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阿杰特:巴黎,1900年 徐淳刚 | 文 街头招贴,广告,海报,甚至涂鸦, 是现代摄影的重要题材之一。 以画入画,以图构图, 是现代摄影的重要表现内容之一。 通俗地说,这叫“偷”(拍),剽窃。 剽窃别人的画面,据为己有, 这就是摄影大师,这就是摄影史。 就数量和质量来说,第一位“剽窃”大师是 尤金·阿杰特:巴黎,1900年代 从现代“版权”意识来讲, 这些户外画面都是有作者的, 是有名或无名的插画师、设计师精心设计的。 尤金·阿杰特:巴黎,1898年 尤金·阿杰特:巴黎,1900年 所以,伟大的阿杰特非常谦虚。 他在自己的门上写着:“给艺术家的资料” (Documents pour artistes)。 他没有骄傲地说,我是艺术家, 只是说,提供资料。 曼·雷要在超现实主义杂志上发表他几张照片, 尤金·阿杰特:马戏团,1898年 尤金·阿杰特:马戏团,1898年 阿杰特最大的继承者, 美国最伟大的摄影家沃克·埃文斯也传承了 阿杰特“剽窃”别人画面的技巧。 阿杰特当年由于技术限制, “剽窃”得比较远,甚至模糊, 沃克·埃文斯:撕掉的电影海报,1930年 沃克·埃文斯:街道,1936年 沃克·埃文斯:马戏团海报,1936年 沃克·埃文斯:新奥尔良,1936年 沃克·埃文斯:鲜鱼店,1938年 “大师之师”安德烈·柯特兹, 也是一位街头“剽窃”别人画面的高手。 和阿杰特、埃文斯的静态拍摄不同, 伟大的柯特兹往往将海报上的人和街头行人 组织进同一幅画面, 实现了更严谨、更巧妙的“剽窃”艺术—— 安德烈·柯特兹:巴黎,1934年 安德烈·柯特兹:美国,1962年 现代摄影巨擘布列松, 刚开始拍照时非常崇拜阿杰特。 他学阿杰特用大画幅在街头拍摄, “剽窃”了很多静态的橱窗画面。 等到他抛弃大画幅,改用更小巧的新型相机, 他又向另一位偶像柯特兹偷师学艺, 布列松:巴黎,1973年 布列松:美国,1947年 布列松:日本,1965年 布列松:印度,1966年 布列松:加拿大,1965年 布列松:哈瓦那,1963年 布列松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家之一, 他几乎报道过二十世纪上半叶所有 重大的世界历史事件。 1952年,布列松出版了一本杰作: 《偷拍的照片》 (Images à la Sauvette), 精选了100多张他在街头 用毛巾裹住相机偷拍的照片。 但谦谦君子总是这书名翻译成 《抓拍的照片》。 美国人更有文化, 联系红衣主教莱兹的名言 (“世间万物无不有其决定性瞬间”) 把《偷拍的照片》翻译成了 《决定性瞬间》 (The Decisive Moment)。 虽然布列松最终同意了,但心说: “好吧!决定性偷拍瞬间……” 布列松:法文版《偷拍的照片》,1952年 布列松:英文版《决定性瞬间》,1952年 布列松不但在法国“剽窃”,在美国“剽窃”, 也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剽窃”。 即使当时中国海报设计师的水平有限, 他也照“偷”不误—— 布列松:上海,1949年 布列松:上海,1949年 布列松:北京,1958年 布列松:北京,1958年 二十世纪欧洲大陆摄影,有两位先驱大师, 一位是布列松,一位是布拉塞。 “夜景大师”布拉塞, 布拉塞:流浪汉,1935年 布拉塞:罗林路的台阶,蒙马特区,1930-1932年 布拉塞:睡着的流浪汉,罗马车站,1933年 布拉塞:海报(马琳·黛德丽,好莱坞明星) ,1937年 布拉塞:巴黎,1946年 1932年,布拉塞凭《夜巴黎》一举成名, 从此成为那个时代最卓越的摄影大师之一。 但是后来,他拍人物拍得少了。 布拉塞花了20多年时间,拍摄街头涂鸦, 布拉塞:涂鸦,巴黎,1950年代 布拉塞:涂鸦,1944-45年 布拉塞:涂鸦,1930-50年 布拉塞:涂鸦,1930-50年 “剽窃”人家的画面,据为己有 这历史从未停止。 改写现代街头摄影史的威廉·克莱因, 也热衷此道,乐此不疲。 《纽约》《罗马》《东京》《莫斯科》, 4本当年销路极差的摄影集里 威廉·克莱因:纽约,1954-1955年 威廉·克莱因:东京,1961年 威廉·克莱因:莫斯科,1964年 威廉·克莱因的“徒弟”森山大道, 也从克莱因那里学会了“剽窃”别人的画面, 拍下人家的海报—— 森山大道:《啊!