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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诗派的先声:姜夔

 江山携手 2019-08-20

辑自《姜夔吧》木斋

新丰醉翁赠嘉州布衣诗

读网友嘉州布衣《江湖诗派的先声:姜夔》文有所感

歌唱江湖词,岂晓江湖人?

林深唱和处,影绰羊成群。

起伏草茵茵,举头声绝伦。

只见风起处,白石也崔嵬。

 第一节  姜夔开职业诗人的先河

 姜夔(1155 ̄1221),字尧章,号白石,江西鄱阳人。比之中兴四大诗人约小30岁左右(比杨万里小32岁,比陆游小31岁),比辛弃疾小约16岁。
    寻绎姜夔的生平遭际,有几点情况值得思考:

一、终生布衣清客的身份

姜夔的父亲姜噩,字肃父,是绍兴三十年的进士,但姜夔却终生未能通过科举考试这一进入士大夫阶层的铁门槛。
    姜夔一生漂泊不定、居无定所,在很多地方都有他生活的足迹。父卒于汉阳之后,就依姊居于汉川。除汉川之外,其居所足迹所到,如饶州、维扬、楚州、濠梁、武陵、长沙等地。32岁时,叔岳父千岩老人萧德藻曾约他到湖州。在此处依萧生活了八、九年。光宗绍熙元年(1190),始卜居吴兴与白石洞天为邻,因号“白石道人。”(《绝妙好词笺》卷二)庆元二年(1196)秋时,移住武康葛天民处,冬时即又与天民、俞灏等一起到无锡的张鉴处。以后,又移家杭州,依张鉴而居。嘉定十四年(1221),67岁的白石老人卒于杭州西湖。

白石的一生,都在飘泊羁旅之中度过。他似乎是一个没有自己家庭、房舍观念的人,少年依姊、青年游历、壮年依萧、晚年依张、卒时只有词友吴潜等人为他料理后事。可与柳永死后是生前友好之妓凑钱哭葬之事相参看。此等怪事、奇事,宋之前可曾见否?
     白石以布衣终老,其原因,可猜测有二:首先是宋代不以诗词取士。姜夔在依附张鉴居于杭州时,曾上书论雅乐,进《大乐议》、《琴瑟考古图》等,未被采纳。隔了两年之后,又进《铙歌.鼓吹十二章》,诏试礼部,也未被录取,从此就彻底绝了仕进之想。从些资料可看出,姜夔并非不想做官,而是不得其道而已。其次,是姜夔的精神品格、气质性情,不与仕途相吻和。以姜作词之天份,其智商若用力于经济,当不致于难跃龙门。

姜白石之兴趣,倾力于诗词,特别是他对乐律还有极深造诣,有《白石歌曲》传世。用心于词曲,而厌恶于仕途经济,如同红楼中的贾宝玉。这一点,又似可看出近世文化的轨迹。所以,白石为生存计去上书应试,终违其本心也。
    张宏生君认为,把姜夔看作一个诗意精湛、不问世事的隐士或清客,是对姜夔的误会,忽略了其实这是他在功名蹭蹬之后不得已而作出的选择。这自然是对的,但如果从更高的一个层面来看待姜夔的身世,应该能看到这种不得已也同样是一种必然,以后的江湖士人哪个又是自愿作江湖处士而不愿领到一份薪禄呢?就像是现在的下岗,哪个不是情非得以的呢?但是,下岗的客观现实毕竟史实而影响于历史。姜夔确实不是隐士,如果是的话,也就不值得为之单立章节了,因为不具有创新意义。但是,他的一生确实是以他的文学活动为生存手段的,尽管他的名气大,不必像是后来的有些江湖诗人那样明显的卖诗鬻文,其本质却是一样的。这就使姜夔不仅成为江湖诗派的先驱,而且成为一个最早的职业作家的个案,值得重视和研究。

