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踩跷子

 晓风una1euhnhe 2022-09-23 发布于美国

图片

踩跷子内容简介

踩跷子是戏剧舞台中的一项特技。老一辈的戏曲演员应该都很熟悉。踩跷子相当戏剧舞台中的“芭蕾”。古时候的女子时兴裹小脚,所谓'三寸金莲',即从小把脚裹缠得形如粽子,三寸长。照旧时的审美眼光,脚是越小越美。于是,戏剧舞台上就出现了“踩跷子”这一艺术特技。抗日战争时期,金家戏班旦角娇艳花踩跷子表演轰动川东,继娇艳花之后,其女儿金银花又将踩跷子技艺演绎到极致。梨园世家的恩爱情仇,坎坷曲折,至始至终将艺术进行到底。

  许多年前,踩跷子表演在川东一带十分盛行,那时极有名望的金家戏班将这套绝活演绎到极致。金家戏班子不仅角儿齐全,主要是拥有一对俊男美女的搭档--旦角娇艳花和小生钟良才,挂他们俩的牌子,演一地红一方,场场爆满,一票难求。戏迷们称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金家戏班有了这一对镇台的搭档演员,任何戏班子在这一带都别想立住脚。

  可是,正当金家戏班在川东一带连续走红时,却突然被人“拆了台” (男女主角跑了。拆台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对演红川东的年轻搭档。其中之一的娇艳花是金家戏班掌班人金幺爷的得意门徒,她产下一个女婴三天后,弃婴,伙同她的搭档钟良才悄然离去。这一轰动性消息传出,使强盛的金家戏班,从此元气大伤……

  金家戏班子的枯荣皆操纵在戏班头金幺爷之手。人的成功与失败无非两种原因:一是驾驭者的能力;二是驾驭者的德行。金幺爷不败在自己能力上,而败在个人的德行上。

  金幺爷靠戏班子吃饭,在金家兄弟中排行老三,人喊金幺爷,属川东最年轻的戏班头。金幺爷五岁跟着川东极有名望的戏班头施大爷学戏,摸爬滚打,在戏台上长大。他十二岁时,通过口传心记,已经能熟背上百出戏文。因学徒白做无待遇,他和施大爷闹别扭,开始各地跑滩(搭班跳槽)。数年的江湖生涯,使他谙熟各个戏班子。二十岁后他终止了跑滩生涯,因为施大爷看准了这个年轻人的发展前途,加上自己在台上摔残了腿,托人带信,让他回到身边。施大爷上了年纪,想让这个年轻人接替他带班子。金幺爷是一个注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传统古训的人,对师傅极尽晚年孝道。

  师傅身边有个比金幺爷大八岁的师姐,师姐跟随师傅数年,直到二十八岁仍未出嫁,像一朵被押在本子里做标本的干花,色泽尚存,而水分失缺。班子里大事、小事、钱的进项出项、人头关饷等等,皆由师姐说了算,除了剧务,导演,钱财大权一大半掌握在师姐手中。施大爷带着戏班子常年在外面跑江湖,师母是个裹了小脚,从不出家门,也不管事的小老太婆。

  在外演出期间,偶有一次,金幺爷到师傅的房里禀事,撞见师姐依偎着师傅肩膀,另一只手却伸到师傅的裤裆里,师傅闭着眼在膝盖上打板儿,一句一句教师姐唱腔。他的突然闯入,师姐立即把手抽回去……金幺爷只当没有看见,心突突地跳,把朱保长说成了杜保长要包一场戏。

  两年后,施大爷重病倒床,守候在床边的师姐哭着说:“你若去了……我咋办!……”

  “我……不会……亏待你的!” 施大爷有气无力地说。

  金幺爷没有想到,师傅临终前会把他叫到床边,当着师姐的面交代后事,他把班子里的所有戏服、行头都交给金幺爷继承,但有一个条件:“--要带着你师姐。依我看……你也二十大几岁的人了……就娶了你师姐吧!……”

  金幺爷不是傻子,早看出来师姐不嫁人是缘于师傅,身子被人占着,连续偷着打胎,身体没有不垮的。但金幺爷不能一辈子跑滩呀,他奋斗的目的是做掌班,做掌班手头得有资本--戏装、行头等。于是,年轻的金幺爷在临终的师傅面前接下了施大爷的全套衣钵,以及加附给他的条件--娶比他大八岁的师姐。

