非常识趣,见势不妙,在围观群众的掩护下,悄悄的溜出了场子,找个熟人家躲藏了起来,毕竟他是人家的徒弟,怎么也得让师傅过得去。可是到了第二天,两拨鼓匠又和好如初的在一起吹吹打打,有说有笑,昨天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人啊!有时候一个单位或者部门崇高的都不如个鼓匠班子,人家竟然不计前嫌。我们有时候发生一点矛盾摩擦,几天甚至几年不说一句话,还时时处处设绊子下套子,唯恐天下不乱。再看看人家鼓匠班子的做法,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既不翻旧账,也不记新账。 

 说起鼓匠,每个鼓匠班子里都免不了有一个能说会唱的。能说会唱的人,不仅是鼓匠班子的台柱子,也是鼓匠班子的一张王牌。我们村张荣就是最抢手的一个,不仅唱得好,而且会念亡人喜。讨吃调儿戳古墩的曲目有《苏医生钻炕筒》、《耗子班长》、《光棍哭妻》、《卖老婆》……而戳古墩《苏医生钻炕筒》有一段夸奖小媳妇长得漂亮的表白:“水萝卜的胳膊大萝卜的腿儿,苹果果脸蛋儿红彤彤的嘴儿,嫩的呀一捏一股水儿!”《耗子班长》里面的内容特别有意思,编排的也格外押韵,如:“耗子班长吱一声,不零不整十二名。”《光棍哭妻》则凄凄惨惨的格外令人心酸:“大年三十黑洞洞,运气不对死女人。要死死他个干干净,留下儿童谁照应。啊呀呀,我的那个妻呀,抱住枕头想起你呀!”《卖老婆》则豪气十足:“卖了老婆一百三,走到个避风湾。掏出票子点一点,一股大风刮了个干。”地方小戏没有几个晕段子也不行,可是大伙却围着张荣一个劲儿的起哄,非要听一段晕段子《借笊篱》,不给唱就不让走,你说咋办?走也不是,不唱也不是,那就干脆唱吧!讨吃子要糕——盼啥了?大家想听那就是你存在的价值,能不唱吗?都说你是傻子,这世界上有几个聪明人,不都是稀里糊涂的活着。有人说那是利用你,人不要怕被别人利用,关键是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用。张荣老人家气神若定的站在场中央,“不说不笑,误了青春年少。”开场之前一段深情告白:“老太太听到有点荤,假装咳嗽两三声,其实也能听得清;小媳妇听到有点荤,假装回家看看小儿童,走出三步五步远,其实也能听得清;大姑娘听到有点荤,假装就地丢个盹,个迷一个三五分,其实也能听得清;老汉后生不用细安顿,你唱的越根儿深他越高兴。”然后话锋一转,“老人小孩、男女老少全安顿,下面就要开正本。”大家听着挺开心,张荣唱的挺起劲。“盖窝里面刮黄风,就像老牛舔麻生,就像老母猪滚墙根。年轻人做点啥?里根里根里根里根楞!”祭奠我们村二花奶奶的时候,张荣那一段表白才叫实实在在的精彩,“头船渡的孟姜女,二船渡的李翠莲,三船渡的康百万,四船渡的沈万三,五船不把别的渡,渡的亡人上西天。”然后在二花奶奶灵柩前轻轻一跪,“亡人比我大一辈,我给亡人下一跪。”这也是张荣的拿手好戏,过程节拍安排的精致有序,前后结合的天衣无缝,围观的群众无不拍手叫好。人啊!有什么本事就吃什么饭。都说瞎鼓匠师傅是讨吃货,我历来都不这样以为和认为,过去的鼓匠师傅,他们大多数都是身体上有一定残疾的人,可是他们却凭着自强不息的顽强个性和一技之长在自食其力,这一点就很伟大。虽说瞎鼓匠眼瞎,可是他们却心亮。有些人什么都健康,就是心理上不健康,于是就挖空心思去做一些见不人的龌蹉事。相比之下,哪个更值得我们仰慕呢?人总是有最善良的一面,总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可是总是会招来一些别有用心人的非议,那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说起鼓匠,现在再也感觉不到过去围观鼓匠班子的那个氛围和感觉了。