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大 姐 如 母

 平型关杂志 2021-11-18


大 姐 如 母

曹桂佛

大姐比她大八岁。

比她大八岁的大姐,刚念了小学一年级不到半学期,就辍学在家哄她。她们兄妹四人,没有爷爷奶奶可以膝下撒娇,也得不到姥爷姥娘的一点庇护。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学那是必须的。二姐年幼,作为长女的大姐,担负起哄三妹带二妹的重任。娘要下地劳动,六口之家单靠爹一个受苦人(村人将农民唤作“受苦人”)就得喝西北风。

那时她刚五个月。

大姐哄她有耐心,像个“小娘”。在她刚记事时,娘就时常在她耳边说:“三哎,你长大了可得对你大姐好啊,她像个小娘一样看好你。”她点点头,从小她就知道大姐看见自个亲,她看见大姐也亲,喜欢和大姐睡一张盖(被)窝。

听邻里人说,襁褓之中的她过于骄矜,能哭难缠是她的拿手好戏,最难的要数大姐哄她睡觉了。她看着是迷糊了,咿咿呀呀地闹着脾气,大姐便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在炕上来回走动着,嘴里边念叨着“嗷嗷,喃娃睡睡哇,猫猫狗狗走开哇……”要是她还不睡,大姐就在她头上顶块小手绢,挡住光线,慢慢地,在大姐的晃动和近似催眠的曲调中进入梦乡。进入梦乡,大姐要卧下她,据说也是挺难的,得缓缓坐下身,稳定好身体,一只手继续抱紧她,另一只手拿好小枕头,铺好小褥褥,左手先轻轻地把她的小脑瓜搁在枕头上,再慢慢抽出胳膊;卧好了上半身,大姐用右手继续拍打着她的小屁屁,嘴里哼着“嗷嗷……”的长调调,见她睡稳了,才放下她的下半身,给她盖上点,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招呼着二妹,蹑手蹑脚溜下炕去,找小伙伴玩上一会。

她三岁以后,好哄了,成了大姐的“肉尾巴”。大姐走到哪,她跟到哪,大姐要为出地劳动的爹娘准备午饭,她忙颠颠地跟出跟进、跑前跑后地讨着大姐的欢心。大姐说一声:“三哎,蒸饭呀!给大姐取把引火柴来。”她小腿忽绕着就从柴房把柴给抓来了,高兴的大姐把她拉入怀里,在她的胖脸蛋上结结实实地亲上一口,说:“喃娃真机迷!”夸得她搓着小手又去剥葱啦。

娘给她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蒸了几个馒头,切成薄片片,用小火烘干了,供她前后晌搬饥吃。住在隔壁的老妗妗来串门,顺带着给她递过一个糖蛋蛋,看见她在吃馍馍片,便说:“三三,给老妗妗吃点哇?”“不给!”她头一扭,转身去喂大姐吃。老妗妗笑着数落她:“嘴是红的,好吃人的,人吃你的,万不能的。”又对大姐笑道:“珍珍,娃娃给你了,你不是吃上点?”姐一本正经地对老妗妗说:“老妗,俺娘说那是给妹妹吃的,我不吃。”

她七、八岁时,爹买回一辆自行车,这可是家里的第一个大物件。爹出门里外骑着它,省事多了。大姐也想学骑自行车,可摸着车把,瞄一眼爹黑洞洞的那张脸,就是不敢往出推,她拉着大姐的手,豪爽地说:“大姐,你骑哇,我给你壮胆的!”大姐哈哈大笑,刮着她的鼻子说:“你给我壮胆,我要跌倒了碰坏车,爹骂我可咋呀?”“就说是我摔的,家里我最小,娘会护着我的……”

她上学以后,大姐成了家里的一个壮劳力,早上娘起来做饭,大姐就去井边担水。上下午和爹娘一块出地去劳动。那时候,她成了个调皮捣蛋的疯丫头,也是个不讲个人卫生的小邋遢,每天和一群小伙伴跑出跑进地瞎害,头发十天也不洗一回,衣服脏了、破了也不管,满脑子的耍、耍、耍。大姐把她从打谷场拉回家,摁住她强行洗头,再拉扯着把她的衣服脱下来换洗,她嘴里嘟囔着“不用换,不用换!”却还是乖乖地任大姐摆布。

她十六岁的时候,大姐二十四岁,要出嫁了。她也见过姐夫几次面,憨憨厚厚、敦敦实实的一个庄稼汉。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空落落地难受。大姐要娶走的时候,她的鼻子一阵酸似一阵地想流泪,当大伙闹着问新女婿要喜糖喜烟时,大姐左右回头看不见她,给娘直使眼色。娘读懂了大姐的眼神,屋里屋外地寻她,只见她悄个咪咪蹲在大洋柜的角落里,泪流满面,哭的很伤心。她不舍让大姐嫁出去,还想和姐钻在一个盖窝里。