  金幺爷接手班子后,又培养了一批细娃娃,加上平素招兵买马不断扩充,他不仅班底厚实,拥有不同颜色的四蟒四靠、(戏服)八口大箱子;而且队伍阵容强大,生、旦、净、末、丑,川东一带的几个名角儿皆笼络在他麾下。他的戏班成了川东一带戏班子中最强盛的一个。

  内行人都知道戏班头这碗饭不好端,戏班头相当于地方的团总,或带兵打仗的连长。队伍拉得出去,能打胜仗,靠掌班人的本事。组班、建班、带班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在自己带班的数年里,金幺爷凭着经验得出的理论:戏子是一盘散沙,惯于钩心斗角、各显神通,要把这盘沙捏拢,捏成一个整体,在整体中各展风姿,全在于戏班头的能力。戏子如十个指头,指头有长有短,主演固然重要,其余指头不配合不成其完美的双手,一台戏演得好坏看整体,但一个主演翘盘子(罢演)却影响全盘。戏子多有跑滩的习气,正当培养的人能作用或演得正红火时,突然跑了滩,而且爱跑滩的往往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金班头对手下人跑滩,怒其不争;对不跑滩的,又哀其不幸。戏子跑滩一般是因为待遇,或跟掌班人和不来闹矛盾之类。班子里的宋花脸跑滩两次,最终厚着脸又回到金家戏班。金幺爷不但大度,还帮他找台阶,当着大家的面,拍着宋花脸的肩膀说:“兄弟是我要回来的。”其实,宋花脸跑了一圈,还是觉得金幺爷带得人,把手下人当弟兄。

  金家班子也保不准被别的班子高薪挖墙脚。因此,金幺爷明白只有培养自己的徒弟更稳当,更可靠。掌班人既怕自己班子的人跑滩,但又需要别的班子跑滩补缺。其实,想通了,跑滩也不全是坏事,来一个人,必献一技,有利于人才的流动,对提高技艺有好处。总之,有拆台的,也有补台的。江湖人有江湖规则,挖人墙脚,按江湖话说是,无德不仗义,常说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大约就是这么来的。金幺爷说,这话不是绝对,无情与无义相对于人类存在,不专对于妓女和戏子,古有“杜十娘”“花魁娘子”等不少痴情妓女。江湖仗义的戏子更不胜枚举:去年在天云山演出,戏散后,有看戏的两叔侄燃着葵花杆行走在漆黑的山路上,走在后面的侄子不幸掉入天坑。金幺爷听说救人,马上调集班子,集中手电筒,接了数丈长的幕绳系着撮箕,费了不少精力,终于把天坑下仅剩一丝气息的后生救了上来。第二天,当地人要杀猪宰羊酬谢,金幺爷只做了个捧拳为谢,便扬长而去。

  戏班子里都是师徒、师兄弟、父子、夫妻或恋人关系,从小在科班里一起长大,戏班子像一个大家庭。对于抵御外来的困难或欺负,他们抱成一团,以命相拼。那年,金家戏班子在乡里演出,龙泉河里涨水,过桥时不幸冲走了唱丑角的何云生,班子全部出动救人。一次,奉节戏院老板为提成赖账,滋事打了金幺爷,戏班子的人合力到奉节县衙绝食,要求缉凶,诸如此类常有发生。虽然戏子惯于窝里斗,但对外总是齐心协力。

  有人笑唱戏的是一群癫子。绰号喊着“闷头鸡”的邵国才为半杯药酒被周玉莲当茶倒掉了,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指着鼻子互骂,动手打起来,“闷头鸡”被抓破了脸,周玉莲额头凸起一个包。金幺爷发脾气:“上场了,你们还打!”打架的不得不住手。周玉莲在台下刚打架不到一袋烟工夫,头上的包还肿着,转眼在台上与“闷头鸡”演《打花鼓》的两口子,亲热地喊“我的妻呀!”“哎!奴的夫耶!”恩恩爱爱手牵手。下了台,两个人又接着骂。

  戏班子里的人大都是家族关系,戏台上,有娘母扮演姐妹,有父子扮演兄弟,有夫妻扮演翁媳,还有父女扮演恋人。周玉莲的父亲周世雄扮演《罗卜园》中的老头,周玉莲扮演老伴。父女扮演夫妻周玉莲有点儿尴尬,不愿意演。金幺爷引用戏楼楹联上的两句话:“'束带整冠俨然君臣父子;停铜住锣谁是儿女夫妻。'认戏不认人,认人就演不成!”

