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命蜿蜒成风景

时间的流逝，在这道鸿沟面前似乎只能归于一粒沙尘。

游览科罗拉多大峡谷时，导游一个劲地鼓动我们乘直升机，这样可以俯瞰、仰望、四顾，把大峡谷妙不可言的胜景尽收眼底。响应的人不多，导游对我们这一车“老弱病”有些不屑。

天实在太热，遮阳伞刚撑开，伞柄就烫手了。没有绿树，没有花草，只有白花花的刺眼的泥土。眼前是一条硕大的裂缝，形状极不规则，大致呈东西走向，蜿蜒曲折，像一条桀骜不驯的巨蟒，匍匐于凯巴布高原之上。这就是科罗拉多河的杰作：大峡谷。

来到传说中的老鹰谷，三块硕大无比的岩石，看起来真的像是大鹏展翅。于是迫不及待地摆出几个POSE，咔嚓几下，也算到此一游了。要紧的是赶紧找个凉亭，最好是喷雾的，我差不多要窒息了。

于是我悠闲地观赏起熙熙攘攘的人群。

惹我注目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女的挺着大肚子，看样子下个月要临盆，白皙的脸颊被烈日烤得通红，手腕上缠着条湿毛巾，欢快地喘着粗气，男的正兴致勃勃地对爱人说着什么。我心里嗔怪这一对不懂事的年轻人，这么热的天，颠簸四小时，穿越广袤的沙漠，长途跋涉，何苦呢？太不爱惜自己了，万一有什么意外，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如何是好？

就在我胡思乱想替人瞎操心的当儿，迎面走来了一位妈妈，她推着婴儿车，正左顾右盼，像是对车里啃着手指的婴儿，又像是对前面肩挎背包的五六岁的孩子介绍着什么。我简直不相信天底下竟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妈妈，自己冒险也就算了，何必要搭上俩孩子呢？你玩心再重，总得把孩子安排妥当了再出游吧。我义愤填膺。

可当我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拄着拐杖，坚定地迈着义肢走过来时，顿时惊讶得无语。

说实话，眼前的大峡谷绝没有我去年在西藏看到过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美丽，那湍急咆哮的江水，那蓊郁参天的古木，那“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的两岸风光，清新、绚烂、明朗。

只是裂缝而已，肆无忌惮的裂缝：一味地枯索，一味地沉寂，一味地……突然一个词涌上心头：不是“美丽”，而是“壮观”。

对，不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温馨，不是“凭栏十里芰荷香”的闲适，不是“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展”的繁华富裕，不是“杏花春雨江南”的柔美……是那种“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豪迈，是“夜阑卧听风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壮烈，是“骏马秋风冀北”的阳刚……蜿蜒于谷底的科罗拉多河曲折幽深，峡谷部分河水激流奔腾，沿峡谷航行漂流一直是引人入胜的探险活动。

“陌上花开，宜缓缓归矣”不应只是一种葳蕤的思念，更是一种生命执念的呼唤。太多的顾虑、太多的犹豫，我们错失了多少可遇的风景，可恨的是，我们自己错失了不自知，还要阻止别人出行远足。这样的生命况味是何等的寡淡。

我突然懊恼起自己的小家子气了。我竟傻傻地妄想，这男人的右腿何以失去的？是冰山探险冻坏的，抑或是小时候搞科技小发明触电致残的，还是战争受伤……那么在康复治疗被囚病榻时，那颗曾经桀骜不驯的心何以耐得住生命的绝望和桎梏？一定是远方，把他引领出了生命的黑洞。

我忽然想，我何以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究竟怎样的风景才能激活我麻木的神经？

有人说，来自那深渊的魔力让人胆寒，不敢正视。你会疑心自己到了地狱门口，而冥王正笑着端详下一个猎物。或者你会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孤单单地把整个世界抛在了身后。它带给你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慑：所谓人类的历史，时间的流逝，在这道鸿沟面前似乎也只能归于一粒沙尘。于是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这样的一条裂缝，乃是大自然的大手笔，轰轰烈烈后，沉寂、坦荡、沧桑、深厚、质朴、苍劲、神秘。生命抑或如此。

我回望峡谷两岸红色的巨岩断层，层峦叠嶂，奇峰异石，峭壁石柱……我由衷地感叹大自然用鬼斧神工的创造力镌刻出如此伟大的作品。

我曾以“秀丽”“繁华”衡量风景的价值，殊不知辽阔、沧桑是风景的极致。

正如生命，是一树花开，或安静、或热烈，或寂寞、或璀璨。

我们该走多远的路，凝聚多少的力量，才能把生命蜿蜒成壮观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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