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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如娘

 拓荒牛550 2020-10-16



大姐如娘

王文坡

娘去世前,跟大姐居住的日子最多,大姐的家就成了我们姐弟四个人的家。

每逢周末,我们姐弟都会不约而同地从小家搬到大姐的“大家”,娘的孙男外女汇集在一起拼成满满一桌,饭饱肚圆之后,弄的满屋狼藉,之后大姐再去慢慢收拾。更多时候,孩子们嬉戏打闹,互不谦让地争吵,那时大姐的家好像就不是个家,是个聚会的娱乐场所。

大姐说:“娘在的地方就是家,你们不来,娘会想你们想得心慌,你们都要来,孩子也要来,娘高兴,我就高兴。”

父亲走了十年,娘的一句话说了十年:“以后,你们忘了谁都行,不能忘了你大姐,没有你大姐,你们都走不到现在。”

我,二姐,弟,那个时候我们死死盯着娘的双眼,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大姐,大我九岁,有关大姐的童年、少年,是娘在世时,从娘那里听来。

爹是吃公粮的人,在外上班,在我记忆里,爹这个“公家人”忙起来,很少回家。

娘说,大姐在七岁时,就已经帮她挑水,9岁时就能自己挑水,特别是,每到秋冬,年仅六、七岁的一个小姑娘,正是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时候,可大姐那个时候,会和娘半夜三更起床,去有树林或沟坡有树的地方,圈“地方”,把掉下树来的叶子,用扫帚扫起来或用竹耙篓起来,作为冬春烧火、做饭的柴禾,遇到刮风的夜晚,大姐虽小,可机灵地狠,知道明天早晨是收获好多树叶的机会,她就合不上眼,一股溜地爬起来,叫醒娘,拿好搂柴的竹耙子,走向还有猫头鹰、夜猫、狐狸嚎叫的野外。

娘说,大姐小时候,农村孩子该受的苦都受过,虽是女孩,但男孩能比过她的都很少,大姐比男孩都强。上树,掏鸟蛋,下地割猪草,地里的农活,哪样都拉不下,那个时候,农村孩子的暑假分成麦假和秋假两个假期来放,大姐每个假期,都会割厚厚的一大剁草,用来卖掉,挣得除了自己的学习费用外,每次总能有结余的钱,来补贴家里日常开支。

大姐九岁时,在假期里就开始挣工分了,割麦子、掰玉米、拾红薯,娘说大姐一个孩子能顶一个成年劳力。多年以后我回老家,遇到大姐的同龄人或她的同学,他(她)们都会对我,挑起拇指:“你姐,小时候 就像是个‘假小子’,干啥啥行!”

大姐留给我童年记忆最深的,是和四邻的婶娘们外出拾麦穗,半夜起床,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和他们走几十的路,带着干粮,到平原的麦田,捡拾人家收割后的丢在麦田里的麦穗,深夜在姐带着一身疲劳,带回三两口袋麦穗时,娘会给姐端上一碗热乎乎的打着荷包蛋的汤面,送到大姐的手上,而大姐总是推辞着和娘说:“娘,我不累,给弟弟妹妹们吃吧。”

大姐稚嫩的脚掌,往往会磨出水泡,磨出血来,娘就掉泪。

大姐说,她见不得娘受苦,她说娘怀揣着你们时,挺着大肚子还要担水,她就心疼,她说她想要娘多歇会儿,让娘的肩上的担子轻些。

我现在清楚,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用她那幼小的肩膀担起那桶水,是需要怎样的承担啊?半夜三更起床去野外割草、弄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因两个字:贫困。



与大姐有关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渐渐多起来时,是大姐参加工作以后。

那个时候,我上五年级,被父亲带到了镇上的小学读书,大姐起初在一个修配厂做临时工,后来转到了电力系统。

爹说,娘也说,大姐的要好的同学也说:“你姐很可惜,她很聪明,如果上学,肯定能考上好的大学。”可因贫困,为了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妹,大姐不得不早早的进入了社会,过早地担了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担子。

大姐上班后,并没有放弃她读书的梦想,她买来了初中、高中课本,通过半导体收音机自学起了许国璋英语,再后来,通过她的努力,又考取了华北电管局的中专,当时大姐怀着外甥女,一次次坐车倒车,晕车,呕吐,涿州——易县来回往返,有人劝她放弃过,说工作已经很安稳了,吃那苦干啥,大姐说,她梦里都是上学,读书,再苦也不悔 ,这是她的梦。

三年后,大姐顺利毕业,成为那个时候她系统为数不多有学历的职工,使她后来,成为我们那个小县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变电站女站长。

大姐在上班期间,为了能改善家里的生活,大姐还学习了种植蘑菇、养鸡、种植洋姑娘,并一一付诸实践,在她不安分思想下,试着走着她的创业梦想。

但这梦想,被我娘突患的重病破灭。

我十五六岁时,大姐陪娘从保定到北京一次次往返,为的是给娘查病治病。最后娘被北京协和医院检查为“绒癌”,但却因没有病床不能住院治疗,要回家等消息。当时,那无奈无助的心境,让大姐一路哭着回了家。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娘在家与其说等消息不如说是在等“死”时,大姐看到了一份当地媒体的报道《她向绒癌开战)》,大姐又带着娘去了一个叫博野的小县,和爹轮换着陪娘做化疗,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大姐又做了属于我们家男孩应做的事情,娘在那生病的日子里,而我们却在学校课堂里,过着无虑的生活。

我和大姐说:“姐,那时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的现在。”

姐说:“我是老大,应该的。”



