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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野草》,那些冷峻的文字,却是荒寒当中的梦与 希冀

 伟天英 2019-08-10

鲁迅的《野草》,那些冷峻的文字,却是荒寒当中的梦与 希冀

倘若要从鲁迅的文章当中寻找到“温情”的影子,自然也是有的。当然,这样的“温情”依旧带了冷峻的风格,它应当是一种独特的画面。

一杯黑咖啡。一本散文诗集。

阅读鲁迅散文诗集《野草》,我品味文字当中的激越与悲凉,孤清与失望,当然,仿若也有温情与希望。

1924年至1926年,鲁迅在北京,政局险乱,工作受挫,兄弟相伤,婚姻不幸。于此段生存时期,鲁迅一边仍继续书写风格犀利的杂文,后结集为《坟》、《热风》、《华盖集》,一边却写出一些与以往写作风格及体裁不同的短文,这些是散文,也是诗歌,依旧有尖锐批判,却更多了自省。此中,有描写,有抒情,有议论,有写梦境,有写死亡,有写希望,有写诅咒,有激烈批判,也有冷静反省,有时放眼人间,有时回归内心,共二十来篇。

某个春日,鲁迅写下关于“野草”的篇章,文中写道:“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等句子,作者以此为《题辞》,由24篇短文,结集成书的散文诗:《野草》。

鲁迅的文字于我的主观理解里,每当它们以尖峭、犀利、冷峻的面相和内涵出现时,它们总是很容易遮盖住文字中的温情。当然,我可以忽略,因为,那毕竟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文字,以及文字中的内涵足以让人沉思,也足可担当有良心、能洞悉人性、敢自我剖析的一代文豪的称谓。《野草》中的鲁迅,于我而言,却更像是一个寂寥瘦诗人涂写下来的“清醒”的梦境与诗行,是“野草之述怀”。

鲁迅的《野草》,那些冷峻的文字,却是荒寒当中的梦与 希冀

最好的了解一位作家的方式是什么?显然因对象不同而言,没有标准、单一的答案,但最好的了解鲁迅内心世界的方式,对我而言,无疑是接近他的文字,或许也可以此拉近一些与他的距离——尽管这个距离的“拉近”我自知不短,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拉近”。那么,就遥遥而望吧,望那冷冷瘦瘦的影子。

写《野草》的鲁迅,于我眼中,是一位瘦诗人。

夏日,散淡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窗外的木槿开出浅白花瓣,深灰的天空有些许寂寥。进入《野草》的世界,进入一个瘦诗人用文字构筑的一个世界,在诗人构筑的梦境与诗行中穿行。题辞就突兀优美,矛盾及错乱呓语如智者预言,沉默与充实,充实与空虚,空虚与死亡,死亡与生存,生存与腐朽,腐朽与欢喜。

一句“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极见其文字之诗性与魔性。

瘦诗人,何以如此坦然又欣然?瘦诗人,为何大笑且歌唱?瘦诗人,你以这一丛蓬勃野草,作为赠物与证明,那么,所赠为何人?所证为何事?

鲁迅的《野草》,那些冷峻的文字,却是荒寒当中的梦与 希冀

咖啡的清香,耳机里放着清淡的曲子,我继续读着,这样的文字:“黑、月光、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

这是《希望》中的文字,不知读过几遍。此中有着悲冷清寂的意味,大约也有寂寞的自嘲,也许亦是瘦诗人在漆黑深夜里的自语,还是清醒的文字总结。是为国?为民族?还是因为家庭之纠纷?手足相残之悲痛?或因婚姻生活之尴尬?人生况味,因国因家,谁人探知瘦诗人此时的心愿?几分落寞?几分激昂?几分温情?

此时会不自禁想起那个青春勃发、精神气十足的年轻鲁迅。他的好友许寿裳这样形容他:“双目澄清如水精,其光炯炯而带着幽郁”。这样年轻的鲁迅,己然死在他自己的梦境当中吗?

