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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笔记-头条号 2019/5/2615:11 妇好鸮尊可能是殷墟妇好墓出土诸青铜器中名气最大的一件，因为造型独特和制作精细，河南博物院建院八十周年的“九大镇院之宝”中，有它一席。打开河南博物院网站，就能看到“镇院之宝”这个版块，妇好鸮尊赫然在列。 妇好墓出土了468件青铜器，青铜鸮尊是其中之二。这两个青铜鸮尊器型相同，在妇好墓中位置相近，南北并列。出土之后，一件鸮尊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示，另一件留在河南博物院。目前河南博物院在深圳南山博物馆举行“大象中原——河南古代文明之光”展览，2019年9月，河南博物院的这件青铜鸮尊将出现在南山博物馆。 ■（一）妇好是什么人？ 在谈青铜鸮尊之前，先谈谈妇好的身份。 河南安阳出土的 1 万多片武丁时期甲骨中，有200多条关于妇好的卜辞。商王武丁非常关心妇好，“妇好亡咎”、 “妇好其来?妇好不其来”、 “妇好娩嘉”、 “妇好其延有疾”、 “王梦妇好，不唯孽”等等卜辞，关系到妇好的出征、生育、疾病以及死后入武丁梦等等。 根据这些甲骨上的内容，将妇好判断为商王武丁的妻子，这一点在学界已经没有什么争议。据统计，武丁有六十多个“妇”，卜问过生育的只有妇鼠与妇好二人，可见她大约还是武丁最喜爱的妻子。不过妇好去世较早，是武丁三位“正妻”中去世最早的一位，所以才会出现武丁夜梦妇好的事情。 据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这一时期是商代的大繁荣时期，《晏子春秋》称武丁为“天下之盛君”。当时武丁屡屡与周围的方国开战，妇好也被派出去率兵。卜辞中有“登妇好三千，登旅万乎伐羌”的记载，意思大约是派妇好带上自有的三千军队，再带上另外的士兵一万人去征伐羌国，这么庞大的队伍出征，在商代的发生次数也不多。妇好墓中出土有4件青铜钺，其中两件有“妇好”铭文的大型钺，各重达8—9公斤。青铜钺象征着军权，可见妇好确实有军队统帅的身份。 不过，目前在甲骨刻辞中发现的“妇”，似乎只有妇好真正带兵上战场，说明女性出征在当时是罕见的。再考虑到卜辞中常有武丁卜问妇好病情的记录——有资料说妇好的病是牙痛的，有说鼻息肉的，有说腹部疾病的，似乎妇好的身体条件并不好。我个人怀疑，妇好只是随军的巫师。 ■（二）三足乌与鸟崇拜这件鸮尊整体为鸟形，鸟喙下弯，其原型应为某种猛禽。而考古学家将其命名为鸮，他们认为这件器物的原型是猫头鹰。商代时流行的鸱鸮崇拜这里就不多谈了。 鸮尊的这种立鸟器型，在商周青铜盛酒器中并不多见。青铜器中有一类为“鸟兽尊”，指按鸮、牛、羊、象、犀、豕、虎等动物形象制作的像生动物青铜盛酒器，鸮尊是其中的典型。但这些鸟兽尊形体差别很大，其功用现在也还没个明确的说法，更何况它们的功用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统一的，因此本文只根据青铜鸮尊来谈。 胡厚宣等学者认为，商代以鸟为图腾。 将夏商时期直接定义为图腾社会，这种观点现在在学界已经不大流行。常金仓教授在很早以前就撰文批评“泛图腾论”，认为中国古代没有什么图腾社会，现实主义是商代社会的主流。各种观点各有其合理之处，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但是我们需要注意的是——离开动物崇拜（不称其为图腾，称其为动物崇拜、自然崇拜总不致有错），是难以对商周社会作出合理分析的。而这种流行于夏商周时期的动物崇拜，说它是图腾的变形也好，说是图腾的余绪也好，总之，还是和图腾有点关系的。 比如，这件青铜鸮尊，从外形看，它就是一只鸟。商代青铜器绝大多数是礼器或祭器，不是日用器。把礼器和祭器制作成鸟的形状，难道仅仅是为了好看吗？它难道不是在暗示着某种宗教内涵、某种动物崇拜，比如——三足乌？ 青铜鸮尊的两足较粗，脚部刻画出了鸟趾。尾部下垂支撑鸟身，这可能是为了体现出“三足乌”的太阳崇拜含义。这种以尾部来表现三足乌的情况，在仰韶文化的陶鹰鼎上就已经出现了。 这个陶鹰鼎的鹰腿与尾羽巧妙地分为三个支点，成鼎足之势，其设计思路与青铜鸮尊如出一辙。青铜鸮尊以三足乌的形式，表现出了太阳崇拜和鸟崇拜的内涵。 （三）龙的强大商代青铜器上的纹饰，绝大多数（除了妇好觯等以外）是以鸟纹为主纹。商代早期的青铜器如杜岭方鼎上，所谓“兽面纹”已经出现且占据主要地位，龙纹纹饰基本没有独立，处于被压制甚至被胁迫的境地（也有极个别的例外，非常少见）。 在形体比较上，龙纹所占的面积和位置大大逊色于鸟纹。也就是说，商代的建立，得益于鸟图腾部族的强势，龙图腾部族处于也只能处于附属地位。 