二、白石才华品格的评价

白石布衣终生,甚为清贫。死时贫不能葬,还是友人筹资葬之。“除却乐书谁殉葬,一琴一砚一兰亭。”(苏〖《到马塍哭尧章》)可知其身后之萧条,也可知终其一生一无所有的贫困。然白石虽贫,却品格高洁,范成大认为他颇似晋宋间的雅士。陈郁评:“白石道人姜尧章,气貌若不胜衣,而笔力足以扛百斛之鼎。家无立锥,而一饭未尝无食客。图书翰墨之藏,汗牛充栋。”(《藏一话腴》)“家无立锥,而一饭未尝无食客。”说明他好客、重友的品质;“家无立锥”而又“图书翰墨之藏,汗牛充栋”说明他对学问、知识之渴求。几乎是把书、友视为重于自己生命的价值。
    姜夔所交游之人物,皆一时之俊杰。特别是杨万里、范成大等人对姜的奖掖值得重视。姜夔之结识杨万里,得之于千岩老人萧德藻的介绍。杨万里评萧是“文学甚古、气节甚高”,而一见姜夔其人其诗,又极为推赏,在《进退格寄张功甫姜尧章》诗中评价说:

尤、萧、范、陆四诗翁,此后谁当第一功?
    新拜南湖为上将,更推白石作先锋。

“更推白石作先锋”,不仅是评价高的问题,而且几乎是占卜式的寓言了白石作为下一个时代的先驱者的地位。
    姜夔与这些文坛大师以气节、文彩相推许,形成外人所倾羡的文人圈子。比之今日之文学社团、研究会之类的组织,关系还要更密切一些。他们相互之间的这种活动,不仅相互传诵作品,提高声誉,而且也时常是一些作品产生的契机。        

    第二节姜夔的诗歌观念

    一、姜夔与江西诗派及晚唐体之间的关系

    姜夔经历了与杨万里几乎一样的创作路程,也是入于江西而又背离江西,借鉴晚唐而不局限于晚唐。在《白石道人诗集自叙》中他回忆说:

    近过梁溪,见尤延之先生,问余诗自谁氏。余对以异时泛阅众作,已而病其驳如也,三薰三沐,师黄太史氏。居数年,一语噤不敢吐。始大悟学即病,顾不若无所学之为得,虽黄诗亦偃然高阁矣。

由学他人到不学,总的精神是与杨万里一致的,但是,还是有所不同。杨万里是入于江西而转学晚唐等博采众家,再到诗法自然,姜夔则是由“泛阅众作”、博采众家,再到转学黄诗,最后达到“大悟学即病”,“不若无所学之为得”的自我为中心。期间微妙的差异不可不辨。杨万里学诗的时代,乃是江西诗派的一统天下,自然会由学习江西入手,反归被江西抛弃的晚唐等众家;而姜夔的时代,江西已经被杨万里等中兴诗人唾弃了数十年的光景,也就是说,江西诗派已是前日黄花,应该是否定之否定了。这种差异,从根本上决定了杨万里的时代,虽然有着江西诗派的某种延续,其分量却是极轻的,而姜夔的时代,却有着将江西诗派与江西所不屑的晚唐加以整合的诗史使命。因此,姜夔一方面以晚唐诗体来力矫江西的枯涩,另一方面,又揉进江西的诗法技艺和才学精神,特别是江西的诗法灯传的宗派意识与江湖诗人的职业诗人的社会身份极为契和,从而形成江湖诗派。
    所以,我们似乎可以这样做一个归纳:姜夔的诗,是在晚唐诗体树干下浇灌江西之水,而土壤却是江湖时代的。

    二、诗法灯传

    姜夔有《诗说》一卷,讲究诗法,如讲章法则云:“作大篇,尤当布置,首尾匀停,腰腹肥满。”讲句法:“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句意欲深、欲远,句调欲清、欲古、欲和”等。姜词实际上正是这种诗法的实践。他是把江西诗派的理论、法度运用到词的创作中了。
    此外,姜为史达祖的《梅溪词》写过一篇序,被认为是他的《诗说》之外的一篇“词说”,不幸已佚。只能从其他资料中寻绎出一些片段。如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七于史达祖名下说:“尧章称其词奇秀清逸,有李长吉之韵,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一也引姜夔评牛峤《望江南》词,“是咏物而不滞带于物者也。词家当法此。”都是在讲词法。
    正如吴熊和先生所指出:“南宋后期讲习与传授词法之风,就是从姜夔开始的。”(以上转引自拙作《唐宋词流变》)
    姜夔把江西诗派的精神引入词中,同时又将作词的方法引入诗中。这是别一种的以词为诗。
    作诗应该怎样作,在欧阳修的时代,还仅仅是需要你自己多读书,多实践,然后自可悟出。谁要是开出作诗的法则,像是开一个诗歌写作学校,一定会被认为是个江湖骗子。但是,到了南宋的中后期,特别是姜夔为肇始,已经把诗词作法当成了诗人必修的课程。在他的“讲义”里,长篇怎么写、短篇怎么制,开头如何,结尾如何等等,均有讲授:

小诗精深,短章蕴藉,大篇有开合,乃妙。

波澜开合,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而法度不可乱。

 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乃妙。
      ──(均见《诗说》)

不再说“工夫在诗外”(陆游语)那些形而上的道理。职业诗人就需要创作的工艺化,要求在任何情绪下写出任何情调的诗作,因为他要指望这篇诗作买米下锅,像是演员一样,重要的是技巧。而姜夔的这种课程,就极为适合江湖诗派的职业需要。诗法灯传,颇有祖传秘方的味道,因为可能讲授诗歌写作者,也需要得到讲授的酬金。
    多么商品化,多么缺少诗意!但这是现实,是江湖时期的社会现实,而且它是极有诗史意义的现实,它是近代文化的一种表现。
    诗法灯传、讲求作诗技巧,所带来的倾向,将会是作诗的工艺化和诗人之间的宗派意识。而这正是江湖诗派风云际会的主要内容。

第三节  姜夔的诗歌作品

我们先以《宋诗纪事》所选姜夔诗作为剖析对象。
    先看写给杨万里的那篇名作《送朝天续集归诚斋时在金陵》:

翰墨场中老斫轮,真能一笔扫千军。
    年年花月无闲处,处处江山怕见君。
    箭在的中非尔力,风行水上自成文。
    先生只可三千首,回首江东日暮云。

一般来说,姜夔的诗作大多歌咏于具体的场景,带着空灵幽冷的清香、含蓄蕴藉的滋味,极少泛泛而论,空头立题。这是指的姜夔背离江西诗派之后所形成的独特诗风。而此诗却是典型的江西风韵,譬如它是唱酬之作,它运用典故,生涩尖新,化臭腐为神奇等等。总之,它不是那种晚唐体式的作品。它的每一句似乎都是有所本的,但又似乎都是自己独创的,自出胸臆的。譬如结句,使人想起杜甫写给李白的诗句:“江东日暮云”和“何日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姜夔写作此诗的时候,显然有这样的影子,但是写出来,却又全是姜夔自己的。“处处江山怕见君”,则又显示了姜夔作诗的那种深透感,力透纸背,源于对于事物的独特角度和深入本质的认识。
    《除夜自石湖归苕溪》,是由十首绝句组成的组诗。大概范成大喜欢写作组诗的方式启发了姜夔,姜夔此次到范成大的石湖作客,正是以后江湖诗人结社作诗,切搓技艺的预演,只不过姜、范之会,档次极高。由高层诗人聚会到以后普通诗人的聚会,也正是由姜夔到江湖,或说是由中兴时期到江湖时期的主要变化内容之一。
    试引两首:

    细草穿沙雪半销,吴宫烟冷水迢迢。
    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

    美人台上昔欢娱,今日台空望五湖。
    残雪未融青草死,苦无糜鹿过姑苏。

    笠泽茫茫雁影微,玉峰重叠护云衣。
    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

   《文献通考》云:

    直斋陈氏曰:“杨诚斋赏此十绝,以为有裁云缝月之妙,敲金戛玉之奇声。”
    所引三首,给予笔者冷、雅、静、独的感受。姜白石的词作,已经有人指出了他的冷色调,他的诗作也是如此。他决不用“桃之夭夭”一类的俗艳,也决不写“灼灼其华”类的丰满,更不写初、盛唐的豪迈。他所喜爱的是类似晚唐的那种西风残照,落叶冷水。是一种清瘦之美、残缺之美、孤独之美、寂寞之美。伴随这种审美的物象往往是梅影竹香,长桥独舸等等。你看上面所引的几首诗,正是这样的:细草穿沙、半销残雪、吴宫烟冷、雁影微茫、长桥寂寞,即使是惆怅怀古,似乎也不是辛弃疾、陆游那样刻骨的沉痛:“苦无糜鹿过姑苏”,只是一种淡淡的哀伤。
    另一首《孤苏怀古》:

    夜暗归云绕柁牙,江涵星影鹭眠沙。
    行人怅望苏台柳,曾与吴王扫落花。

    试与辛弃疾的《汉宫春》:“谁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糜鹿孤苏.....君不见,王亭谢馆,冷烟寒树啼乌”的凄凉悲壮,与“人间万窍号呼”的奇特阔大对比,正可见出相近时代中姜夔的特异。
    中兴时期之后的诗坛,从总的趋势而言,是由高层士人、政治家、哲学家而渐渐走向一般的贫民知识阶层,有个由高而低的嬗变过程。姜白石处于这种转变之枢纽地带,“地势使之然”,使之成为开风气之先的人物。但姜夔本身的地位又与后来的江湖诗人不同:姜夔虽然终身布衣,但却有着较高的声望地位,他的人品、诗品也都保持着高雅清空的风韵。如朱庭珍说:南宋人诗,“姜白石尤为翘楚。其诗甚有格韵,清雅可存。”(《筱园诗话》卷四)李慈铭说:“白石道人诗,清绝如啖冰雪。”(《越缦堂读书记》)都是此意。
    试与姜夔同一个时期的刘过相比,更能看出二者之间的不同。

    第四节  与刘过之比较

    刘过也是江湖诗派的前辈之一,生活时代相近,生活经历相近,但是,诗歌风格却迥然而异。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州道士,是个一生没有当过官的游士。这种终生不仕的经历,说明了姜夔式的士人生活道路已经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很普遍的了,也说明了姜夔的职业诗人的普遍意义。
    但刘过的诗风,一如其辛派豪放词风一样,粗犷阔大,近似陆游,又似辛词。譬如其中有慷慨淋漓的直抒胸臆之作。如《夜思中原》:

    中原邈邈路何长,文物衣冠天一方。
    独有孤臣挥血泪,更无豪杰叫天阊。
    关河夜雪冰霜重,宫殿春风草木荒。
    犹耿孤忠思报主,插天剑气夜光芒。

    尤其中间两联及尾联,与陆游诗风并无二致。
    刘过不仅以诗表达自己的爱国热情,云天壮志,而且他也却实是全身心地投入到爱国救国的事业之中。这就不仅与姜夔的骚雅有所区别,而且与以后的江湖诗人的生活方式、作诗目的不同。也就是说,在刘过的时候,江湖诗人与在朝的士大夫只有地位的不同,而无思想和风格的差异。因此,尽管后来方回曾经批评刘过的谒客习气过重,刘过诗中的干谒之作也确实不在少数,但是,刘过与后来的江湖诗人还是极为不同。因为他的这种干谒活动,纵使有着自身生计的因素,但更为主要的成份是对于得到报国展才的希冀和渴望。这种精神内涵,是需与由陆游而杜甫的上溯,而不是对于江湖的后启。对于后者来说,那已经是一个脱离现实的理想人生了。所以,不论他在《辞周益公》中的“太平宰相不收拾,老死山林无奈何”的不平与无奈,还是《谒郭马帅》中“起视匣中剑,依旧光陆离。有恩或可报,一死所不辞”的雄心壮志,都与姜夔及后来的江湖诗人的诗风无关。
    在某些方面,刘过倒是宁肯更像是江西社里人。因为他的这种阔大的意境,必然要到江西诗派中讨取生活,否则,就要更沦为阔大无用之大瓠了。譬如将典故、议论、才学等等因素溶入诗中。
    不难看出,刘过是江西的手法、中兴的题材、江湖的身份,三个诗史时期在他的身上都有所体现。而姜夔则以江湖的身份,借鉴江西的手法,开拓晚宋的风味,由此姜夔成为江湖诗派的开山,而刘过虽名列江湖,实则标致前两个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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