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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 之七

 昵称zrsnW 2023-08-08 发布于河北

会说粗话的人才算是完整的人。这是蒋若笉心里蹦出来的感觉。喉咙里豁亮亮的,好久没有的感觉,很畅快。

她比他大三岁,身材健美,不知道哪遗传过来的,岁月不能膨化那些地方,也没有萎靡哪些地方,绷绷紧的四面有样,和着眼角的细纹反而更活力。牙是白的,唇是红的,挡不住的美好压了时光一头,

她是抱来的,这事一村子人都知道。父母很疼她,也不隐瞒。只是她的来历却没有人说起过。父母不说,她也不问。母亲腿快手快,说话也快,待人可亲,做得一手好针线,一村的小孩子肚兜儿都是她做得,绣得老虎莲花儿顺眼的,不要不要的。可是蒋若笉一样不爱,倒是爱看书,发呆。他爹老早时代过课,后来因为和村里校长喝酒时闹岔劈了,一撅撂了挑子。那时蒋若笉才九岁,代课老师转正的风刚刚吹起来。满村的人都知道蒋老师讲课好,可是谁也留不住他。自此他就捧着罗盘给人看风水了。并且只看阴宅,不看阳宅。活人事太多,他说,看了也白看,再好的风水也能折腾坏了。

姥姥家门西边有棵枣树,比她家的要大很多,姥爷也没说出来倒底是哪年栽下的嘞。那棵树皮都光光的,是一帮半大小子一年年爬上爬下用裤裆磨得。后来宅基都垫高了,枣树就在坑里,看着枣子在手边,却够不着,还得爬上去,才能摸下来吃。枣树坑西边院子里有仨小子,个个皮实淘气,上下就差两三岁,天天吵骂,那家孩子娘留个银环头,右边一绺用红线绳扎住,圆脸高颧骨,精明泼剌,薄嘴片子说话像能剌肉。因为蒋若笉的名字他爹是喝醉了翻书得来的,很多人不认识,叫起来都差了胡。唯有姥姥门儿上这个西院的老三能认真的叫“亲亲”,也使得蒋若笉感觉有趣,久了觉得亲切。有一回暑假在枣树坑那里玩,她利索用土坷垃投下来几颗,老三要吃她不给,让他自己来,可怜老三人小力气弱又没准头儿,憋半天小脸通红,也没投下来一颗,尿都要晃出来了,只好自己爬上去摸枣儿,结果老三下来时没抱紧,下来得快了点,开裆裤没护住小雀儿,呲牙咧嘴满眼泪,枣儿也顾不上拿,夹着尾巴跑回去了。不知道那家的银环头娘们儿跟姥姥说了啥,后来蒋若笉就再没有机会听到老三喊“亲亲”了。除了年复一年的枣花香,她忘记了很多,从没想到生活还会转圜回来,到了枣树坑边上。

那年她和好多人一样没考上大学,暑假灰头土脸的钻到姥姥去躲避那些莫名其妙的目光。那时她已然不同于小时那样的蔫儿黄,村子里那些有儿的娘眼热得,老有事没事去姥姥串门儿。老三娘也没少高一声低一声的进进出出。有一日老三娘说在乡粮站当主任的老三爹站里收粮缺人手,特别是写写算算的人,让若笉试试去吧,一天三十块钱嘞,又不晒,在凉棚下,喝着水就办了。蒋若笉急于走出阴影,没跟娘说一声就答应了。一干两个月,扫尾工作结束,她已经桩桩件件干得得心应手,上上下下没有不夸好的。真得是夸,你看周围人笑得也可亲嘞,都说站里工作可离不了若笉了,必须留下,好好培养。就这样,财务室的套间里面她有了驻脚的地方。每天用花露水涮过的拖布拖过光光的水泥地,清芬一室,连窗外杨树也像是在轻风里为她鼓掌。

那时她觉得生活依靠自己的努力是有无限可能的,她是幸运的。怎样活,都能出彩,只要努力就好。离开土地是第一道坎,后面的路会和站前的柏油路一样,平顺利落。

甚至她爹还被请来站里看风水,因为主任老三爹要盖新办公楼,两层,上面是账务室和站长室、会议室。

看好风水的晚上,主任老三爹摆了一桌酒在办公室前的大槐树下,月亮正圆,清风正好,不觉喝得肠子热乎起来。厨子老李头儿适时端出来他炖得芦花鸡,用胖胖的棒槌手掰下来两个鸡翅给若笉爹蒋春来。主任老三爹不失时的端起一盅酒碰过来。

“老哥,来来来”,接着先干了。

“石主任,老弟,按亲戚应该叫你兄弟嘞”,说着也一仰脖儿干了,抿嘴撅嘴口味了好一会儿,说“难得对把,敞亮!敞亮!”

“不怕老哥笑话,我是个粗人,靠自己当兵受苦摸爬滚打混这么个粮站主任,没级没品,就是自己知足就是了。能给自己人办点好事的,从来就是当积德。能有老哥不嫌我卖弄就好。可不是按亲戚我得叫您姐夫嘞,哈哈哈!”,说着也不碰杯了,滋溜又喝一盅。

“增收老弟,我就不说高攀啊,来,咱弟兄们也不是一天了”,说着也自顾自往嘴里倒。

“哪里啊,姐夫,你那本事和威信我知道,不是你当年气性大辞了教职现在怕是早当上中心校长了!”说着又撕下鸡腿一人一个放碗里了,才端起盅说:“这一杯是我敬姐夫嘞啊,喝了,你看”,增收又满了满,端起喝得可响亮,打着旋儿在嘴上拧了一圈儿,向蒋春来比了比,啪,放在桌子上。

“嗨,兄弟,我……,你有所不知啊,我有多大气性哪,就是……,也不怕你笑话我意气啊,既然我是你姐夫,这家里说话也不瞒你,当时是校长我们俩在我家喝酒说民办代课老师转正的事,他说他当副局长的正好管这个工作,已经添了好话过去,事会走个过场,问题不大。然后你姐听说话音儿也赶忙过来倒水忙说感谢。谁知他抓住你姐的手不放,非要你姐喝一杯酒表示。你知道你姐的事,她不能见这个,我站起扯不开,也是酒上头打校长一巴掌。后面你就知道了,一个村里的,我忍不下这口气,校长也不善,为了你姐,我不后悔。就是让娘俩这些年跟着我受苦了……”话在嘴边轻了起来,端起酒盅,蒋春来向着天上寻月亮,酒盅在月光下晃晃,在眼前晃晃,眼里也亮亮的,半天,轻轻嗨了一声说:“来,兄弟,不说这些,这么多年了就和你一个人说了。别笑话姐夫啊!”

“姐夫,原来是这样啊,你做得对,够爷们儿,我灵芝姐没看错人!咱不后悔!今后咱多亲近,有人有情义,就能过得硬气有奔头儿。看吧!”石增收腰杆挺直,两手端酒脸红脖子粗的,瞪着满是血丝的眼,向蒋春来,又像向月亮表态。

那晚,蒋春来并未喝醉,据他说。那个地方有槐树,风水很好,他故意要在那里睡一晚。他睡醒以后还记得石增收说梦话,说你孩子就是我孩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等。男人啊,总是酒后吐真言,谁又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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