记得三舅姥姥、四舅姥姥去世的时候,乔姓人家是村里的大户,仅自己家的室内亲戚就二百多号人,加上朋亲、帮忙的更是多不胜数。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大烧纸到晚上掌灯也结束不了,男女两排孝子从灵柩前一直跪倒大门口之外。女婿、侄女婿、外甥女婿……轮流端盘子上供,大花脸、大黑脸、扭秧歌……小姨子和姐夫扭打在一起,几个女婿互相扯皮,欢笑声、嚎叫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高潮迭起。到了晚上,鼓匠上街、报庙、接纸,孝子们跟在鼓匠班子后面一长串,犹如一字长蛇阵。那个时候,借助打发老人后事的机会,亲戚们聚在一起唠唠嗑儿,叙叙旧,加深一下感情,无需华丽的语言修饰,无需多余的话语去安慰,无需更多的情感流露,那种真真切切的情感真的是发至内心的真情实感。最红火热闹的人,还是要数女婿汉们,忘记了岁数,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自我,花样众多,丑态百出,笑料繁多,反正是怎么高兴怎么热闹就怎么来,多了开心少了烦恼,多了人情少了淡漠,多了人气少了平淡。现在,日子舒坦了,条件好转了,交通方便了,通讯发达了,联系畅通了。可是,人们却以工作忙、抽不开身、来一趟不容易等各种理由为借口躲着不来,来的也就来了,不来的干脆就不来了,有记性而不来的捎几个钱让别人代替敷衍一下了事。久而久之,东家干脆就谁也不通知了,因为通知不通知一个样,能来的不告诉也要来,不来的八抬大轿也抬不来。不来的原因无怪乎两种,一是没有交情,二是怕花钱。殊不知这个时候,东家最需要的是人而不是钱,多几个人办事起码多几个帮手,遇事也可以出谋划策的商量一下,总比清清冷冷、孤孤单单的强百倍吧!过去的鼓匠班子、遇到冬天打发老人的时候,背靠院墙,搭个简易的鼓匠棚子,用羊粪砖子拢起旺火取暖,烟雾缭绕中吹吹打打,烟熏火燎中吹拉弹唱,照样吸引着众多的村民围观。时下的鼓匠班子,汽车舞台替代了过去的简易棚子,电子音乐替代了过去的吹拉弹奏,也就是一个唢呐手在大棚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在哪里比划,围观的群众也寥寥无几。演员的兴致则完全取决于围观群众的情绪,大家的兴致高了,演员的情绪自然而然也就高涨了起来。否则自己孤立的站在舞台上给自己表演,一个人自娱自乐能有多大的情趣和兴致。人们也就等着烧纸的时候,一来给亡人烧个纸,顺便听听戏子唱,再则看看来了几个烧纸的。孝子们也少得出奇的可怜,进来是这几个人,出去也是那几个人,零零星星,越发显得格外的清冷悲伤。几个孝子孤零零的跪在灵柩前按照规定仪式进行完程序,晚上鼓匠上街、报庙、接纸等祭奠仪式也简单的不能再简化了,这些过程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充其量也就是走个过场。这也折射出当前人们亲情的疏远、人情的冷漠、人心的淡漠。亲戚也不再有多么的亲了,朋友也不再有那么的友好了,乡里相邻的也不像个乡里相邻了。过去那种一大片白衣白幡、鼓乐喧天、人山人海、亲来戚往的景象随着一江春水向东流,浓浓乡土气息味道将随着消失的村庄永永远远消逝在历史的地平线上。

作者简介:郑香钧,现任锡林浩特市公安局党委委员、消防大队教导员。锡盟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累计书写通讯、报道、纪实文学及各类稿件千余篇,成文文字50余万字。在中央电视台及主流刊物媒体上发表通讯、特写、纪实文学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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