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明：重读罗常培、吕叔湘《现代汉语规范问题》 ——纪念罗常培先生诞辰120周年

    120年前，中国大地上诞生了一位伟大的语言学家；60年前，这位语言学家又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他就是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今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第一任所长罗常培先生。从学术辈分上看，罗先生、赵元任先生、李方桂先生等是我们这辈人的曾祖辈，师祖辈是王力、吕叔湘、朱德熙、李荣等先生，师辈是刘坚、陈章太、郭锡良、詹伯慧、王宁、陆俭明、戴庆厦、邢福义等先生。在一般的血缘关系中，孙辈对爷爷的行状都难以叙述清楚。但学术有史，有师承，曾祖辈的为人为学我们仍然可以了解，可以继承，可以发扬光大。今天的“纪念罗常培先生诞辰120周年暨罗常培先生铜像揭幕仪式”，就是学缘传承性质的会议。学缘与血缘最为相似，但也有很大不同。

罗常培先生的学术研究广博而深入。他在普通语音学、传统音韵学、方言学（特别是方言语音学）、民族语言学、语言与文化等领域，都做出了承前启后的“大师级”的贡献，可谓“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我今天只是就1955年10月召开的“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上，罗常培先生与吕叔湘先生合作的主题报告《现代汉语规范问题》谈些重读后的体会。

《现代汉语规范问题》（简称“规范问题”）是“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最为重要的文件，是会议的最重要的成果（见于根元《二十世纪的中国语言应用研究》的评价），同时也是一篇代表中国智慧与实践的重要的语言规划学文献。“规范问题”分三部分：第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现代汉语的规范问题？第二，现代汉语的规范化有些什么原则性的问题需要解决？第三，怎样进行规范化的工作？

在回答第一问题时，定义了什么是“普通话”，讲述了我们的国家和时代为什么需要普通话，为什么需要为普通话制定规范与标准。

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指出现代汉语规范的若干原则性问题：1、民族共同语是怎样形成的？它与方言是什么关系？2、语言规范化的对象与标准。3、规范化与语言发展的关系？规范化与个人风格的问题？

在回答第三个问题时，提出了进行规范化的几项重要工作：1.宣传工作，提倡在公共场合说普通话，促使每个写文章的人注意语言规范，特别是“有示范作用”的那些名人。2.要有一些行政措施。3.进行科学研究。要求语言学家要学习语言学理论，要了解各国的语言规范化的措施与经验，并提出了7个具体的研究项目：（1）普通话语音研究；（2）语法研究；（3）修辞学和逻辑；（4）词典；（5）方言调查；（6）汉语史研究；（7）教材和教学法的研究。

重温这篇光辉文献，有三个方面的启发：

第一，“规范问题”解决了普通话规范的一些重要的理论和现实问题，如：1.共同语是历史形成的；2.共同语与方言的关系；3.共同语与个人风格和文学创作的关系；4.共同语在全民交际和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5.共同语怎样进行规范；6.共同语的维护需要社会宣传、政策支持和学术研究等。这些问题在中国语言规划学上有重要意义，在人类的语言规划学上也有重要意义。

第二，“规范问题”是一部实践性很强的文献。它所提出的三个方面工作（宣传、政策、研究）和7大研究任务，都在后来的国家语言规划实践中陆续实现，推动了我国的普通话宣传工作和政策制定工作，7大研究任务也都结出了丰硕的学术成果，奠定了新中国语言研究的基础，也进一步巩固了语言研究支持国家语言事业的传统。

第三，“规范问题”对解决今天语言生活的现实问题，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比如：有人认为普通话历史上曾受到北方少数民族的严重影响，不如一些南方方言“纯正”，为何要选定这样的普通话作为民族共同语？比如：语言规范是否阻碍语言发展和作家个人风格的形成，语言作者的“语言自律”问题等等。重读“规范问题”，可以回答今天仍然存在的这类问题。

在人工智能时代正在到来的今天，中国语言学的发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语言学对于人类科学的发展更为重要，丰富多彩的语言生活也更需要语言学的指导。我们要关注世界语言学的发展，也要关注自己的学术史，关注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块土地上的语言问题。在这三个方面，我们都应该向罗常培先生学习，向我们的祖辈、师辈学习，为人民做学问，做“人民的语言学家”。

   谢谢诸位！

2019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