自然,我依旧不忘寻索文字当中的“温情”,也许只是主观感受,只是一种“误解”。关于《好的故事》。描绘一个于初春季节做的梦境。仿若看到一个瘦诗人,在一个昏沉的夜,手捏《初学记》,在蒙胧中,看到一个好的故事,像一幅“幽美画卷”,画卷中有河岸、乌桕、伽蓝等诸多美好物象,这是瘦诗人的“梦”与“希望”吗?如同一幅“微光画轴”缓缓展开。难得的温情之作。

隐约的清淡音乐当中,黑咖啡仍在散发清香。

这样一个清寂但平淡的午后,诚然没有瘦诗人彼时的种种况味与人生感悟,只能尽力从捕捉到画面与些许寂寥及寂寥背后隐匿的激越或悲凉,力图探知瘦诗人彼时真正的意图与更为深刻的内涵,然而,只是如此这般沉静地、细致地阅读着,因年代的不同,心境的阻隔,阅历的限制,内涵的浅薄无法做更为准确深入的解读。参照他人的解读,但尽力摆脱成见与固定思维,尽力自己的阅读感悟不受流行观点的左右,这样的作者这样的作品,读起来一点也没办法走神,文字精练,信息量却是我没法掌握的大。

尽量不去解读其象征意义,尽量驱逐那些固定的成见、他人的观点。只要自己在全无干扰条件下通过纯粹阅读获得的“体验”,从而获得唯独属于自己的阅读体会和印象,从文字当中一定可以触摸到某种情感,哪怕只是情感的丝缕。

于文字当中读到一个词:“孤独”,这个词语是我在不参照任何解读文本、只从纯粹的原文的阅读当中获得的第一印象:孤清、沉寂而荒凉,一种可以在文字当中触摸到的孤独。读《秋夜》,在这一篇里,我读到的不是 浅淡的孤独,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孤独与寂寞。我甚至顾不上去解读“枣树”与“天空”的象征意义,它们自然是有所反映的,我也不想弄明白“小粉花”与“恶鸟”以及“夜半的笑声”和“苍翠小青虫”之间有何联系,但我的确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文字当中的寒冷与寂寥,如同繁霜洒在大地与野花草上,只是瘦诗人有一颗倔强的灵魂,凛冷繁霜依旧无法让他冰封而己。但在心里想着寂寞不至于击溃这瘦骨铮铮的诗人吧。

我仔细地阅读着《复仇》、《死火》、《墓碣文》等篇。在鲁迅的杂文到《三闲集》中曾写:“寂静浓到酒,使人微醺。”又写道:“我曾想要写,但不能写,无从写。这也就是我所谓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那么,文字当中蕴含的孤独应当不仅仅是个人的花月情怀,虽然有个人情怀也可能有,但它是什么?我无法全面地、准确地把握,这才试着去看其它的解读文本,海量的解读文本,大大超过《野草》本身的文字,我确定,任何一个解读者都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解读结果。但可以确定的是,文章中的“孤独”具备更为深遂广阔的内涵,它应当与国家、民族,与诗人所关注探索的“国民性”有关,或许甚至超越了民族与政治。

这样的文字是这种孤独情感的一种寄托吗?反抗?讽刺与批判?还是寂寥与黑暗中极力追寻的微光?是换一种方式探求“国民性”?还是于虚空和寂寞当中聊以自慰的点缀,抑或两者兼有?