我爹是个传统的重男轻女的“老顽固”,大姐结婚时,爹有一个面粉厂,论当时的家庭条件,还算可以;论我们姐弟对家里的付出,姐的贡献最大,应该陪嫁多些。

但爹什么都没有陪送大姐,还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打不了注意。

我想,大姐听到后,肯定会伤心的,不是因为陪嫁多少,是爹说的话,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爹的话伤人。

但爹没有等到沾儿子的光就离世了,沾的是嫁出去的大姐的福。

我考上大学时,爹就病到了,大姐说:“去吧,不要考虑家,有娘和我呢。”我背负着情感的债,像背着一座山走进了学校。

照顾爹的任务又落在了大姐的身上。

买药、送药,去医院检查,都成了大姐一个人的责任,那时大姐已经有了孩子,两边都要照顾,我不敢想象,那几年大姐有着怎样苦,又是怎样闯了过来。

我毕业那年,爹已经搬到大姐家里,弟弟谈好了对象,接下来就是弟弟订婚、买房、结婚,本来是爹娘的义务,又落到了大姐的肩膀上。

弟弟要买房,爹娘是帮不了忙了,大姐开始忙乎,帮弟弟借钱还债,弟弟订婚、结婚,不像现在去酒店办婚礼,而是大姐夫自己购买,自己下厨,招待亲朋好友,都显那样都义不容辞。

那个时候,外甥女和外甥大的不过5岁,人家的孩子炎热的夏天买根冰棍雪糕,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大姐总是把外甥外女叫回家说:“吃了零食,闹肚子,我们乖,不吃那些。”可大姐往往是把捡了的破烂和一些工程上不能用的下脚料卖掉后,来买生活用品、买点菜改善生活,工资积攒起来,帮弟弟还账。

爹看在眼里,娘疼在心里,常背地里偷偷地抹泪,弟弟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爹有糖尿病,每顿饭,大多的时候,大姐要给爹做小灶,一次在大姐家,我问爹:“爹,你总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可你这姑娘比我们儿子强。”

爹眼圈红红地说:“我糊涂,我混,姑娘儿子都一样,但你大姐比你们都强!”

我那时不敢正视爹眼眶里的满目泪水,但我清楚,爹说的是掏心窝的实在话。

从那起,我们其他姐弟遇到什么事情,总会问大姐。姐成为了我们的主心骨。

该我们家里男孩做的,姐都做了,做得比我们都好。



爹去世一年后,我结婚了,娘和我住在了一起。

我那里成了我们一大家子聚会的地方。

孩子出生后,我租住的房子乱,条件差,大姐又把娘接回了她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大姐的家依旧是我们姐弟的家,在大姐那里聚首,我们知道不是为了彼此,是为了老娘,大姐那时说过,有一天,没了娘,如果你们也这样常来,就好。

姐的话,说得我们鼻尖酸酸的,难受。那时我心里就想,会的,肯定会的。

2008年,娘因慢性肺阻塞,先后七次住院,住院期间,大姐为此请了长假,照顾娘,照顾得比我们尽心。

这个时候,我和弟弟已经成长起来,我对姐说:“娘住院的花费,你们不要管了,我们哥俩负责。”

大姐不高兴,有些生气,“娘生的、养的,不是你俩,是我们四个,四块钱一人一块,谁也不要争,从我这个老大开始。”

我们说:“大姐有糖尿病,你多休息,我们多照顾些娘。”大姐说:“怕你们心粗,我来了心才踏实。”

我给娘买来的呼吸机,大姐说:“一人一份,我也出。”

我说这是我的心意,你们都尽心了,让我做长子的,多尽份孝,可大姐和二姐把份钱,硬生生地塞进了我手里。

娘走的那个晚上,我们姐弟四个都聚在了娘的身边,娘一个个叮嘱。

“芝(我大姐的名字),你也有病,不要总惦记我,多照顾好自己。”娘说。

娘叮嘱我说:“什么时候,不要忘了你大姐,你大姐对咱们这个家贡献最大,你身体不好,也要注意。”

当时没有意识到,这是娘临终前给我们的叮嘱。给娘带上呼吸机,我就离开娘,回到了我的小家。

一个小时后,弟弟打来电话说:“娘,不行了。”

安葬了娘,我对大姐说:“姐,你的家还是我们的家,我们还会常去。”

姐又流泪了。



娘走后,大姐的家,还是我们大家的家。

累了,疲了,不高兴了,不顺心了,想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大姐的家,想一起唠叨唠叨心里话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姐。

大姐总是倾听,不管多忙,去了就张罗一桌菜等着我们。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天都冷,雪三天两头地下。

大姐电话打来了:“锁,你和钿清(我的儿子)穿厚些,不要冻感冒了,记着啊!”

“嗯。”

日常日子里,大姐就像爹娘一样啰嗦着,还为我们瞎操心,但有着这个姐却时时让我温暖和感动,觉得爹娘还没有走,还在我们跟前。

“姐,今天我下乡,下午放学你想着帮我接钿清。”

“好,我这就给钿清熬爱喝的小米粥,煎爱吃的腊肉团,放学后我去接。”

晚上,到了大姐家,儿子已吃完饭,正在电脑前,玩游戏。

“就知道玩。”我吼了句儿子。

“你吼啥,孩子作业写完了,玩会儿就玩会儿,不要管得那么紧。”

“还有包好的饺子,你等着我去给你煮饺子。”

儿子偷偷地和我笑了笑,又玩起了电脑游戏,而我看着大姐走进厨房的背影,觉得怎么看都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操劳了一生,为了儿女,不知疲倦的我当年的娘。

大姐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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