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种巧诗的再批判

近读刘永济先生《唐人绝句精华》，中有方干二诗：

题宝林寺禅者壁

邃岩乔木夏藏寒，床下云溪枕上看。台殿渐多山更重，却令飞去即应难。

《西溪丛话》：能大师传法衣处在曹溪宝林寺。宝林后枕双峰。

又，方干自注：山名飞来峰。

题君山

曾于方外见麻姑，闻说君山自古无。元是昆仑山顶石，海风吹落洞庭湖。

刘先生释曰：此二诗写山均设奇想。惟其如此，所以不及初、盛唐，不及王孟李杜。盖诸公皆兴发情至，与山水景物融会而出，晚唐诗人则不免用思虑经营，有时似精工胜于初、盛唐，而不及初、盛唐亦正在此。

此论甚合我心。此前我也在博客里批过当代两首获奖的这类巧诗。

第一首获红豆杯大奖：

送别

甄秀荣

南国春风路几千，骊歌声里柳含烟。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

第二首获第二届百诗百联大奖：

春游扬州瘦西湖

闫海清

画艇轻摇荡彩霞，也摇春梦到天涯。 东风不耐西湖瘦，一夜吹肥两岸花。

此二诗，皆智巧精工，而情感浮薄，尤其第二首，纯以地名之“瘦、肥”作文章，与方干“枕、飞来”同出一辙。乍读觉巧妙有趣，细读则轻薄无情。

此类诗在当代受到追捧，每获大奖，与当代重智巧轻情义的社会风气有深层关系。“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此类诗当代极多，较之“纵做鬼，也幸福”之类，自是云泥，然其情感之薄之浮，不可不警惕。将此判为当代一流好诗，则足以误人。习诗者不可不戒。诗非不可巧，但须以情感为根柢。

兹再举两首这类诗：

云

楼立剑

奇峰如雪卧天涯，朝暮窗前对酒茶。爱那十分清净地，欲锄一亩种梅花。

哨所吟
王子江
持枪换哨下楼台，恰遇朝阳采访来。塞上新闻随处是，春风注册杏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