只是伴随着龙部族的强大，向来处于边缘地位的龙纹也要“求生存、谋发展”。武丁时期，龙纹就“悄悄咪咪”地以分解鸟纹的方式来“突破重围”。仔细看下面这个青铜瓿的肩部——那就是偷偷变形出的龙纹。 再看鸮尊。从青铜鸮尊的细节上看，其头部站立一小鸟、一小龙，鸟有羽冠，龙有角，这些长在头顶上的东西，都象征其神性。商周时期的鸟纹，全都有羽冠。否则它就没有资格作为青铜器花纹。 讲个题外话： 有的学者在研究妇好偶方彝的时候，声称偶方彝上的鸟纹没有华冠，认为这是商代鸟纹中少有的无冠鸟纹。但是偶方彝的鸟纹头顶却是有两个“小锥锥”的，这很可能就是鸟纹的华冠。 青铜鸮尊的小鸟站立于最尊贵位置即鸮尊头顶中部，小龙则位于后脑，地位如同陪侍，可见二者地位有差别。有商一代，在名义上，龙纹的地位是次于鸟纹的。因为鸟是上帝之使，而龙纹的身份是商王之祖，上帝之宾。 值得注意的是，在青铜鸮尊上，顶部小鸟、小龙的大小近似，侧面反映出以龙为保护神的部族已经拥有了正式挑战的实力。 鸮尊双翅占有面积较大，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双翅前部竟然是一条头部明显的盘蛇，盘蛇后部双翅的长羽上也满饰蛇纹。蛇纹（即龙纹）占据了非常显眼的主体位置，这在以所谓“兽面纹”为主流、以鸟纹为核心的商代是极不正常的。 而妇好墓中出土了大量与龙有关的器物，龙纹独立出来，想和鸟分庭抗礼： 这起码意味着，在商代中后期，以龙为守护神的部族力量已经非常强大，足以打破鸟的强势地位。以龙为尊的部落越来越成功地抢回了很多发言权，鸟儿一家独大的情况在武丁时代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龙部族、凤部族之间有合作（毕竟还在同一个商王朝），也有斗争（权力、地位之争）。而且龙部族越来越游刃有余。所谓“兽面纹”在妇好墓青铜器中居然呈现出分解状态，就是这种龙凤之争的体现： 在看到武丁时期是商代强盛时期的同时，也要注意到，以龙为保护神的部族，正在和以鸟为保护神的部族进行着长期的权力争斗。这种争斗很可能是把商代拖向分裂、并被周趁虚而入、取而代之的深层原因。 （四）女巫妇好妇好在去世之后，被称为司辛、司母辛，曹定云说“司”这个称呼就意味着她是负责祭祀的女官：
也有一些学者对“司”有不同意见，比如曹定云认为，“妇好墓铭文之司辛即妃辛，司母辛即妃母辛。”（《对妇好之好与称谓之司的剖析》） 但不管是哪种说法，妇好还有一个女巫身份，她曾多次主持各种祭祀和占卜活动，从甲骨文卜辞中是能看出来的。 妇好的“巫气”，也体现在青铜鸮尊之中。 从纹饰上看，在青铜鸮尊的后腰位置还设置了一只与鸮尊方向相反的、振翅若飞的鸟头，其尖喙略伸出，鸟头下是一个人像——似乎每个研究妇好鸮尊的学者，都忽视了这个人像。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组兽面纹，它确实也符合兽面纹的结构。但是，兽面纹为通神之纹，在青铜器上向来占据主要位置。在这个窄小的“鸟屁屁”上，特别设置这么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兽面纹，意义是什么？ 我倾向于把它认为是一张通神巫师之面。如果再继续分析，青铜鸮尊是妇好在祭祀活动中使用之物，作为女巫的妇好，在进行祭司和占卜仪式时需要通神，而鸮尊正是她借以通神的“法宝”。那么，这个人像正是女巫妇好之灵。 青铜鸮尊上，出现了三只独立的鸟，分别是鸮尊头顶的站立小鸟，这恐怕是最尊贵的一只鸟，大约意味是“帝使凤”之凤，是引导通向上帝的神鸟。 鸮尊本身的大鸟，可能意味着先祖之灵，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本以为是玄鸟之后，这大鸟即为先祖了。 那鸮尊后腰的尖喙小鸟相应地就是为祖神设置的配偶，意为先妣。作为女巫的妇好要想通灵，也就只能由先妣来引导。 从鸮尊上可以看出，武丁时期的商代，以龙为保护神的部族不断发展，实力越来越雄厚，对商代政权中心有了愈来愈大的影响。在青铜鸮尊这件引灵通神的重要礼器上，鸟的地位已经面临着龙的强烈冲击，以龙为守护神的部族力量已经强大到了能够直接影响巫师法器的地步。 原本以鸟为核心、以龙为辅弼的商代政权，面临着龙部族愈来愈强烈的权力欲望时，不得不一次次让步。终于有一天，它再也抵挡不住龙部族的攻势，商王朝也就覆灭了。不过这是从青铜器纹饰上所能看出的内容，是从图腾文化、原始宗教角度所作出的解释，当时的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说到底，政权的更替仍然要和社会经济生活联系起来。 一件青铜鸮尊，就能告诉我们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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