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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梦深读毕克

 donglin58 2019-08-14

 大演员的小角色——两个“下等人”

以《英俊少年》而言,如果提到昆塔斯这个名字估计很多人都会不知所云,但如果提起“把大马,小马,都套好”,那个紧随其后的喷嚏,“真哏”吧?1974年版的那部《孤星血泪》,毕克在其中配那个憨厚朴实的铁匠乔。一句“您不觉得喝茶有点太浓了”,那么地谨小慎微;一句“难道你来这里就是来侮辱我的吗”,金刚怒目之余又是那么的委屈无力。小人物也有喜怒哀乐,而又自有他们宣泄的分寸,毕克把握了这点,小人物固显其“小”,我们因此方见其“大”。


永不妥协——两个医生

面对要掩盖真相的军方,《卡桑德拉大桥》中的张伯伦医生可不仅仅会拿听诊器;而在地道里穿梭的朱力安(《老枪》),手里攥着的可是真格的双筒猎枪。当整节火车都在哭泣惊慌的时候,当面对法西斯的暴行出离愤怒的时候,总有人会站出来,总有人会拿起枪。

最浪漫的主儿——两个上校

《鸳梦重温》中,史密斯上校不断在失忆,失忆似乎是他眼中的雾;《音乐之声》里,冯屈拉普上校不断在咆哮,咆哮似乎支撑着他不至于溃败。千帆承载的迷惘和粗鲁呼啸而过,突然一抹柔情,毕克的柔情都是这么渗出来的,惟其一点一滴,才会被浸润得“心惊肉跳”。


少年子弟江湖老——两个派克

《空谷芳草》的保罗是那么的青涩,而《海狼》中的巴格上校却是熟过了头,熟得鼓出了肚子。保罗属于那种没有什么阶级概念的资本家,哪怕身份上是一个二世祖,也是一个作为革新能手苦干不懈的二世祖。他的声音总充满着热情,他的声音总饱含着期望,爱情失败也好,事业受挫也罢,毕克是那么一个靓仔,那么活泼。岁月淘洗,当派克的头发也秃了,当年动不动就会脸红的少年也会边眨眼睛边来一句“钆苗头”,那声音懂得疲倦得裹上调侃的糖衣,那声音懂得期望其实没有那么大作用,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派克会老,毕克会老,那声音也会老。


悲悯总在得胜时——两个破案的

“夫人们、小姐们、先生们,该收场了!我赫克尔·波洛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是谁杀死了道尔太太、露伊丝和奥特波恩太太。”
 

 ——《尼罗河上的惨案》波洛

“最后促使他突然改变计划,到东京来的,我看,既不是三和信行的社长,也不是田所仲喜一家,而是最左边的,和,贺,英,良。”


  ——《砂器》今西警官

每次想起毕克先生在《尼罗河上的惨案》和《砂器》中的最后陈词,我总是不期然地想起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龙记》里对武当二侠俞莲舟的一段描写:“却见俞莲舟越打越快,可是一招一式却无不清清楚楚,便如善于唱曲的名家,虽唱到了极快之处,但板眼吐字,仍是交代得干净利落,无半点模糊拖沓。”一刀快似一刀,每一刀都勾了你的魂。


波洛是那种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必然胜券在握的那种角色,所以这里的“该收场了”之后根本不容对方喘息,一针就见血,见血就封喉,直到“砰”的一声枪响,我们才省悟这一切只有一个刹那。


今西警官的扮演者丹波哲郎看上去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砂器》开始的时候,整个儿一扑朔迷离,但一旦开始往终点走了,无论走错走岔多少回,但终于还是吐出了“和贺英良”这个名字。胜利之后是感叹,当然不止是因为走了那么多路。


惟其铿锵,也许荒凉——两个美术片

童话是什么?


《天书奇谭》袁公的形象并没有令我想到普罗米修斯,却想到顾准。他何尝不知道对抗着什么?他何尝不知道对抗的结局是什么。但那个声音告诉我们总会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要有人要倔强地对着苍穹反驳:我没有错!