  戏班子如同一个小社会,常说,县长好做戏班头难当。戏班头当好了可做县长,而县长做好了未必能当好戏班头。

  要带好班子谈何容易啊!作为掌班人的金幺爷,集班头、导演、编剧、演员于一身,生旦净末丑,吹拉弹唱奏,无所不能。

  金班头最害怕、最提防的是被人突然拆他的台。培养一个好的演员,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从细娃娃训练起,常说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金幺爷十二岁在外面跑滩,烂熟于各个戏班子,对于培训班子,他训练有术,管教有方。从娃娃抓起,像那些抢早市的小贩,不等瓜果熟透,还是青疙瘩就挑上了市。班子里的一群娃娃在他的教鞭下七八岁已开始上台演戏挣钱。

  过去,愿意送子女学戏的,不是没爹就是没妈,甚至是孤儿,凡有父母,日子过得去的家庭,谁都不会让孩子学戏,因为学戏既下贱又苦。六岁的娇艳花,唯一的亲人是继母,继母等着要另嫁人,嫌她是个累赘,所以常虐待她。施大爷一眼看中这鹅蛋脸、丹凤眼的黄毛丫头,料定是一棵演戏的好苗子。拿钱将小女娃儿买了下来。按照戏班子里的规矩,当了徒、拜了师意味着订了生死合同,即使被师傅打死,已是签字画押不负任何责任。娇艳花被金幺爷从施大爷手中接过来。戏班里的传统绝技--踩跷子,论戏班里的规矩,非亲不传,金幺爷却传给了爱徒娇艳花。踩跷功一般在五六岁开始练,娇艳花十二岁才开始练习踩跷子。

  为表现封建时代妇女裹小脚,所谓三寸金莲,于是戏台上就有了踩跷子这一演技。如何把演员的一双大脚变成为三寸金莲,靠的是跷鞋和演员练就的跷功。踩跷子分“硬跷”和“软跷”两种。“硬跷”用于武旦、刀马旦,“软跷”用于花旦、泼辣旦等。跷子是木制的一块长条小木板样的脚垫,尖而小,约三寸长,尖处套绣花小鞋。先用红色布带绑于脚底,再以特制的小鞋套在两个脚趾上,借助长裙遮盖脚跟,全身只靠脚尖发力走动。抬脚亮相,恰如“三寸金莲”那么细小。硬跷难度更大,跷鞋,皮靴样的长筒,筒的下端连着三寸绣花鞋,绣花鞋里面塞着小木墩儿,演员脚面绷直穿进去,整个脚背、脚跟藏在靴筒中,脚尖落到木墩儿上,演员要能踩跷走碎步、跑圆场、打把子,甚至跌扑,踮着脚尖演完整场戏。踩跷子是演技上一项难度相当大的功夫,艺人们称“踩跷子”是戏剧舞台上的东方芭蕾。

  金幺爷是用一张长板凳,上面放着一块长方砖,让十二岁的娇艳花踩着跷子,站在这块砖上,要站一炷香的时间。娇艳花起初站上去,战战兢兢,全身发抖,难站稳,感到异常痛楚,站不了多久就支持不住,只好跳下来,挨了金幺爷的鞭子。娇艳花觉得练跷功太苦,师傅太狠毒,对于十二岁的女娃儿过于残酷!在这种强制训练的状态之下,心中未免有些反感。到后来,娇艳花怕挨打,渐渐站稳了,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日子一长,腰腿练习有了劲。接着,金幺爷再进行下一轮训练,让她冬天在冰地里,踩着跷,打把子,跑圆场。起先一不留神就摔跤,可是踩着跷在冰上跑惯后,再踩跷到了台上就觉得轻松容易。金幺爷常挂在口里两句话:凡事必须先难后易,方能苦尽甘来。

