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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观看还是阅读

 东方梦图书馆 2019-08-19

在摄影跟绘画的比较中,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绘画不会把书籍作为作品的呈现媒介,而摄影却有一股趋势,以书籍作为作品完整的呈现方式,展览只是作为部分作品的呈现方式,前者的角色类似文学,后者类似绘画。

绘画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媒介,它本身就是艺术作品。有一次,我说我们其实没见过《蒙娜丽莎》。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有《蒙娜丽莎》这样一件作品,它画了什么,它在艺术史的价值,但并没有实际感受过《蒙娜丽莎》的精妙,因为我们并没有看过“原作”(原作藏于巴黎的卢浮宫)。在艺术界,“原作”这个概念很重要,它不仅包含了可以触摸的物理概念,还包含了艺术家制作这件作品后笼罩在上面的“灵光”(aura,本雅明提出的概念。)关于灵光,有多种解读,原意并不十分清晰。本雅明在《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中,如此解释:“对灵光的体验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即:将人际间普遍的关系传播到人与无生命、或与自然之物之间,那个我们在看或感到我们在看他的人,也回眸看我们。能够看到一个事物的光晕意味着赋予它以回眸看我们的能力。”所谓“相看两不厌”,这是神化了物的神性。但是艺术作品的“原作”那种人的创造力所散发出来的魅力,确实只有在观众面对作品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通过传播媒介看到的所谓作品那不过是“知识”。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作为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在论及自己的摄影时也说过:“我发现在拍摄照片的时候,对象与我(主体)实际上是处在一种双向的、相互诱惑的关系中。在这个时候,主体与客体都不存在了。我是为这两个方面成为一体的整体性所吸引而对摄影产生兴趣的。”——言归正传,书籍(还包括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媒介,我认为互联网也是)对于绘画来说,它只是作品的传播方式,一种信息流通渠道,而对于文学来说,它就是一个良好的载体(现在又增加了电子化的载体)。文学并不强调一个可以触摸的物理对象(虽然文学爱好者群体中有书籍拜物教存在),文字只要刊登在合适的载体上就可以阅读,并进入语言所营造的世界里。但是摄影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既挂在美术馆的墙壁上像绘画一样进行观赏,又像文学一样制作成书籍进行阅读。我们在谈及摄影时,通常也有两种方式:观看和阅读。对了,也许您想起来了,英国史学家伊安·杰弗里(Ian Jeffrey)写过一本《怎样阅读照片》(How to Read a Photograph)的书,也许会有人奇怪,书名为什么不是《怎样观看照片》,这里面自然有玄机。

其实我们都没见过达·芬奇的《蒙娜丽莎》

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

伊安·杰弗里(Ian Jeffrey):《怎样阅读照片》(How to Read a Photograph)

很多时候,我们把摄影家的拍摄称之为对世界的“观看”。苏珊·桑塔格在《在柏拉图的洞穴里》(见《论摄影》)一文中说:“照片是一种观看的语法,更重要的,是一种观看的伦理学。”这种“观看”,跟绘画的观看是一致的。我们从没有听说过“阅读绘画”(我觉得很多绘画也适合阅读,比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适合阅读,而不适合观看),是因为观看和阅读是两种不同打量作品的方式。观看通常意味着保持一定的距离,领略一件作品的整体效果,从而体味作品的意蕴。而阅读一般指的是阅读书籍,但是伊安·杰弗里在这里表示一种特定的观看方式——像阅读文字一样阅读一张照片中所有的细节,作者的意图不仅仅在于作品一眼看上去所表达的,他可能另有图谋。《怎样阅读照片》一书中所举照片都是单张,个人认为作为完整作品的摄影书(特别是当前非常流行的摄影手工书)更适合“阅读”两个字(很多摄影书的编辑手法很像文学创作的“叙述”)。

苏珊·桑塔格《论摄影》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

自摄影术诞生,在精确描绘世界方面,绘画的使命就戈然而止。西方古典主义传承了数个世纪的明暗透视法则也轰然倒塌,绘画只能在自身的语言层面打开缺口,并在抽象主义达到顶峰。自印象派以来(除了照相主义),我们就很难从西方绘画作品中看到这个世界清晰的细节,观赏整幅作品的意趣和境界成了“观看”的奥旨,艺术的目的成了激发人的想象和知识经验(观看作品突然需要强大的艺术史知识了,不然观众无法进入观看的语境)。摄影作品挂在美术馆的墙壁上似乎也进入了这样一种语境。

