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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什么献给您,我的娘亲

 潍坊北海道 2019-08-08

作者|李玉红

       写下这个题目,我的思绪已如流水开闸般奔涌,自小到大一幕幕的景象立时映现在我的脑海里:

       小学时,母亲为我用碎花布缝制的书包;初中时,母亲早上四点半就起床为我做的饭;高中时,母亲让姐妹们给我送煎饼卷鸡蛋到学校;工作时,母亲的殷殷教诲;恋爱时,母亲的细细叮咛;生孩子后,我为女儿喂奶母亲为我摇扇纳凉;女儿上学后,母亲为我来回接送孩子……

       时常泛上心头让我内疚的还有:初三时我和母亲赌气而摔的门;前些年因嫌弃母亲上了年纪唠叨做出的自认为高明的说教……

       我是个迟悟的女儿。有人说,为人父母后方知父母不易,而我却是在母亲患老年痴呆症后才知道心疼母亲。因了这份迟悟,我常陷于深深的自责中,只有加倍偿还这份感情的债务。

       我的母亲生于1938年,是个细心又爽快利落的农家妇女。15年间先后生下我们姊妹六个后,母亲盼儿的心愿依然未了。于是,“无儿”就成了母亲心头永远的遗憾。这遗憾压得要强的母亲从此生活在卑微中,觉得低人一等,更怕人家笑话她“绝户”。我想,这大概是她老人家老年得病的原因之一。

       母亲得病的另一个诱因该是二舅的病逝。娘姊妹四个,一个哥哥俩弟弟。长母亲20岁的大舅早年间在村里干过十几年支书,是个远近闻名、响当当的铁腕人物,可惜三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二舅青年时因不愿服从大舅封建专制式家长管教,到部队参了军后转业到地方,最辉煌的时候干到临朐县糕点厂厂长。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爹娘拉把着我们姊妹六个姑娘,只有爹一个劳力,日子过的非常拮据。为了生活,姐妹们先后辍学去工厂上班。姊妹六个人中五人的工作是靠二舅托关系给找的。在娘看来,二舅就是我家的“救星”。七年前,九月,三舅病逝;十一月,母亲的最后一个娘家人二舅又因肺癌去世,她的精神世界垮了一半。从母亲反反复复的言语中我能够感觉到,她觉得为她撑腰的人都走了,以后在我们李家的日子不好过了。这种强烈的家族意识,让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最严重的是她把嗓子都哭哑了,声带不能再修复。本就自卑的娘,更加的怀念她的亲人们,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不正常的状况,情绪变得时好时坏。

       彻底把我的娘亲压垮的是小妹家的变故。妹夫因不务正业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追债的追到我娘家里,娘又气又急又吓,病倒了。五年前的那次住院,医生把病危通知书都送到了我们面前。未曾想在家人们的精心照料下,娘像“小强”一样坚强地缓了过来。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娘开始经常忘事,等我意识到可能是老年痴呆症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前了。跟留在家中的四姐相处融洽的娘,突然怀疑四姐偷了她的被子,甚至不惜以头撞墙来证明自己活够了。我把娘从老家接到了潍坊,看她心情好时劝说她:是你忘事了,四姐没有拿你的被子。但我失败了。娘以更加激烈的行为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和“被迫害”。后来又先后经历了“戒指失窃”(其实是她自己掉床头上了)“好吃的被偷”“我想药死她”等等臆想事件,家人们才先后开始意识到这是一种病,而不是娘在故意找茬。即便这样,等出现上种种类似事件时,家人因缺少对这种病的了解而出现的漠然甚至麻木的姿态,也有意无意对患病的娘造成了新的伤害。

       我知道,不安全感在娘的心里时时作祟,使她总处于一种自我保护状态。娘的不安全感常有如下的表现:记忆减退,对新近发生的事遗忘厉害,对过去的事尤其对那些她认为自己受了不公正待遇的事难以忘怀,经常絮叨;对新的事物表现出茫然不易理解,偏执的追求她喜欢的生活方式,否定别人的不同做法;情感淡漠,以自我为中心,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理不睬,甚至会有跟小孩子较真争宠的表现;常常多疑,别人小声交流也以为在说她,自己的东西东藏西藏,最后藏的自己都不知道放哪里去了;自我辩解意识强烈,怀疑别人也怕别人怀疑自己,经常充分说“我不知道”、“我没动”、“我没拿”;对时间和地点开始出现定向障碍,常常不记得这是哪个季节,这是在哪里。

       这种种表现,让娘在逐步失去自我中,就像给自己穿上了厚厚的“防弹衣”进行自我保护。

       随着对这种病了解的逐步增多,我和家人对娘采取了百依百顺的态度。娘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娘怎么说,我们认为怎么对。像当初娘对待婴儿期的我们一样,哄着她,顺着她。娘的话听长了,我们已经知道,颠过来倒过去,唠叨的不过就是那几件她认为重要的事,家人的聊天话题中,尽量避开可能会引起她情绪变化的事情。有时候娘主动说起,你可以顺着她说几句,或者在某一环节不留痕迹的岔开,娘会顺着我们的思路走,就把她本来想唠叨的事给忘了。当然,我们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来延缓疾病的进展,比如给娘出数学题做。现在二年级的数学题,娘做起来得分率还是很高的。我不知道娘是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病情,她总是很积极的配合我们,每天都拿出作业本来做点题,快的时候,一天能完成二三十页的任务。家人们一表扬,娘的劲头就更足了!

       如今,姊妹们在一起常互相安慰:现在还好,娘还和我们唠叨;等进入中度或重度痴呆期,娘不认识我们了,不和我们说话了,我们岂不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娘现在出现这种状况,一定是我们欠了娘的太多,上天安排我们来加倍偿还了!爹娘在,家尚完整,一旦爹娘去了,我们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又想起了龙应台《目送》中的两段话:

       八十岁。又一次我带她到乡下看风景,她很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你今年几岁,妈?”我轻声问她。她眼神茫然,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很小声地说:“我……我妈呢?我要找我妈。”

       八十三岁。回家的火车上。她紧紧地抓着椅背,维持身体的平衡,然后她开始往前走……“你放我走,我要回家。天黑了我要回家!”她的眼睛蓄满了泪光,声音凄恻。我把她抱进怀里,把她的头按在我胸口,紧紧地拥抱她,也许我身体的暖度可以让她稍稍安心。

       是的,此时唯有将母亲装在心里,抱在怀里,才能驱赶她心中的恐慌,才能给她以力量和活下去的勇气!

       加油,我的娘亲!

       我们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直到您不再需要!!

       ——本文刊载于2016年《北海道》春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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