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兰若:怎么办

 妙趣横生 2020-07-17

兰若:怎么办

  怎么办(小说)

  张老太坐在门槛上,望着黄昏的余晖,混浊的眼睛上蒙着一层雾,让人觉得她的世界也该是模糊的。但是张老太微眯着眼,并不用力看,那眼角常年是湿润的,有时,直到鼻翼都有一道湿痕,皱纹纵横的脸颊越发瘦削了。家家户户的房顶都开始炊烟袅袅了,唤孩子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声音是苍老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这村子里不是小就是老。张老太很享受这静谧又吵闹的一刻,她的家没有一丝声音,静得很,衬得张老太的喘气声更重了,可这屋外,热热闹闹的,孩子打闹的声音,鸡鸭鹅的叫声,小虫子的啾啾声,真好听。

  隔壁小峰一边拴牛一边问张老太:“大娘,大姐他们要回来啊?”

  张老太摇摇头:“不回来,他们都忙啊。”

  小峰刚拴好牛,媳妇丽丽就叫他进屋吃饭了。丽丽嗔怪道:“没脸,告诉你几次了,别老搭话,哪天说错话,张老太过去了,赖上你,怎么办?”小峰讪讪地笑着,大口吃饭。

  张老太今年八十七,两年前老伴撒手人寰,大家说老人都九十岁了,是喜丧了,不能哭哭啼啼的,让老人家走得不安心。另外张老太也八十多岁了,安慰活着的是正事,可是子女们满脸悲戚,愁苦得好像也要死掉了,村里人都说,这都是孝顺孩子啊!这话本是好话,但是拉长音儿一说,听起来就怪怪的。

  都说多子多福,福不福的不好说,但多子女可是真真的。张老太有六个孩子,一三五女儿,二四六儿子,都相差个两三岁,张老太从二十出头生到四十来岁,这中间听说还夭折一个,所以应该是七个。

  丧事办完,老四就召开了家庭会议,他们的子女都各回各家了,家属们能来的都来了,大姐、大姐夫。二哥一个人,他离婚五六年了,孩子归妈妈,这刚参加完葬礼孩子就坐车回去了。工作不在本地,折腾好几天了,本想多呆一天,孩子妈妈催得紧,大面的事儿得过去,但是,前二嫂还是想和这个家断得尽量彻底点,因为她再婚了。

  三姐三姐夫都到了,老四夫妇是这个家族的实际掌权者,当然都在场,五姐夫在,五姐却在三年前的车祸里一命呜呼了,全家都瞒着二老。但是老人也不傻,隐隐觉得不对,也不愿意深究,况且年纪大了,自己都管不好,还管谁,只是在夜深人静时,老两口相对无言,默默垂泪。

  在张老汉咽气前,有好心的邻居悄悄对大姐说,告诉你爹一声吧。大姐附在老爹耳旁悄声说:“爹,五儿三年前走了,车祸。”老汉眼一闭,两行老泪就流到了枕畔,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坐在炕里的张老太。大姐说;“我们不告诉娘。”张老汉又闭上了眼睛,这一闭就没有睁开。六儿是老儿子,两口子也在闹离婚,所以老六媳妇在丧事刚宣布结束时就带着孩子回家了。

  老四说:“爹走得突然,我们都没有准备……”老六不耐烦地打断老四的话:“四哥,别说那么些没用的话了,这还有事呢,你就说正题吧!”老四正想发作,张老太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老四只能压住火,没好气地说:“行,那就说有用的。”用手指着张老太,却看向大家,厉声问:“你们说,爹走了,娘,怎么办?”

  一刹间,低矮的房子里静极了,每个人都压低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过于明显的呼吸声引起大家的注意。五姐夫一脸坦然,他看在亡妻和孩子的情分上,在妻子走后的年节也会不时露面,一是为了演戏,让老人相信五闺女出国打工了,另一方面,老人在他们刚成家时没少帮衬他们。五姐夫还是有良心的,但是他心里知道,张老太怎么安置,也不会有他的事,眼下看大家都僵在那里,五姐夫借口出去方便一下,溜了。其他人知道本来也没人家的事,五姐走后一年就再婚了,这年节能来个一次半次的就够意思了。

  张老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每个人的脸都绷着,不是低头看地,就是抬头看棚。就小声说:“你们都走吧,我能照顾自己。”说罢,就往炕上爬,爬到炕里蜷成一团,扯过一个小被子盖在膝盖上。老四看大家不说话,只能再开腔:“爹虽然比娘大五岁,但这几年一直是爹照顾娘多,爹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娘,咱们看看,怎么办吧?”

  大姐夫看了一眼大姐,并使了一个眼色,大姐怯怯地避开了,大姐夫就狠狠瞪了大姐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四儿,按理说呢,这赡养老人天经地义,义不容辞……”

  “大姐夫,你就别拽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呀。”老六嘲讽地说。

  大姐夫也不尴尬,哼哼哈哈地说:“对对对,六儿说得对,我们谁都知道谁,我家穷,因为穷我家孩子都娶不到媳妇啊。这去年才买上楼,给孩子把婚事办了。你们也知道,为了买楼,平房卖了付的首付,这现在我们和儿子儿媳住一起都看脸色,你说,我们这条件……”

  老六嘴一撇:“墨迹墨迹的,就说不能照顾不得了,看人脸色,那你来娘这住不就齐活了。”

  大姐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声抢白道:“我觉得吧,这有儿子在,我外人算哪头蒜,住哪,谁管,都轮不上我!”说完,又狠狠地瞪了大姐一眼,轻轻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哼!”然后猛地起身出了小黑屋。大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唇颤抖着,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老四说:“大姐夫说得对!”

