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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园只剩下一个籍贯 | 徐则臣

 老鄧子 2019-08-17

时间:20190813

活动:上海国际文学周主论坛

主题:家园

演讲人:徐则臣

在莎士比亚的文学世界里,青年人四海为家。而在中国唐代诗人寒山看来,外面的世界充满威胁,只有在触摸乡土的味道中才能得到家的安慰。在全球化面临激烈挑战的今天,我们应该何以为家?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现为《人民文学》副主编。著有《耶路撒冷》《王城如海》《跑步穿过中关村》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冯牧文学奖等。

长篇《北上》今天获得第10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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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园只剩下一个籍贯

文 | 徐则臣
 
家园是个美好的词,美好到可以独立地被抽象出来,作为游子的乡愁与情感寄托永远存在于内心。

在农业文明时代及其文学里,充满了此类坚实的叙述。这种叙述基本上成立,田园牧歌式的家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现实安稳,血脉相关,此心安处是吾乡,仅仅是想到那片熟悉的土地,你都是笃定的。中国有不少古话和俗语与此有关:出门靠墙,在家靠娘;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叶落归根,等等。家园乃是身之所系、心之所系、生之所系、根之所系。它是世界上最后一块可靠的厚土。

但是今天,很多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家园也不能幸免。在城市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正在失去家园,因为家园正在被迫失去它自己。

十八岁出门远行,我自认是一个情感上患有严重“古典病”的人,从不相信“家园”有朝一日也能崩塌。祖先的坟墓在那里,父母至今生活在那里,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在那里。判断这世上的一切,我都会以家园为最初也是最终的参照;它是我判别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标尺。但是这些年,我发现正在失去这些参照和这把标尺。

从二十多岁的某一年开始,每次回到故乡的村庄,我都发现它正在被简化。先是少一条河,再是少一条路,接着又少一条河,又少一条路,然后是我能一一叫出名字的庄稼和野草,也在一个种一个科地消失。它的简化源于被篡改。这些年故乡的确出现了很多新东西,它被裹挟在某个不可逆的潮流中,笨拙地执行着“现代化”的规定动作,迅速向那些城镇样板靠拢。它变得和其他所有的城镇与现代村庄一样,横平竖直,条分缕析,板着一张被整过容的制式的脸。“从来如此”不一定就对,但这制式的脸,肯定有问题。

故乡在水泥化、标准化、去泥土化……既是实实在在泥土的减少,也是人与土地的关系正消失,建基于土地之上的人际关系和伦理也正在消失。故乡正自外向内、从形式到内容、从细节至精神地逐渐变成一个新时代的村庄。物质生活当然变得更好,我不会矫情到无视父老乡亲的幸福生活,但我不得不说,当某一天我从村庄后面的一条路进入故乡,茫然地发现找不到自己家时,我以为走错了地方。当然也不会,不过是我在自己的故乡变成了一个异乡人。从那个时候起,一个最基本最朴素意义上的、古典情感中的家园,开始在我心中一点点溃散和消失。

我这个年龄的人,比我再小一些的年轻人,都在一茬茬地离开故乡,不仅是远离土地,远离修葺一新的房屋,也在远离“家园”。日渐稀薄的认同和归属感,已然经不起格式化般的简化和篡改了。

儿子生在北京,八岁了也没回过老家几次。上一次带他回去,街坊邻居逗他:你是哪里人呀?他说:北京人。又问他:那这是你的什么地方?他认真地答:是我的籍贯。

我悚然一惊。我确曾跟他简要地解释过何为“籍贯”:一般指祖父及以上父系祖先的长久居住地或出生地。儿子的记忆力很好,回答也不能算太离谱,但答案还是让我心惊。惊的不是小东西胆敢忘了本,而是,震惊于他竟部分地说出了我的感受。我在那里出生、成长,我从那里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它是我的原点和出发地,是我生根发芽的地方,但这些年我的确无法遏制某种凶猛的感受节节生长:家园于我而言,很可能也只剩下一个籍贯。
 
2019年6月23日,顺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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