娇艳花的一双脚趾常常踩出了血泡,脚踝肿胀得如泡粑,不能下地,稍稍一动小女娃儿痛得“哎哟--哎哟--”直叫唤。金幺爷脱下身上的香云纱黑大褂子,亲自用点燃的药酒给娇艳花揉搓,还到山上寻找八灵麻放嘴里嚼碎后,敷在娇艳花脚上消肿。每每做这件事,金幺爷还没有拢身,娇艳花便吓得哭喊躲闪,金幺爷说:“成了血毒症就麻烦啰!”金幺爷下得狠手,用碎陶瓷尖扎破肿处,然后拔火罐放瘀血,果然不几天就消了肿。

  金幺爷向来是处事果断,办事利落,以家长方式管理班子,对徒弟疼是疼,骂是骂,爱是爱,打是打,从不含糊。金幺爷自己是一个既能干又吃得苦的人,所以要求别人也十分严厉。训练徒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就扎实的童子功。娇艳花也和其他徒弟一样挨过金幺爷的不少鞭子。晨练,只要师傅金幺爷不在时,徒弟们懒散一下是常事,只要看见香云纱的黑大襟露出一角,晓得是师傅来了,徒弟们飞快地靠墙倒立,提防师傅的鞭子。金幺爷身上的黑大褂对徒弟具有威慑力。金幺爷几乎整个夏天皆穿着香云纱的黑大襟褂。敢和金幺爷说笑话的只有与他平起平坐的打鼓佬儿况组恩。老况摸着金幺爷的褂子,“啥子香云纱?这布料看上去恰是涂了一层漆,黑而发光,看上去像夏天穿皮衣。”

  “哈哈!你晓得个屁,不但透气好而且穿着凉爽,这玩意儿正时兴呢。”

  “看你这身打扮,哈哈!活像黑社会的哥老大。”

  穿着黑大褂的金幺爷,要的就是江湖哥老大的那点儿神气。但说起话来却三句话不离本行,若遇不讲信用的,他便指责“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逢人只说三句话,唯恐全露一片心”之类的戏词,以及抬脚动手都离不开艺人的习气。

  金幺爷的徒弟娇艳花,在科班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到十六岁时已成为金家戏班子的台柱子。不仅戏演出了名,人也出落成一朵含苞待开的芙蓉。可是,和她一同成长起来的男主角朱明凡,不仅演技上有差距,而且扮相、体形也相对弱势。朱明凡本来是金幺爷专为与娇艳花配搭档戏培养的男主角,十六岁的娇艳花猛长,而十六岁的朱明凡无形中矮了她一截。朱明凡也能刻苦,用金幺爷的话说,缺乏的是对艺术的感悟与灵性。金幺爷感叹!金家戏班子目前处于阴盛阳衰,衰在缺乏与娇艳花配搭档的男主角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偶尔金幺爷自己顶上去与娇艳花演老少配。三十出头的金幺爷不但观众不满意,娇艳花与师傅唱搭档戏总觉得尴尬,无法放开手脚表演。

  无论男女名角儿,红花得有绿叶相配,好的戏搭档尤为重要,若把整个戏班子比喻成屋梁,那么好的戏搭档就相当顶梁柱。金幺爷几年前就着手像手艺精湛的木匠选料一样--精选人才。当时风传奉节县夏家班子拥有一个年轻的文武小生,名钟良才,扮相、嗓音、演技,皆很不错。金幺爷虽没有亲眼看过钟良才的戏,听说后十分羡慕,使得金幺爷朝思暮想,如自己班子里有这么个好男角儿与娇艳花演搭档,金家戏班子如虎添翼。金幺爷想归想,必定是人家的男角儿,既不能去挖,人家也未必肯来,江湖人不能违背江湖规矩让人去指脊背骨。

  川东一带清乾隆、嘉庆年大兴土木,修庙建寺,仅万秀一个小县就拥有九宫三十六庙之多,戏楼作为宫、庙建筑的组成部分之一应运而生,庙寺无处不在,有庙寺即有戏楼子,戏楼子即是戏班子的演出戏台。庙寺大都由四合院组成,进入庙门,便是庙堂,庙堂的左右两殿供有菩萨像,庙堂之上建有戏楼子,戏楼高约三米,宽五米,进深四米,中间为石院坝,戏楼两厢建有浮雕格扇花门的彩楼,戏台沿浮雕精细,内容多为神话传说和以三国故事为内容的戏剧人物。戏楼两边的台柱及马门刻有楹联:“三两步九州外国;五六人百万雄师。”额联:(上马门)今如古;(下马门)古如今。坝内可容纳约三百多人看戏。