有一类早期摄影家的作品,尺寸很小,印放精美,但是观众不需要仔细地去画面中寻找细节。比如爱德华·史泰肯(Edward Steichen)的《池塘月色》(The Pond-Moonlight)。另外一类当代摄影,画面巨大,细节清晰,但是这些细节并不能改变整幅作品的印象,相反,观众可能会忽略细节,而“让人联想起边缘更为清晰的画家如美国的肯尼斯·诺兰(Kenneth Noland)或者埃尔斯沃斯·凯利(Ellsworth Kelly),如后者的《火车风景》(train landscape)”——林路评安德烈亚斯·古斯基(Andreas Gursky)的《莱茵河二号》(Rhein II)。再有一类绘画作品一样的照片,制作繁复,充满“艺术气息”,我们可以领略作品的诗意和美感,也只要“观看”并感受即可,比如国内李志国的《重生》系列。国内当代艺术摄影的很多作品也适合观看,比如王庆松的作品,他巨大尺幅中的细节只是为了引起视觉的震撼效果,细节为整体服务,作者的观点并非婉转地隐藏在细节之中(跟后文论及的杰夫·沃尔的作品完全不同)。

爱德华·史泰肯(Edward Steichen)

爱德华·史泰肯(Edward Steichen):池塘月色(The Pond-Moonlight)

安德烈亚斯·古斯基(Andreas Gursky) :莱茵河二号(Rhein II)

埃尔斯沃斯·凯利(Ellsworth Kelly):火车风景( train landscape)

李志国:《重生》系列

王庆松:《跟我学》

也许您已经明白了,可以“阅读”的照片跟适合“观看”的照片,最大的区别在于细节,前者的魅力在于各种细节的安排,极有可能在观众不经意的地方植入观点,从而把照片的解读转向一个新的方向。由细节引导作品意义,这是一些照片的解读路径。我们以杰夫·沃尔的《模仿》(Mimic)为例,在这幅作品中,一对白人男女走在大街上,那个男人对着身边一个亚裔男子做了一个模仿东方人细眼睛的姿势,揭示了西方世界存在的严重的种族歧视。这幅作品就需要从细节入手进行“阅读”,不然无法了解这张照片的意义。

杰夫·沃尔(Jeff Wall):模仿(Mimic)

对于摄影书来说,“阅读”的方法又有所不同。由于幅面大小的限制,单张照片细节很少,因此需要照片跟照片之间内在的逻辑上进行分析,通过前后照片的观看,获得整组作品的印象,最后“读出”一本摄影书的味道。比如日本森山大道的几乎所有作品,由于高反差黑白,甚至虚焦,观众其实很难从照片找到清晰的细节,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没有细节“读”什么?什么也读不了,所以只能“观看”。但是一本厚厚的摄影书翻阅下来,我们确实在“阅读”。这就变成了既“阅读”又“观看”。实际上,篇幅巨大的大画幅作品也有既“观看”又“阅读”的现象。比如在美术馆欣赏加拿大摄影师爱德华·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的作品,当我们在远处看到他视野开阔,气势恢宏的作品,首先进入“观看”状态,而当我们靠近作品,发现作品中各种细节时,我们又进入了“阅读”状态。

森山大道作品

爱德华·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作品

在当代摄影语境下,作品应该用来“观看”还是“阅读”可能并不重要,因为作品只是艺术家的表达方式,但这也是摄影师的一种主观故意。如果摄影师创作的着眼点在整幅作品的传达上,观众的观看方式势必也要保持足够的距离才能看清作者的意图。另外一方面,135小型相机的灵活性,让摄影师相信,快速、灵敏的反应,和这世界一瞬间相遇的感觉,用最快的时间凝固下来,会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摄影艺术特质。摄影师在这个时候产生的是总体的感受,因为他的眼睛被眼前的某一种关系所触动。这种触动,观众在观看照片时可以完整地感受到。是的,这时候,观众往往是在“观看”。而另外一些摄影师相反,他们采用缓慢的创作方法(比如大画幅),是因为他们相信,细节,质感,还有隐含在画面中的文化符号,才是能让观众长久凝视和深思的。照片所呈现的,只是一个议题的入口,它带领观众(或者读者)走向画面背后的世界。

在摄影跟绘画、文学交叉学习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它既在学习绘画的那种“观看”,也在学习文学的那种“阅读”,它在不断寻找自身的一种表达方式。

2016年9月12日-15日

转载公众号:头撞影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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