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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下来，没有一丝风。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把我宽大的佛衣都快湿透了。我又热又饿又渴，但我已经不想去化缘了，先躲过这阵热再说吧！我低了头，急急地走，想找一片有荫凉的地方乘会儿凉。忽然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必赢56net在线登录 “四姑娘，四姑娘……＂ 一个衣衫简朴的老太太不知从哪里过来，拉住我的手，一个劲地唤我四姑娘。目光相对的片刻，我认出来了，是那个几次到贾府里打秋风的刘姥姥。 我赶紧挣脱她的手，口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认错人了。" 她涕泪交加，不停地提醒我，我是贾府的四小姐，她还告诉我，贾府被抄了，宝玉哥哥丟了，凤姐姐死了，巧姐儿被卖了…… 我不听我不听，有关贾府的一切我都不听。我已经是出家人了，法号妙真，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我急急地走，留下了那个哭泣的刘姥姥。 在灼热的微风中，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刘姥姥的哭喊：“四姑娘，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你怎么能忘了贾家呢？那一年，在园子里，你画的画多漂亮啊！＂ 在园子里画画？ 那好像是我上辈子的事了！修行了五年，我极少记起那些事儿，那些人，而此刻，记忆的潮水忽然涌过来了！ 2 是的，出家之前，我确实是贾府的四小姐，我叫贾惜春。 我的父亲是宁国公府的贾敬，我的长兄是贾家的族长贾珍。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我的生母，好像是我一生下来，我的生母就去了。从来没有享受过生母的爱，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她。我的父亲贾敬，天天忙着炼丹，整天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长生不老，家里的一切，包括我，他是一概不问的，也从来没有管过。我的长兄贾珍，他是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也从来不曾问过我一声。长嫂尤氏，人人都说她是个老好人，可对我这个长期寄养在荣国府的妹妹，也从不曾多问过一句。 论理说，我是宁国府的小姐，应该长在宁国府，可是从我记事起，我就住在荣国府里，由老太太亲自抚养，和两个叔父家的二姐姐三姐姐一起长大。小时候不懂事儿，姊妹们中我年龄最小，大家都让着我，老太太又特别疼我，我以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所以我无忧无虑，过得非常快乐。慢慢长大了，我才开始明白，正是因为宁国府是那样的情况，根本没人管我，所以老太太才格外怜惜我，把我收拢过来，和她自己的亲孙女儿们一样，放自己身边养。 可是后来，林姐姐来了，老太太马上把林姐姐和宝玉哥哥放在她房里，让我们这三个孙女儿，和荣国府的二太太，我的婶母王夫人住在一起，由我们那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大嫂子李纨来照顾。 宝玉哥哥和林姐姐成了老太太的心肝宝贝，于是大家就格外地重视这两位。而我们姐妹三个，尤其我，本来就是宁国府的，慢慢地我感受到了冷落。 3 又过了几年，我慢慢长大了，身边好像有很多亲人，可是我又老是觉得孤单单的，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心里好像有无限的烦恼。 我有一个玩伴，也算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就是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挺开心的，可是稍大一点，她看上了蓉儿媳妇的兄弟秦钟，秦钟病了，她还找到秦府，被秦家老爷子撵了出去，后来不知所终。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个秦钟除了长了一副好皮囊，有什么好？再说了，你一个小尼姑，在庵堂里静修不好吗？何必来这红尘中找烦恼呢？ 我每次心烦的时候，就只是在屋里随便画上几笔。可对于画画，我也没有那么多热心，既不像林姐姐作诗那样呕心呕血，也不像三姐姐练书法一样一定要写成什么样子。这一点我和二姐姐下棋有点儿相似，我们都不强求什么。后来我们一起住在大观园里，结了诗社，林姐姐宝姐姐，湘云姐姐，每次作诗都要争个高低，我和二姐姐也不过就是随便做几首，应个景罢了。 4 那一年元宵节，大家在家宴上制灯谜取乐，大姐姐的灯谜谜底是爆竹，二姐姐的灯谜谜底是算盘，三姐姐的是风筝，而我无意中制了一个海灯的谜语。林姐姐的是更香，宝姐姐的灯谜，二叔没看完就皱上了眉头。二叔大概是觉得不吉利吧！看起来表情很沉重的样子。 那一年，只觉得是玩乐，谁知道后来，好像那年的灯谜成了讖语，我年龄最小，看着姐姐们的遭遇，心里真是难过: 我大姐姐在皇宫里呆了几年，都升了贵妃了，给我们贾家也争足了面子，本来想着应该是混的不错的，结果却莫名其妙地死了，果真是像她的灯谜一样，煊赫一时就化成了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大姐姐发了福，痰卡的喉咙才死的。鬼才相信呢！我老觉得大姐姐在宫里过得并不开心，又怎么可能发福呢？唉，反正也没人去看看。就是老爷太太，也只是痛哭而已。 二姐姐最亏的慌。她一辈子没有和人红过脸，争过什么，一直与人为善，脾气特好。二姐姐嫁了人，我想这么好的脾气一定会有好运气吧！不想出了门子却遇到了孙绍祖那样的畜牲，在婆家挨打受气，哭着回娘家，娘家也没人给她做主，结果又被姓孙的接回去，没过多久就死了。 除了大姐姐，我们贾府四姐妹中最有才华的就是三姐姐了，她的相貌又出挑，言谈又爽利，作诗做得好，书法又练得好，那年凤姐姐病着，三姐姐代为管家，谁不说三姐姐干得好呢？