当大姐有了孩子后,她感觉自己也长大了。学校里有个男同学对她很上心,但人有点木讷,也不爱学习,和她不是一种性格。她一开始对他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可他不灰心,一直追一直追,追不到不罢手的样子。她倒有点割舍不下的情思了。这事,没法和娘说,就对大姐讲,大姐比娘可开明多啦。大姐摸着她的头发说:“我也没见过那个男娃娃,但大姐总觉的老实人可靠。对你好,比啥也强!”

大姐生了二胎的时候,她也结婚了。婚后的日子一度让她难以适应,进入新家庭的不适应,初为人母的慌乱无助,从恋人到夫妻关系的重新定位,让她感觉到了生活的压力、琐碎和无奈。她爱看书,从小就爱,而她的那个他却不喜欢。看着安于现状的他,她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错了。看身边那么多的男子,哪一个不比他强呢?!对大姐她也不隐瞒,听完她的一肚子牢骚,大姐叹一口气说:“唉,人哪,往往都是这山望见那山高。要费力爬上那座山后,说不定还是看见这座山好呢……”她惊叹大姐这个没文化的人,会说出这么让她深思的话来。

自成年以后,她觉得时光越似飞梭般流逝。在苦乐相随的日子里,她已人至中年,大姐也如期当上了婆婆。她们的父母亲,身体逐渐衰弱下来,步履蹒跚的他们不仅思维迟钝,言语颠倒,而且也失去了和儿女表达、沟通感情的部分能力。疾病的折磨,让父母成了医院的常客,她(他)们带着爹娘去看病,去住院……大姐就是家里的后勤总管。从医院回来,不管迟早,无论风雨,回到父母亲的老屋,总有袅袅炊烟从屋顶升腾;屋内,热腾腾的饭菜已端上了炕。这几年,每逢时节,她总会买上些食材回去和大姐一块过,大姐也总是头一天就开始忙碌吃食,给自己爹娘的,由她去送;给公公婆婆的,由姐夫去送。家里的老人安顿得吃上了,她一家和大姐一家才围坐在一起,头挨着头,热热闹闹地过个节。

“硬求地不求人”是大姐的口头禅。勤劳的大姐帮衬着姐夫种着三十多亩地,地里的边边角角种着瓜、点着豆。前些年,还喂养着一群羊。风尘仆仆地出地回来,做饭之余,大姐不忘作务院子里的菜蔬,绿茵茵的小菠菜,红彤彤的朝天椒,喜飒飒的水萝卜,又红又大的西红柿……最好看的要数院子东北角栽植的牡丹花,绿叶儿衬着红花朵,让大姐的农家小院更加生机勃发。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她老思忖,她和大姐前世也不知是修了几千年,才有了这一世的姊妹情缘。尤其是在爹娘老了、病了的几年里,她愈发感到大姐对她如母亲般的呵护,新鲜的瓜瓜菜菜大姐给她拿着,当年收获下来的米米面面大姐给她拿上……

没念书、不识字是大姐这辈子最大的缺憾。大姐无法辅导两个孩子的功课,不会填写村委会发下来的表格,不敢孤身一人出门到任何一个城市……每到这时,大姐就会沉默下来,长叹一声!可大姐凭借着自己的勤谨、孝顺、明白、知礼赢得了身边人对其发自内心的尊重。大姐是爹娘的护心棉袄,是公婆口里的好媳妇,是姐夫的贤内助,是两个孩子知冷知热的好母亲,是街坊交口称赞的好邻居,更是她的好姊妹。

现在,当了奶奶的大姐还是老样子,手不空,腿不停地忙碌着。她两手老茧,面容略显憔悴,操持了半辈子的家务事,大姐进来出去的,总捎带着做点什么。看,洗锅后出院倒泔水,回来时顺便从柴垛捎一把引火柴;瞧,夏天出地去看庄稼的长势好坏,回家时也不忘拔一大捧嫩苦菜,中午时,开水一汆,调味品一拌,凉菜也妥了……她佩服大姐,也从心里惦记大姐,只要是给爹娘买个穿穿带带、吃吃喝喝,总会想到大姐。

那天,她去探望姑姑。见到了比她大三十几天的小表姐。家长里短的聊天中,小表姐说自小就羡慕她好命,有那么亲的一个大姐,像“小娘”般疼她。她点头称是。

小表姐也有个姐姐,姊妹俩却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说着笑着,她俩的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超过3000人已经关注订阅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