正是这个词:孤独。作者内心深处的孤独,一种宿命般难以逃避的孤独,清教徒一般冷寂的孤独,孤军作战者的孤独。孤独的意象在文中不时出现、反复渲染。

鲁迅的《野草》,那些冷峻的文字,却是荒寒当中的梦与 希冀

然而,作者终究不是沉湎于咀嚼孤独的颓废诗人,他自我解剖的精神在文章中得到体现,切换,在梦境与梦境之间的切换只是披着梦的外衣的解剖画面的呈现。

“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作者如是说,然而有时阅读一篇真实的“黑暗与虚无”文章的收获,远胜过阅读多篇无关痛痒的粉饰文章吧。只是,大多数的人也只有写粉饰文章的心力,这世间的为文者,不是谁都有如鲁迅那样的天赋与责任心及坚韧毅力的,就算是一些清名远播的大作家也是如此,更勿论如我等卖弄文字、无病呻吟之辈。

只是,我这样想着:以这样“黑暗与虚无”的孤独文字——倘若真如他自己所说——对抗“黑暗与虚无”的孤独现实,是不是一种“以毒攻毒”的解救方式?如果是,也许的确是学医的人才会想出来的办法吧。

这是一种必须调节好清醒思路才能进入的文字空间,专注阅读,可以读到另一个词:“埋葬”。

还有些篇章,如《影的告别》中的“影”,如《求乞者》中的“高墙”与“灰土”及“求乞者”,如《复仇者》中的“荆冠”与“十字架”,如《死火》中的“冰山”与“死火”,如《过客》中的“黄昏”等,这些文字意象,曲折遒劲的批判笔力与阴森幽微的孤独意境依旧是主核,只是它不是轻淡的水墨画,而是以“梦”的形式为主呈现出的灵魂剖析,一个因自身经历、家国情怀及天赋的敏感、多疑、不安、反抗等诸多因素杂粹而塑造出的一个精神空间。

它是鲁迅内心情感的象征,这些由意念幻化而成的象征物,象征眼之所见,心之所想,这些纠结的意象让鲁迅陷入深思,当化成文字,却也是一种 “埋葬”的方式,以此方式埋葬他想要埋葬的一切吧。

鲁迅的《野草》,那些冷峻的文字,却是荒寒当中的梦与 希冀

曾于深冬时节来到鲁迅先生写这些文字的地方,那是北京一条老街内的小小四合院,枣树已不在后院,刺槐与丁香叶子落尽,必须到春天才能绽放一树新绿。春总是隐匿于冬之内核当中。我从前院走到后院,从屋前绕到屋后,从窗外探看屋内摆设,极至简朴的写作环境,我亦在屋外仔细审视这屋宇的灰色围墙与探出墙上的树枝,再抬头,天空淡漠,沉沉天际,这天空与彼时鲁迅看到的天空大概没什么不同,只是人与事变化。而那时作者身处那时险恶动乱的社会环境,于我看来,那样的环境,却又要那样清醒地活着、写着,的确不是每个作家都能做到的事。

站在那阴冷萧索的小院中,看着那简朴的居室,那些文字就是在这儿写出来的,我忽然无法将那些文字与这个地方联系起来,但却的确可以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依旧在这儿,并且再次感受到了我在阅读《野草》时所感觉到的那些词:孤独、埋葬、以及希望。

午后,天空不是灰蓝的沉重的,没有铅一般沉重的灰褐云团。天空闪现不正常的亮白,暴雨突至并非不可能。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自然不能抹煞世人的欲望、狡诈与迷茫,如行尸走肉般存活失却灵魂只余躯壳者亦比比皆是,这是时常沸腾、时而喧闹的人间。清醒的是那只深夜的鹰与瘦硬的诗人,当他们出现在孤树枯直、杂草横生的荒野,那是多久以前的画面了?

1926年,“三·一八”惨案的发生,让鲁迅“夜不成寐”,《纪念刘和珍君》中写道:“苟活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也因此,他写下那篇《淡淡的血色中》,情感怀文字都内敛节制到极点,这样的冷静与节制,却意味着一种内心的沉默风暴及巨大悲痛,只是,他依旧必须前行。

同样在1926年,送出《野草》的作者离开北京。

那些冷峻的文字,恍若沙漠当中的悍野杂草,却是荒寒当中的“梦”与 “希翼”。《野草》是一种沉淀,一种生活及战斗经验与文学创作技巧相互碰撞、交融后的结果,一种理性与感性相结合的艺术产物,《野草》,它或许也是一种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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