结果这样一个人尖儿，却被选了去国离乡，代替南安郡王的女儿和亲去了。我还记得三姐姐走的时候，凤冠霞披，虽然不改她的端庄持重，她的眼里却始终是泪光盈盈。说起来，三姐姐倒果真是如风筝一般一去无回了。 林姐姐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品貌出尘，诗词写得那么好，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对宝玉哥哥的一腔深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可她却看不开，终日里长吁短叹，伤春悲秋，终究是为了她的婚姻，辗转病榻多年，到底丟了性命。这又是何苦呢！ 宝钗姐姐是后来来的，品貌端方，老成持重，同样是个美人，还最会体贴人。可是后来宝姐姐好像也没得了什么好处，她嫁给了宝玉哥哥，听说宝玉哥哥始终对她都是淡淡的，她倒不说什么，可是府里的事儿却慢慢地败落了。宝玉哥哥还几次闹着要出家，我看那样子，又想到宝姐姐当年的灯谜“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我就想，估计宝姐姐也不会有啥好结果，我宝玉哥哥出家是迟早的事儿。 都说湘云姐姐嫁的好，可也不过几个月，姐姐就守了寡。 看多了这些姐姐们的事儿，我的性子越发冷淡了，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想想这些姐姐们，大姐姐做了娘娘又怎样呢？宝姐姐嫁给宝玉哥哥又怎么样呢？二姐姐品性那么好，尚且遭此劫难，三姐姐那么有才华，父母又健在，也被迫和亲远嫁，我呢？不要说父亲已死，就是父亲活着，他又何曾过问过我的一切？我的长兄贾珍，把宁府弄得乌烟瘴气，恨不得把宁府翻个盖儿。我的长嫂尤氏，一向都对我冷冷淡淡。我不能想象，将来以后有一天，我的婚姻由这样的兄嫂做主，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何况，男人里有几个好东西？贾府的老爷少爷们，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一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和这样的他们来往，我只保护好我自己的名声洁净罢了。 5 为了保有自己的洁净，我可是得罪了不少人。首先得罪的就是我房里的丫头们。那一天晚上，大观园里灯火通明，凤姐姐带着一伙人到各个房里搜查，我吓坏了，不知道他们想查什么，就敞开了让他们查，结果查到了从小伺候我的入画，居然私藏了外男的东西。当然，后来证明入画的东西只是她亲哥哥的，就这，我也豁出去了，我要和宁府断个干净，那么就从入画开始吧。入画是东府那边的人，入画的哥哥正是我长兄贾珍的小厮，哥哥赏了他那么多银子，谁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猜想，入画的哥哥，要么是和哥哥同流合污，要么是看到哥哥不干不净，被哥哥用钱物给堵了嘴。我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带入画，我也觉得不干净了。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这个机会，撵了入画，落个干净，今后也和东府断的干净。“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听着入画的声声哭喊，我动摇过，但终究狠下心来。 这件事以后，府里的人就都知道我冷面冷心，我房里的其他丫头也对我热不起来。 我不管，我只要自己干净。 6 又撑了一年多，唯一疼过我的老太太去了。所有的人都是俱极痛哭。我冷眼旁观，倒觉得他们只不过是各人哭各人的不幸，谁又是真正哭老太太呢？我心里更加冷淡下来，家里衰败如此，老太太又走了，我看不到自己前面的路。 老爷太太们商量着送老太太的棺木到铁槛寺去，家里要人看家，我的长嫂尤氏就撺掇着老爷太太让我和凤姐姐在家里看家。我虽胆小却也不敢辞，凤姐姐又病得不成样子，所以我少不得劳心费神，担惊受怕。结果那天晚上，我正有些欢喜着栊翠庵的妙玉师傅陪我坐了半夜，下棋说话，家里却出了盗贼，把老太太屋里的东西偷得一干二净，一伙人在院子里大吵大闹，闹得鸡飞狗跳，听说还死了人，我吓晕了！我从小到大，哪里经过这个？ 更何况老爷太太把家交给我，我却让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躲在屋里痛哭了一天。到了傍晚却听说妙玉师傅当天回去以后叫强盗掳走了，这个消息对我无异于雪上加霜！那么，我怎么办？ 我那个大嫂子回来，却说“劳姑娘费了这几天心"。她好狠的心哪！我在伤痛欲绝中更感觉到我在这府里待不下去了，我在这红尘里实在待不下去了！虽然邢王两位夫人劝慰我，凤姐姐也劝慰我，但我已经铁了心了，我不想在这里待了！ 我每天都过的如此苦恼，伤心，无休无止，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但我不管怎样，又不能成为草木石头。我越想心越发冷了，看来只有出家才来的干净。 但他们怎么肯呢？几班人轮番地来劝我。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后来我干脆把头发绞了一半，不吃不喝，恳求两位夫人: “若是容我呢，是我的造化，若是不容，我还有一个死呢！" 倒不是我要闹，而是这些浑人们不了解，我已经失了凡心。再在这锦绣繁华地呆下去，还有何意义？ 7 树荫下的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曾经那么决绝地离开了他们，我心如铁石，我四大皆空，为什么我还要为这些烦恼？ 阿弥陀佛，看来我还是修的不够啊！ 我坐在树下，默默念起了佛经。 -作者简介- 作者：宛兰，原名杨新玲，教育工作者，情迷红楼三十年，梦想自己有生花妙笔，重新书写红楼女儿之命运。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如需转载，请联系小编（夕瑶：138243931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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