  1937年的暮夏季节,万秀县每年照例有一次敬佛礼神的社戏(即酬神戏)。由县太爷亲自筹资策划。而这次又恰逢川东特派员下各地巡视,万秀县田县长准备隆重接待,因此,这场戏更为重视。县太爷言明一百五十块大洋(银圆)的戏价,由金家戏班包揽这场神戏。县太爷本是个戏迷,对演员特别挑剔,点名要金家戏班的女主角娇艳花,并当面对金班头指出:“你那个男角儿我不要!”弄得金班头很不得色,但一百五十块大洋金幺爷绝不轻易放过。金幺爷灵机一动:“您看哪里有合适的男角儿?”

  “你去把奉节夏家班子的著名小生借过来演两夜不就行了嘛!” 

  “哎,不是小民不去借,戏班子之间的规矩……只要县太爷您带一个口信,他保准来。”县太爷还调来丰都戏班演《关公走麦城》中的关公著名须生张超全。川东的几个拔尖儿的名角儿聚到了一起。县太爷将公务暂时搁置一边,成了临时的戏班头,在台上直接指手画脚装内行,说要点一出最闹热的戏,金幺爷日弄(挖苦)他说,“曹操八十三万人马下江南,那戏热闹嘛!”

  “那……八十三万人马,你们的人啷个够?”

  “你不见楹联写着吗,'三两步九州外国,五六人百万雄师',我们二十多个人沿着舞台走个通宵不就行啦。”县太爷用手中扇子打了金幺爷的头,笑着说:“你个龟儿会日弄人!”还提出了一些牛头扯到马胯的外行要求。金幺爷仍点头哈腰地表示赞同,但戏还按照自己的套路演。一折《楼台会》,钟良才演梁山伯,娇艳花演祝英台,两个人虽然不同班子,传统折子戏的程式化套路皆一个模子,不用几天,两个年轻男女艺人珠联璧合,演唱得比任何一场戏都发挥极致,都真切投入。不但看戏的满堂喝彩,就连总导演金幺爷也感叹不已!要是自家班子有这么个男角儿与娇艳花演搭档,那叫绝配了。

  娇艳花和钟良才虽素不相识,一出戏却将两个年轻人唱出了情感。娇艳花眼里的钟良才:高挑的个子,轮廓分明的五官,苗直的身材,无论是舞动水袖,还是玩耍扇子,举手投足,尽显风度翩翩,斯文潇洒,转动的眸子含情脉脉。而钟良才眼里的娇艳花:杨柳细腰,清新可人,像水蜜桃一样娇嫩欲滴,丹凤眼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两天的神戏,钟良才兴奋得两夜不曾合眼。当钟良才接触到女主角柔软如棉的手后便开始有了朦胧的遐想,夜半睡在床上不自觉地哼唱“携玉手并香肩同把阶下……”那段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甜美浪漫。十六岁的娇艳花平素除了苦练技巧,踏踏实实地按程式化演戏外,戏词唱段虽滚瓜烂熟却不明其意,心灵不曾开窍,自从见到钟良才后,她的心灵陡然开启了一扇窗户,少女情窦初开,爱情的唱段台词由心里引发。钟良才斯文潇洒生动的书生形象填满了她空白的心扉。可两天的神戏散了后,钟良才和娇艳花不得不各归原位。但两颗心从此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了。

  至此,钟良才在夏家班子里待不下去,成天思考想什么由头离开夏家班而又不得罪栽培他的夏班头,他滋生了跑滩的念头。若能与朝思暮想的娇艳花厮守在一起那将是他做梦也想达到的事。半年后,在乡下的母亲病重,钟良才借助此机会请长假。钟良才一去不复返。奉节夏家戏班子失去了一个好小生,而金家戏班子新接纳了一个跑滩投奔金家戏班子的钟良才。让金幺爷喜出望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戏子跑滩是常事,金幺爷却不知钟良才为何而来。后来被奉节的夏班头发现,还以为是金幺爷挖他的墙脚。放出话来:“姓金的王八蛋!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拆人台有一天遭报应!