  二哥马上就翻儿了:“对啥对,都是子女,都有义务,再说了,爹娘偏向大姐,谁不知道,那买楼的首付里,都得有爹娘的钱。前年,娘还说大家给的钱有小一万了,娘,你说,那钱是不是给大姐了?”

  张老太也不睁眼,也不搭话,这时,老三又不乐意了:“娘,不带这么偏心的,都是闺女,你咋不给我呢?”说着,也要趁劲儿溜走,张老太却说话了:“你们几个都知道,你大姐苦啊!你们小时候,你大姐哪个没背过,哪个的鼻涕眼泪没抹在你大姐的衣襟上。三儿,那年不就是你和人家打架,你大姐去帮你,那大力下死手,一个砖头飞来,打烂了你姐的嘴,多少天不能吃饭不说,那大疤可就落下了,还掉了一个门牙。你姐本来多俊啊,不是那疤,不是缺个门牙也不至于那么晚结婚,也不至于找你姐夫那个酒鬼。平时,你大姐但凡有空,就来给我们洗啊涮啊……”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老三只能退回屋里,娘说得是实情,爹娘活多,从她开始,几乎都是大姐带大的。大姐夫是酒鬼,喝多了就骂大姐,打大姐。这几年,老四升官了,大姐夫才有所收敛,大姐命苦,在家干活最多,结了婚,这一辈子也没直起腰。

  屋里又开始没了声息,老四说:“我们工作忙,我这最近又调到更重要的部门。娘以后的生活费都我出,你们几家轮流照顾,接娘去你们家还是来娘这里,随便。”四嫂在旁边一直点头。

  二哥蹭地站起来:“就你忙,我们不忙,我这出租车不开了?”

  老六也不甘示弱:“我这闹离婚呢,泥菩萨过河。”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老三,目前看,老三还真是最佳人选。老三的姑娘妮儿,结婚好几年了,还在外地,他们夫妻这几年种点地,打点工,日子在农家院儿还行,说得过去。老三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三开了口:“咱家妮儿这都生完孩子七八天了,结婚好几年也不生,这可下有了孩子,宝贝着呢。不是爹走得突然,耽误了,我们俩都到妮儿家了。”

  空气凝固了!“娘,怎么办?”这个问题在爹走的那一刻,就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里,爹娘带大他们姐弟六人不容易,老大老二因为家穷没有念书,可从老三开始,真是供他们读书的,不过只有老四念到头,出息了。老四这些年也的确没少帮衬各家,钻着政策的空子,给家里人创造不少好机会,但是他们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张老太挥挥手:“你们都忙去吧,等我动不了了再说。”大家似乎都长舒一口气,默认了这个安排,依次走出了这个低矮的房子。

  两年了,张老太还活着,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没啥活头了,前段时间摔了一下,离不开拐棍儿了,老头子也不断给她托梦,让她早点过去和他享福去。两年来,老大倒是常来,但是每次都是急匆匆的,老大的儿媳妇去年也生了孩子,她这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小媳妇一样照顾一家老小的起居,张老太看着同样满头白发的老大,常常心酸地流下眼泪。

  中秋节前,老四再次召集大家开会,因为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大姐说娘开始犯糊涂,不认人了,老四说那必须得安置一下了。

  张老太看着子女们,笑呵呵的,也不说话,偶尔来一句:“小五儿呢?”可是大家的争吵声淹没了张老太的问话。张老太看着儿女们大张着嘴,说着听不出个数的话。她好像回到几十年前,一大家子围在饭桌上吃饭,虽是粗茶淡饭,大家还是吃得很开心,每次吃饭前,她也要小四儿、小六儿地喊个不停,那些逝去的光阴,一去不回头。

  大家七嘴八舌,就是没一个说接张老太去家里,老六离婚了,老二的出租车离不开人,老三压根没回来,大姐夫这次也不出席会议了。他听说小舅子被查了,很可能一撸到底,那样的话,都是老百姓,谁怕谁啊。

  争来论去,谁也不言语,老四急了,说:“我辞职,我接娘走。”平时安静的,对老四言听计从的四嫂突然大放悲声:“你接走,你那一摊子事怎么办,你这工作都快没了,指不定还得蹲大牢呢?”老四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有来道去,这时,大姐才发现娘好久都没吭一声了,她扑到娘跟前,张老太断气了!

  大姐大声喊道:“娘——走了!”大家一愣,都跳上炕,七手八脚地去试探鼻息,真的没气了!

  “娘,你走了,我们,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

  小峰和丽丽听到哭嚎声,对视一眼,丽丽小声说:“活着不孝,死了乱叫!哎!死了也好,不遭罪了,这么多儿女,一个也指不上啊。”

  “娘啊,娘啊,你走了,我们,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哭声越传越远。

  兰若:喜欢文字。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