法国人更喜欢嘲笑,如同《国王与小鸟》的那只小鸟会展开美丽的翅膀,对着恶狮和猫头鹰簇拥着的“夏尔第五加三等于第八……第八加八等于第十六”报以嘲笑,因为他不配小鸟去愤怒,小鸟也不屑让人知道他的愤怒。这部片子里,毕克先生无疑是活泼的,虽然是脚上挂着镣铐的活泼。


一块是岩石,另一块还是岩石——两个高仓健

对我而言,男子汉的名字有时就是高仓健。


无论是1977年的《幸福的黄手绢》,还是1980年的《远山的呼唤》,高仓健几乎一直在背负着什么,也许是一个迟早要面对的未来,也许是一个迟早要兑现的过去,都要自己化解,都要自己担当,没有逃避。


岛勇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句“请给我一杯啤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满足,又有一种重返人间的羞涩。岛勇作用自己可说最宝贵的一段岁月作为一次冲动的代价,所以在后来的旅程里总有一种惊弓之鸟的慌张,但当花田钦也随口说“什么结婚,不过就是玩玩吗”,岛勇作一反平时的温和,甚至如雄狮般开始咆哮。花田害怕了,我却高兴地看见了岛勇作毕竟还是岛勇作:那是一种坚持,一种对自己人生标准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的坚持。影片结尾处,当一句“我想还是不去了,她该一定,一定嫁人了”从嘴里挤出来时,何止心疼,何止惆怅,幸好最后我们知道那期望毕竟没有落空。


田岛耕作给人的感觉则是那种以行动淹没语言的人,几乎是疯狂地在用肉体的疲惫去转移心中那难言的忧伤。仅有的片言只语恰似岩石渗出的泉水,似乎有那么点苦涩,也就那么点。电影里当田岛的大哥来探望过他以后,他缓慢地对武志说:不能哭啊,怎么也不能哭啊!这时,岩石正试图把仅有的几滴泪水也要咽回去,一滴都不剩。


凡事有担当,万事一人扛,不哭不诉。我脑子里的男子汉就是高仓健这么告诉我的,或者说,毕克告诉我的。

电影录音剪辑《远山的呼唤》上 来自图说老电影 00:00 38:11

电影录音剪辑《远山的呼唤》下 来自图说老电影 00:00 34:25

《远山的呼唤》毕克配音

难舍蓝蓝的白云天——两段旁白

电影开头的对白往往除了引领人们了解电影的剧情大概之外,另外一个功能则是营造一种气氛,一种令观众暂时“与世隔绝”的吸引。电影《少林寺》发行的时候是1979年,可以说是百废待兴中的一颗卫星,在此之前,武侠片这个名词基本不是什么好词,所以先来一段风光介绍,再是一段掌故,励志之余又加上历史的铺垫,我们似乎并不是去看一帮和尚打架,而是看和尚为正义打架。这时候——“天下功夫出少林”——毕克的声音就像钢筋的底座一样,将这一切缓缓托起。


《悲惨世界》曾经被称为人类苦难的百科全书,雨果从1828年起构思,到1845年动笔创作,直至1861年才终于写完,三十年之久的创作历程即使在雨果的小说创作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而这么一部厚重的作品需要多么厚重的“手”才能轻轻翻开,幸运的是,我们有毕克。


“只要因法律和习俗所造成的社会压迫还存在一天,在文明鼎盛时期人为地把人间变成地狱并使人类与生俱来的幸运遭受不可避免的灾祸;只要本世纪的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还得不到解决;只要在某些地区还可能发生社会的毒害,换句话说,同时也是从更广的意义来说,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愚昧和困苦,那么,和本书同一性质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益的。”


当毕克的声音宛如长枪挑开那沉沉夜幕的时候,这段因为沉重而倍加有力的话使我们感觉这将是一段艰难而又值得期待的旅程,在那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旅程里,毕克就像时间一样若隐若现,我们听见他的时候,是在风的间隙,到我们遗忘的时候,已经快到光阴的尽头。没有毕克,我们将无法坚持。

旁白是可以或缺的,但只是有时候,在没有毕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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