  钟良才的到来终于圆了金幺爷的梦,也圆了娇艳花与钟良才的爱情梦。他们俩终于成了一对珠联璧合的戏搭档。自从金家戏班子拥有这对年轻的戏搭档后,挂他俩的牌,演一地红一方,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任何戏班子在这一地带都别想立住脚。金家戏班子在20世纪30年代末期成为川东一带极负盛名的戏班子。

  常唱搭档戏的文武小生钟良才与娇艳花本来一见钟情,更何况配对演出常扮演恋人、夫妻。除了戏里戏外眼神传情,每天成双排练,男女托举、骑肩、跨背、抱腰、绕腿等等动作皆离不了肢体接触,戏中的台词唱段成了他们的心里交流。日子长了,顽石也磨成了玉,是人没有不动感情的。一般唱搭档戏的不成夫妻也成情人。所以娇艳花和钟良才不仅是戏台上的搭档,生活中也成了一对恋人。

  金幺爷对他的戏班子早有规矩:凡在他班子里培养起来的,无论男女,不过二十五岁不准结婚。结婚生子必然影响整个戏班子的生计。钟良才虽不属金幺爷的规矩范围,但娇艳花要受制约。金幺爷发现自己的徒弟娇艳花恋上了跑滩艺人钟良才。对这事早已心中不悦,开班务会时,间接、直接不时给他们敲警钟,碍于钟良才目前是金家戏班的“台柱子”不便大发脾气,只严防紧守地管教自己的徒弟娇艳花。金幺爷暗中指使受他栽培忠实于他的徒弟朱明凡,随时监视跟踪钟良才和娇艳花的行动。钟良才的到来,被取代的朱明凡本来就妒忌比他强的钟良才,加上娇艳花和他一同科班成长,娇艳花先前不仅属他的搭档,而且是他的单相思。朱明凡事事处处讨好娇艳花,下乡为娇艳花背鞋子、盆子,娇艳花一努嘴,他就晓得把茶盅给她,娇艳花一瘪嘴,他便不敢再说话;总之,朱明凡成了娇艳花的出气包,被骂得越狠,朱明凡爱她越深。自从有了钟良才,如今是鸠占鹊巢,朱明凡嫉妒是必然的。即使师傅不吩咐他监视钟良才和娇艳花,朱明凡也恨不能设法把钟良才这个斑鸠撵出金家戏班。

  戏班子的游动性大,三两天换一个地方,老待在一地就赚不到钱。戏班子巡演的住地极端简陋,戏散后,戏台用幕布一围,男演员横七竖八地睡在台上。女演员安排稍安全一点的农家土墙屋,睡地铺。演老旦的唐英鹏--人喊唐婆婆,和打鼓佬况组恩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个人几个月身子没有沾边儿,即使是夫妻也没有条件住到一起,只能找机会做贼样“偷鸡摸狗”地行事;趁睡地没有人时躺到地铺上偷一口儿,有时正做那事时,却闯进人来,撞见了相互尴尬。更莫说娇艳花和钟良才这对恋人,一方面有金幺爷这道“防火墙”;另一方面有朱明凡这只“猎犬”,一旦嗅出味不对就禀报师傅金幺爷。因此,少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一个十六七岁,一个刚二十出头,两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女,在戏台上搂搂抱抱,眉来眼去,虽然是做戏,可每当钟良才在戏中搂住娇艳花的细腰时,不经意中触到娇艳花那已成熟、滚圆、挺拔的小乳房,好比是铁矿投进熔炉--立时被酥软融化。而娇艳花在练功时贴近钟良才那宽阔坚硬的胸脯和肌肉矫健的胳膊,也让她心惊肉跳,近乎眩晕。爱情如火,一旦燃烧起来无人可挡。幕后无人时两个人偶尔捏一下手,附耳悄悄说情话,钟良才像一只蜜蜂不停地围着娇艳花转。两个年轻人由于不断有爱的小动作,越发撩拨起不可抑制的性冲动,他们如被隔在两个玻璃瓶的苍蝇--时时为爱寻找突破口。