荒野》,1966年 森山大道 森山大道 森山大道 《森山大道全集》,2004年 “摄影就是复制(copy),我只在意这个。” 森山大道不但从克莱因那里学到了在街头“剽窃”, 他更向波普大师安迪·沃霍尔学习, 把报纸杂志上的画面,直!接!拿!来!印!刷! 森山大道:《朝日相机》,1969年 森山大道:《朝日相机》,1969年 从阿杰特谦逊的“给艺术家的资料”, 到布列松坦率的“偷拍的照片”, 再到安迪·沃霍尔、森山大道明目张胆的抢(“复制”), 摄影一直都在“剽窃”别人的画面。 所有伟大的摄影师都在“剽窃”。 整部摄影史都是“剽窃”。 日本战后写真巨匠东松照明, 东松照明:神奈川,1967年 东松照明,1960年代 东松照明,1979年 东松照明,1979年 东松照明:无题,1960年 流浪大师约瑟夫·寇德卡, “最伟大的照片”,摄影集《布拉格1968》里,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寇德卡:《布拉格1968》,1968年 街头“剽窃”来的画面,拍摄下别人的东西 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答案居然是肯定的! 最著名的案例, 艺术家理查德·普林斯直!接!翻!拍! 万宝路香烟海报, 2005年售价124.8万美元, 2008年更卖出340万美元的天价, 成为全球最贵的照片之一。 此前美国当地法院裁定普林斯 在高古轩画廊展出的作品, 违反了公平使用原则,侵犯版权, 但后来又以“转化创作”为由 左:万宝路香烟;右:理查德·普林斯《无题》,1989年 现代社会是一个极端矛盾的社会, 专制与自由,贫穷与富有。 精英们一边高喊“作者死了”(罗兰·巴特), 一边又疾呼“保护版权”。 然而摄影,尤其街头摄影, 最大的特点就是“剽窃”。 森山大道说过这样的话, 向“剽窃”鼻祖尤金·阿杰特致敬: “阿杰特的摄影, 现在看起来还是很不可思议, 他的摄影第一次轻抚过人类的眼睛时是全新的, 现在依然是全新的。” 尤金·阿杰特:巴黎,1899年 就摄影史而言,几乎所有的画面都是“剽窃”来的: 从自然中“剽窃”,从社会中“剽窃”, 在户外“剽窃”,在室内“剽窃”…… 但热衷生意的人一直在讲“版权”, 一直在辨析什么是“原作”。 在自己的照片上加水印, 甚至在别人的照片上加水印, 这就属于自己了吗? 照片水印是现代社会最可笑的东西。 (可笑的“自我”, 就像作家恨不得在每一页书上 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老法师们大谈“版权”、“原作”的时代, “世界”与“自我”的关系, “有名”与“无名”的关系, 这些摄影的本质关系他们想过没有? “剽窃”来的东西, 怎么好意思大谈“版权”、“原作”? 还公然拍卖? (大师们大多已死去,版权在他们的 子女或作品执行人手里, 一笔好生意。) 森山大道:纽约,2010年 应该清楚地看到, “版权”、“原作”是资本世界的概念, 这些概念本身是矛盾的。 不如说,这些概念是一些游戏规则, 要进入游戏,你就得遵守规则。 (农民的“原作”是一根葱, “版权”在自家地里,同样卖给你。 杜尚的“原作”是签了假名字的小便器, 最后找不到了, 博物馆收藏里的全部是复制品。) 关于“原作”,森山大道这样说: “应该说摄影中从来就不存在“原作”的概念, 至少在路上的街拍我是这么看待的。 所以我的摄影如果被复制了也没有关系, 就算是被恶意使用也好, 因为我原本拍的就是翻滚在街上不属于我的东西, 而我也并不是完全基于善意将它们拍下来的。 若不认真看待这个事实,却只在乎原作, 那么摄影就会往其它的方向走。” 是的。 摄影朝着展览的方向走。 摄影朝着买卖的方向走。 (农民们牵着猪羊提着鸡鸭去赶集。) 森山大道只谈摄影。 我们也只谈摄影。 摄影的本质之一是复制。 在复制中创造,在创造中复制。 摄影的本质之二是无名。 在无名中有名,在有名中无名。 摄影的本质之三是沉默。 在沉默中喧嚣,在喧嚣中沉默。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无名,摄影之始;有名,摄影之末。) (“给艺术家的资料”。) (给你的资料。) 徐淳刚 | 编译·撰文 世界摄影 长按-识别-关注 一起思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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