  下乡巡回演出的路上,背着行装道具在跋山涉水的途中,两人不是超到队伍前头,便是故意掉在队伍的后头。这天,大约两个人暗中商量好,钟良才一个人赶在队伍的前面,钻进密集的树林藏起来。等到唐婆婆、况打鼓佬、卢秀英、金幺爷、还有唱花脸的宋汤元等一伙人走到一边竹林的坝子歇气时,娇艳花趁大家歇气没有注意,借机会躲进了路边的茅厕不出来,他们临走时叫了几声娇艳花,没有人答应,以为娇艳花去了前面。等全部人走过去以后,娇艳花才从茅厕出来,听出远处树林子里传来异样的鸟叫声,娇艳花随声寻去。钟良才杀了个回马枪钻出丛林,和娇艳花会了面。会了面两个人又手拉手急忙钻进茂密的丛林,紧紧搂抱、亲吻,两个人被热恋的欲火烧灼得死去活来,已到了不尽情宣泄就难以平息的地步。山林茂密的枝叶做了他们的屏障,酥松的沃土、厚积的枯叶做了他们的床,林子里散发出阴湿的潮气和花香的气息。他们把两个背包并成铺垫,急不可待地摔倒在地,当两个激情燃烧的人正要进入火海彼此喷泻,天地交合……这时,突然耳边传来急促的喘气声,并有“簌!!!”棍棒重重地敲打枝叶声,和响亮的口哨“米----阳”(鸟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使两个醉迷瑶池、天地交合最原始美丽的一道彩虹被捣成肮脏的丑行。两人听到声音急忙起身,还没有整理好衣服,只见朱明凡吹着口哨钻进树林。朱明凡发现了他俩,假装惊恐地说:“吓我一跳!我以为碰上了野猪!”他们俩后悔没有防备朱明凡还掉在队伍后面。然后,三个人皆心知肚明,尴尬无言地走到了一起。

  金家戏班子的崛起,无疑让金幺爷喜出望外,这是他多年的希望,也是他苦心经营的结果。组成一对完美绝配的戏搭档也是金幺爷的计划,为的是能使金家戏班子在川东一带独占鳌头。金幺爷的宏伟目标并没有错,取得的成果比他想象的更好。可是,金幺爷如历代皇帝一样,打江山齐心协力,而坐江山分庭抗礼,钩心斗角,离心离德。人,大凡寻找出路时只一门心思期待--成功,一旦取得成功后,方知成功后又出现成功后的矛盾。金幺爷正是如此,他并不比创业和期待时那样信心百倍,达到目的后反不如期待时更喜悦。金幺爷高兴,是因为有了这一对戏搭档;不高兴,也是因为这一对戏搭档。近来,金幺爷眼里如同钻进了沙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照说,金家戏班子兴旺,金幺爷应该高兴,但金幺爷的内心却充满矛盾。当初钟良才的投奔对金幺爷而言如获至宝,可是现在,金幺爷怎么看钟良才怎么让他看不顺眼。加上朱明凡将所监视到的事再添枝加叶地报告给他,使金幺爷后悔原先给娇艳花千方百计地寻找搭档不仅是失策,现在看来甚至是引狼入室。在金幺爷心里钟良才是外来人,只能利用不能依靠,现在越重用将来越无法控制。戏班里最高待遇是“八厘”(工资级别),除了鼓师况组恩拿八厘,即使娇艳花也只拿七厘,可他钟良才妄图跟鼓师平分秋色,凭啥子?我办班子你龟孙子赚钱!别看年纪轻轻的钟良才,骨子里狡猾老到,拿不到高薪表面并不说什么,演出关键的时刻突然头热胃疼,这不分明是闹情绪?还自己说绝对不是。金幺爷心里琢磨:钟良才毕竟不是自己手下的门徒,他不比娇艳花,娇艳花无论如何都会忠实于金家戏班。常说: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坡飞。再则,金幺爷容不下自己辛勤浇灌的花朵让别人采摘,姓钟的真要和娇艳花成了一对儿,说不定哪一天闹翻了脸,连本带利一起算,自己跑滩不说,还带走娇艳花……

  金幺爷越想越觉得钟良才这个人不可靠,很危险!棘手的是娇艳花,绝不能让他们两个缠在一起!从现在起不但要提防钟良才,而且要早点儿力推自己的徒弟朱明凡替代钟良才的位置。于是,金幺爷更急不可待地培养朱明凡,多给朱明凡上戏台锻炼的机会,一定要把那畜生早点赶走!

  由于金幺爷操之过急,结果闹出了大事。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